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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唐左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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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恐惧,绝望。
这几个词……
不。
可能有更多的负面词汇,贯穿了唐佐佐的整个童年。
*
女孩蜷缩在房间的角落。
这间不足两平米的小屋,挤着她和另一个人。
四周是浓稠得化不开的黑,女孩从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只知道自己被困在这片永恒的黑暗里。
她抱着膝盖,膝盖抵着胸口,单薄的脊背弓成一道脆弱的弧度。
这是她日复一日的姿势,也是从对面不远处那个女人身上唯一学来的动作。
屋顶的茅草缝里,偶尔会漏下几缕惨淡的光,细如发丝,连脚下的方寸之地都照不分明。
只有在这时,女孩才能勉强看清对面的景象。
那个女人和她一样,枯瘦的手臂死死环着膝盖,终日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
女孩不知道她是谁,或许是妈妈,或许是这黑暗里唯一的同类。
她们都不能说话,连呼吸都要放得极轻。
因为只要有一丝声响溢出喉咙,那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就会像野兽般撞开房门,对她们施以狂风骤雨般的殴打。
女孩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太久,四肢早已僵得像石块。
她试探着抬起纤细的手,指腹蹭过身下干枯的茅草,泄出一丝极轻的窸窣。
那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轻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黑暗吞噬。
可就是这声微响,却像惊雷般炸在死寂里。
对面的女人猛地抬头,瞳孔骤缩成针尖,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她手腕上的铁链冰凉刺眼,可此刻随着她的抖动,铁链竟像黏在了皮肤上,连一丝摩擦声都没有。
那是被无数个日夜的恐惧淬炼出的本能,是求生的极致卑微。
死寂在狭小的空间里漫延。
忽然,门外传来了嘈杂的声响。
是男人和女人的声音。
女孩虽然从未学过说话,却有着超乎年龄的聪慧,能听懂外面世界的只言片语。
此刻门外的声音格外清晰,男人的粗笑混着女人浪荡的吟叫,还有桌椅碰撞的刺耳声响,像污秽的潮水般往门缝里钻。
那撞击声,女孩很熟悉。
有的时候女人也会被拉出去,唯一不同的是,女人不会发出声音。
此刻,男人正说着不堪入耳的露骨话语,女孩听不懂其中深意,却本能地觉得胃里一阵翻搅。
恰在此时,一缕光线斜斜地从茅草缝里漏下,像把冰冷的刀劈开了屋中的黑暗。
女孩借着这转瞬即逝的光亮,看清了对面女人的脸。
她本该是美的。即便此刻被极致的苦难磋磨得瘦脱了相,那微微挑起的眼尾和小巧的鼻梁轮廓,仍能窥见昔日风姿的残影。
只是如今,她的脸颊深陷,颧骨高高凸起。薄薄的皮肤像晒干的纸,贴在嶙峋的骨头上,连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她的手臂细得仿佛一折就断,枯瘦的手指蜷缩着,指节突出如竹节,指缝里嵌满了洗不掉的泥垢,指甲缝里甚至还残留着干涸的血痕。
她的头发像一蓬杂乱的枯草,纠结在一起,泛着灰败的黄色,毫无光泽,偶尔还能看到几根刺眼的白发,胡乱地贴在头皮上。
女孩觉得女人的脸像一块被反复踩踏的果核,脸上布满深刻而绝望的纹路。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但触碰自己脸颊时,能感到同样的嶙峋与干瘪。
她想,她大概也是一枚小小的、丑陋的果核。
此刻,女孩看见这枚“果核”般的脸上,正印着一种近乎扭曲的惊惧。
女人死死抱着膝盖,单薄的肩膀像秋风中的枯叶,止不住地剧烈颤抖,连带着手腕上的铁链都绷得笔直。
女孩的心猛地一揪,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酸涩又刺痛。
她试探着用僵硬的四肢撑起身体,脏兮兮的脚掌踩在粗糙的地面上,像是猫一样,悄然无声。
女人惊恐地抬起头,眼白里布满血丝,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她不是怕女孩,是怕女孩的动作会发出声响,怕那扇门再次被粗暴地撞开。
女孩终于走到女人身边,冰凉的小手轻轻搭在了她颤抖的肩膀上。
她张了张干裂的嘴唇,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干哑音节:“别、怕……”
女人浑身一震。
她猛地瞪大双眼,嘴唇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她拼尽全力往墙角缩去,仿佛想把自己嵌进墙壁的缝隙里,彻底藏起来。
可已经晚了。
门外那令人作呕的声响,突兀地停滞了半秒。
完蛋了!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恶心黏腻的声响再度在门外炸开,像蛆虫般钻进狭小的屋子。
不知过了多久,屋顶上的亮光都消失了,那动静才终于停歇。
女孩的听觉很优越。她捕捉到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那是方才和男人苟合的女人,正带着满足的慵懒离开。
下一秒。
“哐当” 一声巨响,破旧的木门被狠狠踹开。
木屑飞溅中,刀疤男骂骂咧咧地闯了进来。
他长得极其粗鄙。一张黝黑的脸膛横肉丛生,最扎眼的是从左眉骨延伸到下颌的刀疤,像条丑陋的蜈蚣爬在脸上,皮肉外翻的痕迹早已发黑,衬得他本就浑浊的黄眼珠愈发凶狠。
女孩还站在女人身边,成了第一个被迁怒的对象。
刀疤男眼都没眨,抬脚就往女孩身上踹去。
他常年酗酒,身子早被掏空,可这屋子太小,女孩又瘦得像根豆芽菜,他根本不需要用多少力气,就能把女孩踹到墙上。
“咔嚓” 一声清晰的骨裂声在死寂中响起。
女孩疼得猛地蜷缩起来,死死闭上眼睛,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可她连一声痛呼都不敢发,只死死咬住嘴唇,任由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喉咙里压着细碎的呜咽,生怕再激怒眼前的恶魔。
女人的反应在此刻爆发到了极致。
她原本缩在角落,浑身抖得像筛糠,眼睁睁看着女孩被踹飞的瞬间,她浑浊的眼睛里骤然迸发出惊恐的光。
那是一种混杂着绝望、愧疚与本能护犊的情绪,让她忘了常年的恐惧,竟猛地往前扑了一下。
可铁链死死拽着她的手腕,只让她狼狈地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趴在地上,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地面的泥土,指缝里的泥垢被蹭得更深。
看着墙根下蜷缩的女孩,她张了张干裂的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从喉咙里挤出 “嗬嗬” 的气音,像濒死的野兽在哀鸣。
她怕得浑身僵直,却又控制不住地往女孩方向挪,干瘦的身体挡在女孩和刀疤男之间,像一株随时会被折断的枯草。
“叫!叫!叫特么的叫!” 刀疤男踉跄着上前,唾沫星子喷在女人脸上,粗哑的嗓音像破锣般嘶吼,“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管老子的事?要不要撒泡尿照照自己?瘦得连村口的哈巴狗都不如,老子管你一口饭就不错了,还真当你是我老婆了?你也配管老子和谁上床?!”
他每吼出一句,就抬脚往女人单薄的身上狠狠蹬去。
肮脏的鞋底一次次碾过女人的脊背、腰腹,她像个破败的布偶,被踹得东倒西歪,在粗糙的地面上翻滚。
女孩恐惧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她疼得浑身痉挛,却死死捂住嘴,把到喉咙口的痛呼硬生生咽了回去。
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浸湿了额前枯黄的碎发。
每一寸骨头像被碾碎一般疼,可是比起身体的剧痛,心底的恐惧更像是一只冰冷的手,攥得她几乎窒息。
她怕!她怕!她怕啊!!
她看着男人一拳又一脚,却不敢像女人那样勇敢地上前帮忙拦住一下。
哪怕一下都不敢。
女人保护她。
因为女人身上的底色是善良的。
可是她是什么?
她的身上流着刀疤男的血,她是肮脏的,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像女人一样勇敢。
女人单薄的衣衫早已被磨破,露出的皮肤上很快浮现出青紫的瘀痕。
暗红的血沫从她嘴角溢出,顺着下巴滴落在地板上。
她蜷缩在地上,眼皮沉重得几乎要闭上,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看起来随时都会断气。
可无论是施暴的刀疤男,还是蜷缩在墙根的女孩,都清楚地知道——
她死不了。
女人也想死,想彻底挣脱这无尽的折磨。
可男人总能精准地掌控力道,每次都只把她折腾到濒死边缘,留下最后一口气。
只要还有这口气在,她身体里那股诡异的力量,就会修复她的伤口,让她从濒死状态里挣扎回来。
她引以为豪的力量,此刻却像是诅咒一样,深深地缠绕着她。
她就像一件被反复玩坏,却自带修复功能的玩具,永远逃不出这黑暗的囚笼。
最后,刀疤男像是踹累了,又或者是觉得索然无味,抬脚就往女人毫无血色的脸上狠狠碾去。
粗糙的鞋底压着她的脸颊,将那点仅剩的生气都要碾灭。
就在这一瞬间!
一直蜷缩在墙根、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的女孩,突然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猛地暴起!
她身上的伤口已经不疼了。因为她也有女人的血脉,她身体里的诅咒之力,可以帮她快速修复创伤!
刀疤男踹门进来时,那扇破旧的木门就一直歪挂在门框上。
门外的灯光顺着门缝涌进来,成了黑暗中唯一的生路。
女孩盯着那抹光亮,像追光的飞蛾,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小兔崽子!”
刀疤男反应过来,浑浊的眼珠骤然瞪大,伸手就要去抓女孩的后衣领。
可就在他抬腿的瞬间,一道枯瘦的身影猛地扑了上来,死死抱住了他的大腿。
是那个刚被他碾得只剩半口气的女人!
“走!!!快走!” 女人的声音突然炸开,干枯得像被烈火焚过的树枝,没有一丝生气,却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这是女孩第一次听到女人的声音。
她踉跄着顿住脚步,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昏暗的屋子里,女人枯骨的手臂像铁钳般箍着刀疤男的腿,指甲深深抠进他油腻的裤腿里。
她的脸还沾着泥土和血污,嘴角的血沫顺着下巴往下淌,可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燃着从未有过的光亮。
刀疤男被缠得暴怒,抬脚就往女人身上踹去,一脚接一脚,踹在她的脊背:“疯婆子!喊什么?!你要把村里人都喊来吗?!”
女人像片被狂风撕扯的落叶,身体剧烈颤抖,却死死咬着牙,手臂越箍越紧,哪怕骨头被踹得发出闷响,也绝不松手。
“走啊!!”
女人的嘶吼再次响起,她的声音已经破了。
女孩的眼眶骤然发热,眼泪混着脸上的灰尘滚落。
她看着女人被殴打时佝偻的背影,看着那双手即便在颤抖也不肯松开,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石头。
她想回去,可她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般动弹不得。
最终,女孩咬咬牙,猛地转过身,朝着门外的光亮狂奔而去。
她救不了女人。
女人是善良的,她果然永远不可能像女人那样。
她是自私的,在活下去的本能面前,她终究还是选择了逃。
风从耳边刮过,带着屋外新鲜却陌生的气息。
女孩跑出去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借着屋外敞亮的灯光,她第一次看清了那间囚禁了她整个童年的小黑屋。
她看到那面老旧的土墙上充满了裂纹。
女孩觉得那些纹路很奇怪,凌乱的裂纹中却又几道是那么规整,那么苍劲有力。
直到逃到了外面的世界,她才知道那三个字怎么念——
唐左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