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杏》八方来善

1、第 1 章

　　傍晚的雨刚停，巷子里积着一滩滩泥水，空气里飘着潮湿的霉味。逢青被一脚踹在肚子上，整个人蜷缩着摔在地上，校服外套沾满了黑泥，白净的衬衫领口也被雨水泡得发皱。他咬着牙喘着气，额角的冷汗混着雨水往下滴，手撑在冰凉的地面上，指缝里全是污泥。

　　“我说了，我不知道他在哪儿。”逢青抬起头，声音带着被打后的沙哑，还有点说不清的疲惫，“警察找了他半个月都没影，你们堵我一个学生有什么用？”

　　堵在巷口的三个男人里，领头的刀疤男舔了舔嘴角的伤口，雨水顺着他脸上的刀疤往下流，看着更吓人了。“小子，我们哥仨在这儿蹲了你五天，风吹日晒的，今天总算把你堵着了，不捞点好处，当我们闲得慌？”

　　旁边瘦高个踹了踹墙，不耐烦地接话：“你爸他躲着不出来，这笔账自然得算在你头上。”

　　“就是，耽误我们多少活儿。”矮胖子跟着起哄，手里还转着根生锈的钢管。

　　逢青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全是自嘲。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被踩脏的校服。跟这群人讲道理，简直是对牛弹琴。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肚子里的绞痛，抬头看向刀疤男，眼神冷得像巷子里的积水：“我爸的事，警察这两天还要来家里做笔录。你们要是把我打得太明显，到时候警察问起来，我不好瞒。”他说这话时，手悄悄攥紧了，指节泛白，心里其实没底，只能赌一把。

　　刀疤男“嗤”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威胁我？你以为老子吓大的？”他冲身后两人使了个眼色，“给我打！往胳膊，后背上招呼，别打脸，让他知道疼就行！”

　　钢管砸在背上的瞬间，逢青疼得闷哼一声，眼前发黑。他下意识地蜷起身子，把脸埋在臂弯里，任凭拳脚落在背上、腿上。泥水溅到他脸上，和眼泪混在一起——他不是哭疼，是觉得窝囊。为什么偏偏是他摊上这些事？

　　第二天上午，阳光总算透过云层钻了出来。附明一中的教室里，风扇慢悠悠地转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粉笔灰在阳光里飘来飘去。

　　逢青趴在课桌上，校服外套罩在背上，稍微动一下，后背就像被火烧一样疼。他昨晚回家偷偷擦了药酒，可淤青还是肿了起来。讲台上的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着函数公式，声音像念经，听得他昏昏欲睡。

　　他换了个姿势，想把脸转向窗户，却不小心扯到了胳膊上的伤，忍不住“嘶”了一声。前排的同学回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转了回去——没人愿意惹上逢青这号“麻烦人物”。

　　老师走下讲台巡视，经过逢青座位时，皱着眉往旁边挪了挪，像是怕沾到什么脏东西。逢青眼角的余光瞥见老师嫌恶的表情，心里没什么波澜，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些。

　　反正，他早就习惯了。

　　下课铃突然炸响，像生锈的铁片在互相刮擦，刺耳得要命。逢青正趴在桌上昏昏欲睡，被这铃声猛地一哆嗦，胳膊肘狠狠撞在旁边的课桌上。

　　“哎哟！”旁边两个玩闹的女生被撞得一个趔趄。

　　逢青刚要开口说“抱歉”，那穿碎花裙的女生已经脸都白了，拉着同伴就鞠躬：“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没看到你醒了！”话音未落，两人头也不回地跑了，像是身后有什么在追。

　　道歉的话卡在逢青喉咙里，真像吞了根鱼刺，不上不下。他看着空荡荡的过道，嘴角扯了扯，笑不出来。

　　走廊拐角传来女生压低的声音：“他就是那个杀人犯的儿子啊……上次新闻里播的！”“怪不得这么吓人，快走快走！”

　　风从窗户钻进来，吹得试卷哗啦啦响。逢青低头盯着自己磨出毛边的校服袖口，心里又酸又涩。周围收作业的同学像绕着礁石的水流，默契地从他座位旁绕开，连掉在他脚边的粉笔头都没人敢捡。

　　“砰！”

　　一只手突然拍在他桌上，吓了逢青一跳。那手很白，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逢青！”

　　他抬头，撞进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女生扎着高马尾，额前碎发被风吹得有点乱，皮肤白得像刚剥壳的荔枝，明明长着张乖巧秀气的脸，此刻却皱着眉，语气冲得像要吃人：“全班就你没交数学作业了，装死呢？”

　　是林为霜，班里的班长。

　　逢青捏着藏在课本下的作业本，手心沁出细汗。本子上的字写得工工整整，他昨晚熬到半夜才写完。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没写。”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或许是看够了那些躲闪的眼神，或许是被老师放弃惯了，好像只有这样自暴自弃，才能稍微喘口气。

　　“没写？”林为霜挑眉，伸手就去掀他的课本，“没写还这么理直气壮。”

　　旁边同学吓得大气不敢出，谁都知道林为霜看着乖，脾气却爆得很，连班里最横的男生都怕她三分。

　　她把作业本往桌上一拍，提高了音量：“以后不管是谁，作业都必须交！少在这儿搞特殊！”

　　风扇慢悠悠转着，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逢青看着她气鼓鼓的脸，突然觉得，这聒噪的教室好像没那么让人窒息了。

　　林为霜低头在名单上写“逢青”两个字，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响。

　　逢青坐在座位上，余光瞥了一眼那名单——得，这字跟她人真是一点都不搭。明明长那么秀气，写出来的字却歪歪扭扭，横不平竖不直，两个字挤在一起，活像两只打架的小虫子。他忍不住皱了皱眉，移开视线，嘴角却悄悄勾了一下。

　　窗外的玉兰花落了，风卷着花瓣飘进走廊，正好落在林为霜抱着的作业本上。她抬手轻轻一吹，花瓣打着旋儿飞走了。

　　办公室里，刘老师接过名单，手指在“逢青”那两个字上顿了顿，叹了口气：“以后他的作业就别催了。”

　　“不行！”林为霜的声音一下子拔高，刘老师都被她吓了一跳。她攥着衣角，梗着脖子说：“他现在还坐在教室里，就是附明一中的学生。写作业是本分，凭什么特殊对待？对别人不公平，对他也不公平啊！”

　　刘老师还想说什么，林为霜已经转身跑了，马尾辫在空中甩了个弧度。

　　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楼下吵吵嚷嚷的。

　　“听说了吗？乔锐把逢青堵在操场后面了！”
　　“乔锐妈不就是被逢青他爸砍伤的吗……”

　　林为霜心里咯噔一下，拔腿就往操场跑。

　　远远就看见围了一圈人，乔锐正骑在逢青身上，拳头一下下砸在他背上。逢青趴在地上，校服后背早就被泥水浸透，却像没知觉似的，不躲也不还手，连挣扎都没有。

　　“乔锐！住手！”

　　林为霜冲过去，一把拽住乔锐的胳膊。她力气大，拽得很用力，指甲都快嵌进对方肉里了。

　　乔锐转过头，眼睛红得吓人：“你让开！这是我跟他的事！”

　　“什么事非得动手？”林为霜把逢青挡在身后，个子比乔锐矮了小半个头，气势却一点不输，“有话不会好好说吗？”

　　她说话的时候，能感觉到身后的人动了一下。逢青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沾着泥，眼神却直勾勾地看着她。

　　林为霜心里莫名一软，又瞪了乔锐一眼：“不管因为什么，打人就是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