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一系故园心》墨诘

32、软肋

　　苏州九十号地牢，暗如永夜，湿冷的寒气从青砖缝里丝丝缕缕渗出来，混着铁锈的霉腥与腐肉的溃烂气息，在空气中酿成一坛浸满血腥的浊酒，饮尽了人间所有的污秽。这里是筑在江南烟雨里的炼狱，是悬在姑苏城头上的魔窟，每一寸空气都在嘶喊着绝望。
　　顾易中多想一点都觉得后怕。只差一点，就差一点，那个无辜的女孩——他在这世上唯一还能守护的人，险些就要因他的牵连，折损在这不见天日的囚笼里。
　　“你怎么样？他们……他们有没有伤你？”顾易中颤抖的指尖抚上捆缚她的麻绳，那纤细白皙的手腕上，几道紫红交错的勒痕像淬了毒的鞭影，一下下抽在他心上，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林书娟摇摇头，鬓角的碎发早被冷汗浸得黏在颊边，浑身止不住地轻颤，连舌尖都像被恐惧攥住，蜷缩着吐不出半个字。鼻尖萦绕的血腥膻味挥之不去，恍惚间又听见烧红的烙铁烫在皮肉上的哧啦声，那焦糊的气息仿佛还粘在喉间，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没事了……都过去了，我这就带你出去。”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小心翼翼地托着她，仿佛捧着的是易碎的娃娃。顾易中此刻满心庆幸，那群杂碎终究有所顾忌，没敢真的伤她分毫。
　　林书娟借着他掌心的力道想站起身，可双腿一软，便跌坐在冰冷的地面。顾易中心头一紧，以为他们动了阴私的刑罚，情急之下撩起她的裙摆就要查看伤势。
　　“我没事，是……是腿软了。”林书娟恨自己这般不济，面对恐吓她强撑着什么都没说，可当看见他的瞬间，积攒的恐惧便轰然决堤，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受控地一滴滴往下掉。
　　一滴一滴砸在顾易中心窝，那么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唐突了！”顾易中话音未落，已将林书娟拦腰抱起。
　　她被惊得瞪大了湿漉漉的眼，纤细的手臂下意识搭上他的脖颈。两人离得那样近，近得能感受到他胸腔里奔涌的心跳，感受到他呼吸间带着的炽热温度，那股力量像定心丸，让她瞬间安稳下来。
　　周知非早已在牢门外等候，望见这般光景，脸上漾着肆意的笑，眼底却藏着阴鸷：“恭喜顾副站长，升官、发财、娶老婆啊！”
　　顾易中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将林书娟轻放进车厢，见她苍白着小脸，紧蹙着眉头抓住他的衣袖不放，抬手拍拍她的手背：“别担心，我没事。”
　　周知非讪笑一声，透过车窗，目光像淬了毒的针，挑衅的看向里面的林书娟。
　　顾易中怕她再受惊吓，猛地转身将他拽开，狠狠抵在墙角：“你再敢动她一根头发，信不信我把区忻萍藏在你家、你故意放走蒋伯先的事，原原本本报给近藤？”
　　周知非无所谓地勾唇：“你有证据吗？”他用力扯开顾易中架在颈间的胳膊，顺势退开半步，暗忖：这臭小子，倒是有几分蛮力。
　　“证据？周站长恐怕不知道，我父亲喜欢收集望远镜，德国军用的……”所以，柳园那日的场景他看的分明，周知非暗中帮过区忻萍。
　　周知非并未被顾易中这番话吓住，反而敏锐地捕捉到另一重信息，眯眼道：“和平军那个头号神射手，是你杀的？”
　　顾易中不置可否。周知非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倒对他多了几分掂量，走上前拍拍他的肩，低声道：“你以为近藤为何不理会我的指控，甚至不愿深究，反倒要你和海沫成婚？”
　　“当老师的，这是给你上最后一课：永远别把软肋暴露在敌人眼前。”他朝车里的林书娟扬了扬下巴，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猖獗。
　　“我最后警告你，别动她，有什么冲我来！”顾易中压低声音，生怕惊扰了车里的人，字字都淬着冰。
　　“带她回去吧，好好哄着，今夜她怕是少不了噩梦缠身。”周知非避而不答，挥挥手算是告别。
　　顾易中，李先生说区忻萍是我的七寸，可张海沫于你而言，又何尝不是剜心剔骨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