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一系故园心》墨诘

7、顾少爷没钱了

　　顾园的宁静并未因顾易中的离去而归来，反倒像被连日秋雨泡得发沉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管家富贵的身影在回廊里倏忽来去，青石板上的水渍被踩得七零八落，如同他难掩焦灼的脚步；顾老爷子枯坐于雕花梨木椅中，指节叩着桌面的声响混着檐角滴落的雨珠，敲得人心头发紧。林书娟垂眸拈着针线，眼波却悄悄掠过窗棂外蒙着水雾的芭蕉叶——这场雨缠缠绵绵下了三日，把苏州城浇得像幅洇开墨色的宣纸，连空气里都飘着股潮湿的凉意，仿佛有什么秘密正顺着雨丝往泥土里钻。
　　客厅里的铜炉燃着淡淡的檀香，混着王妈浆洗衣物的皂角香，倒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王妈指尖的银针在素色绸缎上游走，苏绣特有的缠针绣法让襁褓边缘的纹络活了似的，她絮絮道：“慧中小姐添了公子，这贴身物件得用软和的杭绸，外头铺子的货色糙，哪比得上亲手做的贴心。”林书娟指尖捏着丝线在竹绷上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有些泄气道:“我还是给您打打下手，挑挑图样吧！”
　　王妈说现有的这几个图样不时兴了，她再去找找别的，这时电话铃响了，林书娟隔着雨幕喊了几声都没人应，廊下只有雨打芭蕉的簌簌声。她只得自己起身去接。
　　“你好，这里是顾园。”电话那头静默了一瞬，一道温润的男声传来：“海沫小姐吗？是我，顾易中，有个事儿，能劳烦一下你吗？”
　　推开顾易中卧房的瞬间，一股淡淡的雪松味混着淡淡的香水味扑面而来，那是顾易中身上的味道。深色胡桃木家具泛着冷光，书桌上摊着半本《战争与和平》，钢笔斜斜地压在页脚，处处透着主人仓促离去的痕迹。林书娟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手指抚过衣柜冰凉的铜环，打开时看见那只紫檀木匣静静躺在叠好的西装上，匣子里的玉佩、怀表都蒙着层薄尘，想来是日日摩挲的物件。她不敢多看，取了存折便匆匆离去。
　　大丰洋行的玻璃门推开时，雨丝斜斜地扑在脸上，带着初冬的凉意，向右拐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巷，十分的僻静。
　　“站住！”身后的声音惊得她心头一跳，回头看是顾易中撑着把黑布伞站在雨里，银灰西装的肩头洇着片深色，发梢滴着水，眼窝下的青黑像被墨笔晕染过。“不是约在茶馆吗？”她的声音被雨声揉得发飘。
　　“钱取了吗？” 顾易中盯着她手里的手提包问道。林书娟便将准备的信封递上，顾易中大致清点了下钱数，转身就走。
　　见他没什么交代就要离开，林书娟赶忙冲他的背影喊道:“家里有事，要到哪里去找你？”
　　声音有些大，顾易中怕引来追捕他的特务，只得又折身回来。伞沿的水珠簌簌落下，像极了顾易中此时糟糕的心境：“我跟你讲，我现在是个大麻烦，咱们俩见面的事儿，谁也不允许说，包括我父亲和富贵，也包括你表嫂。”
　　嗯，林书娟微点了下头算是应答，瓷白的小脸上忽闪的睫毛一颤一颤的，直颤到人心里去。
　　雨下得越发大了，只听到伞面上噼里叭啦的声响，顾易中的心更添躁乱，见她执伞孤零零的立于小巷，身上白色棉绒大衣在这样的冷雨中显得过分单薄，离去的步子顿了顿，到底软了语气道：“在这儿等我会儿。”
　　“嗯？你要干嘛去？”回应她的只有没入拐角的半边雨伞。
　　“给，拿着。”顾易中瞥过她葱白手指上泛红的指尖，略过她那双蕴着雨雾的眸子，将目光停在她冻红的鼻尖上，递给她一份油纸包，是一袋刚出锅的糖炒栗子。
　　“我不饿的。”林书娟低头看着脚尖。
　　“暖手用的。”一把将栗子塞到她手中，这次顾易中走得毫不犹豫。
　　凄风冷雨中，他背影萧索，只有她的手上留着余温。林书娟抿嘴一笑，清浅的像她这个人一样，但在这样的阴雨天，晃眼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