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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帮她解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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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苑书场近来正是烈火烹油般的兴旺,新来的弹词女先生张海沫,不过几日便唱成了响档,声名如三月柳絮般在租界内外飘散开去。
顾易中接连办下几桩大案,又得近藤青眼相加,在九十号早已站稳脚跟,眉宇间渐渐有了与周知非分庭抗礼的锋锐。周知非早看出这顾易中不是池中之物,对他防范的紧,派去盯梢的暗桩渐渐发现这位九十号的新贵近来多了桩雅好,每日午后得闲,只要不是紧急差遣,他必然要往风苑书场去。有时座儿满了,便倚着临街的朱漆围栏听上片刻;有时去得迟了,堪堪只能听个尾声,他也浑不在意那几个铜子儿花得值不值。暗桩们久了也品出些滋味来,这位顾少爷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别看他既不打赏,也不叫好,可那双眼风里雾里的,分明是黏在张海沫姑娘身上,这捧的哪里是场,分明是捧心上人。
顾易中也是从管家富贵口中得知张海沫在风苑书场落了脚的。他总念着该去看一看,她坐在临水的雕花木台后,新烫的卷发是时下最俏的浪纹,柔云般松松披垂至腰际,衬得那截皓颈愈发如一段玉雕。身上是一袭月白软缎旗袍,很合她的气质,风从湖面溜进来,掀得袍角轻轻打了个旋,恍若月下流萤掠过长堤。她怀抱琵琶坐的端正优雅,指尖未动时,便像一尊浸在清泉里的白玉雕像,眉眼间带着三分的温润,又有七分藏不住的清透。那目光落下来,不是那种风月场里的流转,而是初春融雪滴落梅蕊,干净得让人心头发颤。
他原只想站在后排阴影里,看看她便好,却不想几次都撞见有不长眼的寻衅滋事:
那群光裕社的狗腿,还有那自诩热血的莽夫,怎能对着她这般柔弱女子,啐出“商女不知亡国恨”的浑话来。
顾易中望她攥紧琵琶弦、指节泛白却强撑着不露声色的模样,喉间像堵了团火。国破山河在,真要论风骨,该提刀去斩那些穿黄皮的豺狼、戴汉奸帽的败类,怎敢对着一柔弱女子挥斥戾气?这算什么血性,不过是窝里横的鼠辈行径。
如此这般,他抡着拳头下手时便也没有就多少情面。
顾易中原是念着,像张海沫这般孤弱女子,要在这烽火连天的乱世讨生活,想必是步步荆棘,不易得很。他原只想远远护着,不教她受些明枪暗箭,却不想自己这几分看顾,反倒成了招惹是非的由头。
苏州城里的街头小报、文人期刊近来都绕着她打转。张海沫的弹词原是清越如流水,早就在吴地唱得响亮,可如今笔杆子们笔下流淌的,哪还有半分曲调的清韵?满纸都是捕风捉影的“春闺风月”,字里行间尽是腌臜揣测。什么“九十号新贵的情妇”,什么“汉奸身边的姘头”,那些尖刻的字眼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向一个洁净无瑕的女子。
女孩子家的声名,原就是损耗不得的。她本是皎皎明月一般的人,怎该被拖进他这潭浑水里,与“大汉奸”三个字纠缠在一处,惹得满身腥膻?
顾易中对着窗棂外沉沉的暮色,指尖在紫檀木桌面上轻轻叩着,一声比一声重。思来想去,他得找她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