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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料峭 ...

  •   “你觉得你配提我哥吗?”

      这句话在周苗脑中盘旋着,但他没有停下,而是又往前走三五步才转身看向任齐礼,湖边的柳树抽芽,嫩绿的,即使被风刮起也不会遮挡人的视线。

      “那怎么办呢?璞执未曾说过我不可呼他名讳。”周苗说话间,太阳穿过云层照在湖泊,光束被云块分割成零碎的几块,一束光打在周苗身上,为官服打上粼粼波光,周苗双眼微眯,一会便歪过头让眼睛置于暗处道,“再者,屡呼人名而误,殊为不恭——”

      任齐礼忽的想明白了方才为何会感觉周苗有所不同,因为方才无论什么时候,两人身边总有旁人,无论是任佐卿还是中书省内外的来往官员,都被周苗列入“他人”的范畴,自然会伪装起来,而现下的周苗才是真的周渺。

      原是多了几层伪装,这人的内核从来没有变过!

      任齐礼皱紧眉头看着周苗,周苗也皱着眉,似是也生气了,这人在朝堂上呆久了,不知道从哪里学了些装神弄鬼的手法,人前人后完全两样,像一层层皮囊,不知哪面才是真的。

      任齐礼想着,又将拳握起,却听周苗轻吸口气又缓缓呼出,似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干脆道:“对不起。”

      周苗这个道歉太过出其不意,任齐礼紧握的拳忽的松开,眼中多了几分清澈,重复到:“对不起?”

      周苗听任齐礼带着疑问的重复,笑出了声。

      “你不是希望我给璞执道歉吗?”云又遮蔽了太阳,粼粼波光消失在周苗的衣服上,连带着周苗整个人都暗淡下来,任齐礼又听周苗在说话,“还是护军感觉下官的道歉不够诚恳?”

      任齐礼真真感觉周苗此人琢磨不透,只是一寸云彩便可以让他换上两幅不一样的皮囊。若是一个月前,周苗如此说话任齐礼定然会将周苗推到这湖水中,让他下去和任其乐当面道歉,但周苗今日与他几番对话,他说不准周苗葫芦里买的什么药,更加不敢冲动行事。

      任齐礼看见周苗在笑,似是出现了幻觉,感觉周苗那笑容越来越大,像是在周苗身体里还住了一个马上便要冲出桎梏的厉鬼,在同周苗争夺掌控这副身体的权利。

      “护军可知,下官每月的俸禄不仅要供自家的生活,还要给周府一些?”周苗眼睛下垂,又叹一口气,“小任大人这招办的狠,真真是断了下官的活路,倒不如真将我杀了算了。”

      任齐礼听见周苗在说话,周苗声音凉凉,任齐礼向前走几步与周苗并肩道:“没钱便让你隋宴给你些啊,他让你照应隋熹,你就不讨些赏?”

      周苗哼出一声笑,偏头看任齐礼:“你果然叫人跟了我。”

      “你知道?”任齐礼也偏过头,视线相交,他看见周苗轻挑眉毛,又在笑,周苗似乎很爱叹气,也很爱笑。

      “昨夜在周府,草丛里躲了个周府的人,房间里藏了个皇后的侍卫,还有一个在房顶,左右得有三方的人,元宴哥刚到康都,我平日又不得罪人,想盯着我们、或者想盯着我的人还能有谁呢?”

      周苗办事一向滴水不漏,在朝堂上确实极少树敌:“昨日上午刚封了职,晚上便差遣人替你做事,护军好威风啊。”

      任齐礼刚想回话,却忽然被周苗搂住脖子,周苗看着任齐礼的眼睛,恶劣的笑了下,任齐礼闻到了周苗身上淡淡的药味,似乎是从口鼻溢出的,为想要躲开药味,于是偏头不再看周苗。

      这时两个宫人提着几个盒子路过两人身侧,任齐礼将周苗推至一旁,周苗被粗壮的柳树挡住才堪堪稳住身形,发出“嘶”的声音,那两个宫人听见声音回头看去,看见周苗的脸又红着脸飞快的走远。

      任齐礼见两人走远,上前去拉周苗,周苗蹲在柳树下伸出手,被任齐礼拉起时发出轻轻的抽气声。

      任齐礼将人拉起后立马松了手,欲往前走却见周苗迟迟没有动作,回头看,周苗还在原地:“很疼?”

      问完,周苗没有回答,于是让周苗转身,顺着的脊柱从上往下摸,又按周苗的背,按到某处,周苗感觉疼,“呃”一声又没了下文,任齐礼按着周苗感觉疼的那块似是在试探什么,一会松开手道:“没伤到骨头,尚书省的卫所有医师,去了让他给你上药就好。”

      于是周苗缓缓挪步,又走到了任齐礼的前面,不敢走快,长期伏案的人背多少都会有些肉,但周苗的背却单薄的像一使劲就可以捅穿、戳出个窟窿,任齐礼看着那背影,又开口道:“你也太瘦了些,自然容易患伤病的。”

      这话里带了丝任齐礼自己都没感受到的温柔,周苗脚步慢下来,似乎是在等任齐礼,任齐礼几步追上,他又闻到了周苗身上的药味,那药味融在冷风中,将周苗拢在苦味里难以脱身。

      任齐礼又想起了周苗被扣掉的腊赐,深吸口气,口鼻都充斥着料峭春风:“腊赐……到时候我把我的补给你,反正我里外饿不到。”

      “腊赐之事你不必费心,老师平日已经补贴我许多了。”湖面上刮起风,吹向湖岸,周苗打了个哆嗦,又在叹气,自言自语的说到,“今年春天怎么这么冷啊……”

      周苗侧头看向任齐礼,脑中不由想到的却是十二三岁时的任齐礼,两厢对比,现今的任齐礼高了许多,肌肉藏在绯色的官服下显不出来,但到底也是比他现下健康。

      十八啊。

      周苗想着,没注意脚下的石子,险些被绊倒,好在被任齐礼拉住才没摔在地上。

      …
      尚书省卫所的医师自然是好医师,也舍得用药,只是抹了些药物周苗便感觉背上火烧一般的痛觉便消下去许多,只是周苗总感觉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回头看,却只有低着头的任齐礼。

      任齐礼确实再看周苗。

      周苗撞那一下不轻,许是背上没什么肉,被他按过的那两块已经发紫,青的也连成一片,他看见周苗握着拳不吭声,低头轻轻咳了一声:“疼便叫出来,别再将舌头咬破了。”

      任齐礼听周苗从嗓子发出一声闷响又没了声响,又抬头看周苗,只见周苗的肩松了些,甚至带了些抖,又低下头去。

      “周某身子不好,撞这么一下青些正常,护军不用太过愧疚。”周苗听任齐礼迟迟没有动作,轻轻侧头去看,便看见任齐礼低头摸着后颈,“那两个宫人平日会往各处送糕点,路上谈论起此事被人听了去,一传十十传百,今日所有官员便都会知晓我故意勾引你,你将我推开,一笑了之后慢慢便失真,便只剩下你我不和的传言了,你也不必再在朝堂上同我吵,最后自己落个没了俸禄的下场。”

      “你不在意名声?”任齐礼猛一抬头,尽落周苗眼底,周苗轻勾嘴角,只淡淡道:“我做的荒唐事也不差这一件。”

      “你如何知晓我是——”我是故意与你吵。

      任齐礼意识到不妥,没将话全说出来,医师已经上完药,任齐礼看见周苗回过头,将官服拉上,遮住了青紫的后背,正好衣襟,转过身道:“你不喜我这事我都不必猜,恨屋及乌,你今日在朝堂上同我吵,不过是为了告诉同我交好的官员不要与你走的太近,不是吗?”

      周苗的笑容更大了些,眼中流露尽是狡黠:“你的心思太明显了些,朝堂上不是只有你我,聪明人也不少,诸如段又、再如隋熹,你猜他们看出来没有?”

      任齐礼令医师先回医房,离周苗远些站:“我就是要他们看出来,如何?”

      “你让他们看出来,那陛下呢?陛下会不会看出来?你回京本就是因为陛下对你起了疑心,不然为何不只召李姚回京?只有一个人,我们拟召快些,诏令送去早些,李姚早日任职,禁军便早些得到管理?”周苗说着又笑,似是在嘲笑,“陛下当然看得出来,我身边之人几乎都是陛下身边的所谓红人,你推开他们,不就等于将陛下也推开?这样一来你如何能得到陛下的信任?”

      “信任一个人是多难啊,就比如那个听咱们谈话听了大半的医师,你怎么就能完全信任他呢?”,周苗忽然凑得很近,任齐礼闻到了浓郁的药味,有背上涂的药的味道,也有周苗身上的味道,周苗将声音压得很低,“你想避开我身边的人,是该将事情闹大,你也确实如此,但我猜你忘了想该如何收场,我应该同你说过的,所有事情都要在自己可控制的范围内,否则就叫自作聪明。”

      任齐礼确实忘了。

      周渺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想做的事情,落在周渺眼中若是谋算超过一炷香,那便算难事了。

      他本盘算着无论什么事情,总归先闹到最大在慢慢收场。

      但他忘了。

      这个道理也是周渺教给他的。

      他这些小算盘就这样摆在周苗的眼前未免有些不够看了。

      于是任齐礼也转头看向周苗,周苗的眼睛此时迷得狭长,嘴角那颗痣也随着周苗上扬的嘴角微微上移,周苗当年考得了状元,五官自然算得上标志,如此笑着却似又带了一丝魅惑。

      任齐礼呼吸一顿,面无表情的看着周苗,药味顺着他的鼻腔进入他的肺,他看见有血从周苗鼻中流出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他出了什么周苗被厉鬼撕开的幻觉,直到周苗“嘶”一声他才反应过来,递上方帕。

      “你在喝药,这是生了什么病?”任齐礼问道,却没听见周苗回答,他听见的只有周苗的自言自语。

      周苗在说“麻烦”。

      许久,许是将鼻血止住了,周苗却没有回答任齐礼的问题,他看着任齐礼,又笑,轻轻道出:“这次便当是下官帮任大人的忙,这个人情任大人便先欠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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