《沉沦》晓秋燕

4、光与暗的相拥

　　唇齿间的刺痛渐渐被一种更汹涌的情绪覆盖。那是破釜沉舟的决绝，是孤注一掷的渴求，是两个被世界割裂的灵魂在绝境里最原始的碰撞。我能尝到自己眼泪的咸涩，也能感受到他唇齿间带着的、属于夏日阳光的微甜，两种滋味交织在一起，像我们此刻纠缠的命运，荒诞又灼热。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稍稍退开些许，额头抵着我的，滚烫的呼吸交织在一处。我们都在剧烈喘息，像刚从深海挣扎着浮出水面。我的唇瓣一定破了，舌尖能尝到淡淡的血腥味，可这点疼痛，和心脏里翻涌的惊涛骇浪比起来，微不足道。

　　他的眼睛离我极近，那双总是清亮如溪的眸子，此刻像烧红的烙铁，里面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将我烫伤。有疯狂，有后怕，有难以置信的庆幸，还有一种……近乎贪婪的占有欲，那是我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属于黑暗的颜色。

　　“这才是……”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指腹轻轻抚过我红肿破皮的唇，动作带着一种矛盾的小心翼翼，“这才是你的‘方式’？”

　　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泪水还在无声地滑落，滴在我们交叠的衣襟上。刚才那些恶毒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可他用一个吻，将所有的诅咒都烧成了灰烬。我忽然觉得很累，累得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许安……” 我喃喃地叫他的名字，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真傻……”

　　“是傻。” 他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浓重的鼻音，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颤抖，“傻到明知道是沼泽，还想跳下来陪你一起陷着。傻到……等这一天，等了好久。”

　　他的话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我紧绷的神经。等？他在等什么？等我这个怪物露出獠牙？等我把他拖进深渊？

　　“为什么……” 我想问，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也不肯放过你自己。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哽咽。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疑问，重新低下头，这一次，吻不再是凶狠的掠夺，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落在我流血的唇上，小心翼翼地，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

　　“因为……” 他的唇贴着我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温热的触感，“我的光里藏着的那个怪物，早就想把你锁起来了。燕然，你以为只有你想独占吗？”

　　他的指尖抬起，轻轻拂开我汗湿的额发，目光里那抹属于黑暗的颜色愈发清晰，却奇异地不让人害怕。

　　“我想把你藏起来，藏在只有我能看到的地方。想让你眼里只能映出我的影子，想让你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只为我一个人。”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这些念头，在你还把我当光一样仰望的时候，就已经在心里疯长了。”

　　我猛地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他也有这样的念头？那个永远温和、永远光明的许安，心里也藏着这样偏执的、近乎疯狂的占有欲？

　　“你看，” 他像是看穿了我的震惊，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我们本来就是一类人。只是你把自己藏在黑暗里，我把自己裹在光里。”

　　他重新将我紧紧拥入怀中，这一次，力道不再是禁锢，而是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珍视。我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和我的心跳，在同一频率上共振。

　　“你的方式太笨了，” 他低头，在我发顶轻轻落下一个吻，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想让我只看得见黑暗？想让我被所有人厌恶？燕然，你弄错了。只要身边是你，哪怕身处地狱，我也觉得是天堂。”

　　阳光透过柳枝的缝隙，在我们身上投下跳跃的光斑。湖面不知何时又开始荡漾起细碎的涟漪，映着天空的蓝，也映着岸边紧紧相拥的两个身影。蝉鸣不知何时重新响起，和着远处隐约的笑声，构成一曲奇异的背景音。

　　小点不知从哪里跑了回来，小心翼翼地蹭着我的脚踝，发出温顺的呜咽，像是在为我们和解而高兴。

　　我埋在他的怀里，感受着那片令人安心的温热，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那些盘踞在心头多年的、阴暗的、丑陋的藤蔓，似乎在这一刻，被他的话语和拥抱，温柔地缠绕、驯服。

　　也许，我们真的都是怪物。

　　也许，我们真的会一起坠入黑暗。

　　可此刻，被他这样紧紧抱着，感受着他同样不纯粹、同样带着占有欲的爱意，我却第一次觉得，做个怪物，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至少，我不是一个人了。

　　“许安，” 我闷闷地开口，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你的校服……被我弄脏了。” 我的眼泪，我的血，都洇在了那片干净的白色上。

　　“没关系，” 他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释然的愉悦，“脏了，就洗干净。洗不干净……就留着做纪念。”

　　他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看着他。阳光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清晰地映着我的影子。

　　“从今天起，” 他的目光认真而专注，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你的黑暗，我陪你一起面对。我的光，也只照亮你一个人。”

　　风再次吹过湖面，带来荷风的清香和竹露的清响。这一次，不再是闷热窒息的午后，而是带着一丝沁人心脾的凉爽。

　　我看着他眼中的自己，那个狼狈、脆弱，却终于不再试图躲藏的自己，忽然觉得，或许，所谓的救赎，从来不是找到一束光，而是找到一个愿意和你一起，在黑暗里点灯的人。

　　而许安，就是那个愿意陪我一起点灯的人。

　　我的指尖，终于不再颤抖，轻轻抬起，环住了他的腰，将自己更深地埋进那片温热的怀抱里。

　　这一次，不是试探，不是触碰。

　　是紧紧地，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