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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家宴 ...

  •   栖宴楼建在康都最繁华的地带,入了夜,整栋楼灯火通明,好不华丽。

      栖宴楼餐食昂贵,寻常人家通常不会来栖宴楼,只有商贾、高官一类的人是此处的常客,康都士族也经常在此处办宴席之类。

      中午时,周实晞将冬天冻得土豆煮煮撒些盐粒子便是一顿饭,让隋熹吃的坐立不安,见周苗吃的津津有味便让周苗晚上结束了工作便带上周实晞一起到栖宴楼。

      念着是熟人,周苗并没有专门打点自己,只是将官服换下就带着周实晞走去栖宴楼。

      周苗带着周实晞到时是隋宴在门口等着两人,隋宴今天穿的很隆重,或者说很规整,月白圆领襕袍,青缘微露,乌纱介帻束发,象牙簪稳,乌角九环带系青 ,单璜玉佩垂侧,衣袂净整,站在楼前,竟分不清是天上的月更加皎洁还是眼前人更耀眼。

      “风光霁月啊元宴哥。”周苗打趣的说着,又怀着笑意低头与周实晞说,“叫人。”

      于是就听周实晞也叫了一声“元宴哥”,隋宴听了一笑,弯腰去刮周实晞的鼻子:“你这可不能跟你阿兄学——”

      “那让她叫什么?隋长公子说说,让我也听一听?”隋宴没有说完便被周苗打断,周苗仍带着笑意,隋宴也笑,轻轻道“没大没小”,一会又补充道:“你过一会进去叫我隋二哥,带着小汐一起。”

      说完隋宴就往里走,周苗跟上隋宴,小声道:“二哥你给我透个底,今日怎这么正式?”

      隋宴将门推开让周实晞先进,也小声道:“一会上四楼,你随意在角落找个位置给小汐安排上,你的位置我已经安排了。”

      周苗看着隋宴,嗓中漫出一声疑问,便被隋宴推进门。

      栖宴楼是一座四层建筑,下三层层层覆盖,只有包厢可以看见太阳,四楼成“凹”字架在三楼上,从楼梯往上走,入目是一扇巨大的窗户,走廊横向延伸开,两端是两个与栖宴楼等宽的大包厢,覆盖住三楼的包厢,大小够程纳三十章小案,一般是康都的小士族办家宴的选择之一。

      隋宴三人被引上楼,周苗想着挠挠鼻子,大概明白了这顿饭的定义。

      这顿饭怕是隋氏家宴。

      隋氏在十几年前分为两脉,各自家中最长者分别管理,在过年等节日时便聚在更加强势的一方。

      康都隋氏进几年有皇后帮衬,虽势力见涨却始终没有超过延川,已经奔波数年,隐隐有了与延川彻底分家的想法,去年腊月隋宴的父亲去世,延川的家主便落在了隋宴身上,康都这是想将延川的势力笼络到自身或是彻底与延川一方决裂,但无论如何,都是需要几个外势的人来做个见证。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康都几个有名有姓的士族几乎都是从周边几道迁入的分支,有像段氏一样母系慢慢衰微后,直接将母系归拢到自己势力范围中的,那便有闹得满城皆知、彻底撕破脸皮的。

      隋宴隋熹兄弟二人将周苗兄妹邀请来,应该是为了找个见证。

      包厢里应是还在烧炭,将门推开周苗便感到额头冒了些汗,在打眼一看,不由趁隋宴还未进入包厢,低声在隋宴耳边耳语:“你们这家宴怎么还跟馒头出锅一样?”

      隋宴回头看了周苗一眼,一脸莫名,一会才想明白。

      ——都是熟面。

      周苗又扫了一圈,除了几个隋氏的族人,余下的人中段安父子、武至、御史台的几位官员,可不都是熟面孔,但他们此刻都坐在包厢的右边,左边空落落的,只有几个由河丘两道前来康都为官的官员和隋宴带的几个小辈。

      周苗跟着隋宴进了包厢,给周实晞指了个位置便轻轻推了下周实晞的背让她去坐,自己则随隋宴到隋圻面前行礼。

      隋圻如今是御史大夫,也是康都隋氏的家主,隋宴依照备份应该管他叫伯父,先自己行完礼便到了介绍周苗的时候,隋圻却道:“周苗,你现今很有前途,若是因为腊赐的事便随意站队,怕是得不偿失。”

      周苗拱着手,在脑中思索着,却听隋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伯父,咱们家宴,小辈请在书院时经常照顾小辈的师兄来有何问题,周大人前来怎么能算是站队呢?隋熹看若不是小辈提醒伯父险些坐到正位上,您今日又请了不少同僚,莫不是有别的主意?”

      隋熹不知是什么时候站在两人身后的,周苗听见声音,微微回头便看见站的笔直的、毫无行礼趋势的隋熹,隋宴也看见了,便也直起身子道“谋春,不可对长辈无礼”,自己却也没有再弯腰的趋势,训斥隋熹间,给周苗指了左侧第二个位置,自己往正座上走。

      隋宴坐下,与身侧随从耳语几句那随从便出了门,一会便有佳肴上桌。

      隋宴随意说了几句便让众人开动,周苗拿起筷子夹了些青菜放入口中才发觉身边有道目光如影随行,抬头看去,竟是坐在右侧第二排的任齐礼。

      一盏茶过去,没有人说话;一食顷过去,依旧如此。直至周苗将面前的素菜一根一根的磨完,隋圻才开口道:“元宴,你母亲如今如何啊?”

      隋宴一直没有吃什么东西,似乎就是在等隋圻的发难,厅中众人听隋圻发话也都放下筷子,看向隋宴。

      隋宴轻轻笑下,倒了杯茶喝完才有些许避重就轻的道:“伯父,现下应麻烦您叫我家主了。”

      隋圻方才的发问明显是在敲打隋宴,隋宴如此回答不仅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还将隋圻为自己搭建的长辈架子拆解开,隋圻握紧拳并未出声,弹指间便听隋圻身边的武至道:“隋大人如何说也是隋公子的长辈,公子如今将自己摆在家主的位置,岂不生分?”

      隋宴又倒了杯茶,明显是不太在意武至,趁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隋宴身上时,周苗将一个帕子迅速地塞给身边的隋熹,隋熹低头看见周苗在帕子上写的一行字不由笑了出来,于是众人的目光又集中在隋熹身上,隋熹端坐,将帕子倒扣在腿上,看着武至道:“武大人如今说我兄长与我们伯父生分了,为何旧年年关将至时还要发一封密信给延川呢?”

      隋宴说完,周苗看见隋圻用不可置信的看向武至,武至的脸也在一瞬便与火烧般变红,众人小声的议论起武至,周苗便勾起嘴笑,感受到那道与他人与众不同的目光,顺目光看去与任齐礼对视,又勾勾嘴角。

      周苗早知武至要来的,今日下朝时他与段又一同走,听见身后两人在说此事,武至当然欣然答应。于是周苗早早做了打算,向周实晞要了帕子,下午在帕子上写了字,就等武至说话时塞给隋熹。

      周苗想着又低下头笑一声。

      包厢中的议论声曾起彼伏,越来越大,周苗又随意夹了两口菜,佯装流鼻血,出了包厢。

      周苗站在走廊的窗户前透气,没一会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去,果然是任齐礼。

      “周大人这鼻血流的恰到好处。”任齐礼抱臂站在周苗身后,声音不算小,周苗回过头,仍噙着笑,向任齐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周苗真的很爱笑。

      任齐礼想着,将声音压低道:“笑话看的开心吗?”
      任齐礼看见周苗转过身,将胳膊肘架在窗沿:“热闹谁不爱看?”

      “这可不符合周大人读书时一直标榜的君子之行啊。”任齐礼说着,也将两手撑到窗沿上,看康都的夜景。

      周苗道:“那护军可是冤枉下官了,标榜君子之行的那个人叫周澜,下官叫周苗啊。再者,没有人说过‘君子’不能看热闹吧?”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你看武至笑话这个事。”任齐礼放松了些,周苗看着人的侧脸,笑容却消失了,任齐礼转头,看见周苗冷着脸,声音又严肃起来,“隋熹去年没有回河丘北道,他上哪知道武至给隋宴寄信?把这个事情告诉隋熹的只能是你。”

      任齐礼看见周苗挑挑眉,轻哼一声道:“他儿子在那么冷的天给我推下水,我看他一些笑话又如何呢?”

      “你如何知晓当年落水是武越所为?”任齐礼问到。

      “做梦梦见的。”任齐礼看见周苗转身又看向窗外,栖宴楼外的灯将周苗的五官映的更加立体,风顺着窗户吹入楼中,周苗又咳嗽起来。

      做梦梦见的。

      听着周苗咳嗽,任齐礼又想起来他附到周渺身上的、那段光怪陆离的梦。

      现在身体这么差,是因为当时落水吗?

      做梦感受不到温度,但任齐礼依稀记得那年的冬天很冷,冷的晚上睡觉时,即使屋中的炭火不熄依旧需要改一层毛毯与一层棉被。

      水中应当更冷吧。

      任齐礼看着周苗,又问道:“周渺,你究竟怎么了?”

      周苗刚咳嗽完,发冠凌乱,脖颈处出了汗,被窗外的光一照反出银白色亮光,任齐礼看见周苗缓缓回头,脸上不带一丝血色。

      他听见周苗的声音很轻,轻的压不住嘈杂的人声。

      “中毒。”

      只说了两个字,轻轻的,似乎不是在说与自己相关的事情。

      任齐礼没有听清,又问一遍。

      “蠹诅,蠹族奇毒,极难医治。”

      周苗看见任齐礼总算听清,却仍不懂其中含义的样子,叹了口气,用尽全部气力,将任齐礼的耳朵拽到嘴边,与任齐礼道:“换言之,我快死了。”

      任齐礼分不清周苗话语中有何情绪,只觉震惊,周氏一族在河丘一带算得上是望族,筑南侯府在雏南一带也颇有威望,周渺、周澜虽是续弦所出,但也是名正言顺的嫡子,谁敢给他们下毒?

      任齐礼如此想,也是如此问的,他看见周苗垂着眼不说话,任齐礼忽的发觉自己这个问题的失礼,开口要道歉,却被周苗截断。

      “侯府的孩子可不好当。”莫名其妙的、轻声的、就像叹气一样的轻语,很轻,却又极其沉重。

      任齐礼不明白其中的含义,又听周苗道:“蠹族常年隐于山中,蠹诅又是族中机密,要如何才能拿到此药,再给筑南候唯一一个还未弱冠的嫡子喂下?”

      除非那投毒的人是这个孩子极信任的人。管家、奶妈,或者贴身奴仆,但更有可能的是筑南候本人。

      “他为何如何心狠?”任齐礼问着,又看周苗,脖子上的汗褪了些,脸上又长了血色。

      “过去好久了,记不太清了呢……可能是因为我不愿入京?”周苗又叹了声,转头看任齐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想如何便如何喽,任大人何必找一个死人的麻烦?”

      任齐礼不知道。

      他确实很想让周渺去死,起码在几天前是这样的,那为何在周苗说话的时候,他心头会颤动几分呢?

      周苗似是看出了任齐礼皮囊下的、狂跳的心脏,又看向窗外,轻轻道:“任护军这是心疼我?”

      任齐礼看见周苗又笑,不是寻常的那种对他人的笑,那笑带着温存,像春日的阳光,任齐礼就这样看着,静静地,没有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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