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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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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海面上聚起了阴云,隐约雷鸣。
有哗哗雨声从远处递来。
雨沙沙传到近处,打湿了海滩。有雨水沿屋檐落下,浸到侧殿外廊的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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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
雨点打在屋顶上,像豆子洒落的声音,很清脆。
只只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认认真真地听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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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敲门,是张月。
“族长传你。”
只只慢慢地从床上下来,慢慢地走出自己的屋子,跟在张月后面走。
张月走着走着,回头道,“你怎么不打伞?”
“我……没有伞。”
“那你手里的是什么?”
只只想了一会,终于想起来刚出门时张月往她手里递了把伞。
青旻国的伞有个竹簧片的暗扣。只只想把伞撑开来,却撑不开那暗扣,手里微微发抖没有力气。张月拿过伞,帮她把伞打开了。
“多谢。”只只道。
两人走了一段上坡路,进了院子,到了一处房子前面。
“族长和世子在吃饭,你且同我在门口等一等。”
张月走到屋檐下,把伞收起,抖落雨珠,把伞在一旁的扶桑灯上烘干了,放在匣子里,转头看见只只单膝跪地,摔倒在屋前的几级木阶上,手撑着艰难地想要起来,雨伞散落在一旁。
张月过去扶了她起来。只只爬上台阶,靠墙坐在地上喘息。张月又出去把只只掉在台阶上的伞拿回来烘干收好,再把自己的袖子放在灯上烘烤。
只只靠在墙下,呆呆地看着屋檐上往下坠落的雨。雨水的气味混杂着扶桑灯烘烤布料时散发出的、微微的焦糊味,从鼻子里探进来。头颅外面的世界里,她听到张月袖子上的雨水落在灯火上发出的“滋滋”轻响。头颅里面,是自己因为寒冷和虚弱,而无法控制的、牙关轻轻叩击的声音。
“在看什么呢?”张月道。
“我在看雨。”只只道。
张月没说话,回过头继续在灯上烤自己的衣袖。
“很久没看见下雨了。”只只道。
确切地说,和大鹿在一起的那九个月,她从没看见过雨。
“我这过去几年……是去了哪里?”只只道。
张月不可思议地笑了一声:“过去几年你去了哪里,怎么你问我?不是我该问你的吗?”
只只哑口无言,笑了笑。
她是去了哪里?又是怎样回来的?
脑袋和身体一样昏昏沉沉,模模糊糊的。
她昏昏沉沉地走进那个幻境,又昏昏沉沉地走出来。
雪白的巨鹿,没有任何动物出现的森林,雪花落在透明的罩子上变成水滑下来……
会不会,过去的九个月的遭遇,都是她的幻觉?
“你不见的时候,王姬可急死了。”张月道。
只只回过神来。
“让王姬挂念了。”只只道。
“就算要走,好歹留个口信给咱。”
“是。”
只只犹豫了下,问道:“王姬……这两年好吗?”
“这两年事多,王姬的脾气不大好,说话稍不注意就要惹到她。一会她回来了,你多挑些好听的话说,过去的事情可就别再提了,千万别触着了她的气。”
“是。”只只道。
“王姬不在府里吗?”只只望着王姬府的方向道。
“嗯。”
“她去哪里了?”
“这种话就是不能问的了,问了就要生大气。这几年,碧月微月都被打发出去了,心月死了,只剩下了一个我。”张月叹了口气道。
“她府里没收新的侍女吗?”
张月摇头,越说越小声:“老爷送过几个,都被她……” 在脖子上划了一下,比了个手势。
屋里传来吱呀一声内门打开的声音,过了片刻,有人推开外门,带着一队侍女端着匣子出来,张月屈膝行礼,只只本就坐在地上,来不及起身,就势伏地行了跪礼。
又过了片刻,门里传来说话声,有两个人跨过门槛出来,后面的那个人在只只面前停留了一下,转过来对着她。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道:“这就是那个被送回来的人族女人么?”
张月道:“是。”
“谁送过来的知道吗?”前面年长男子道。
“不知道。”张月道。
“我便先走了。”年轻男人道。
飞兽振翅的声音渐渐远了。
年长男子回过来,把手托在只只臂下托她起来。他的力气比张月大得多,只只觉得身体一轻,已经站了起来。
“谢族长。”只只低着头道。
“嗯。”族长看了她一会,“你擅自离开,论理要处罚的,可你这身子,怕是一鞭都遭不住。北落如今身边的人不多,她喜欢的更少,如今她哥哥也不常在家里。你既回来,就还是去陪陪她。”
“谢族长。”只只机械地道。
“我还有事,你们不用进来了,带她回去罢。”族长对张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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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雨。
张月推开王姬的院落门,两人走进去。
远远望去,主屋北落的房间暗沉沉的,只屋檐下有几点小小的灯光。北落的烛龙火精大都留着铸剑用了,屋外挂着的是人族常用的油灯,下雨灭了一盏,余下的在风中轻轻摇曳着。
“王姬还没回来吗?”
“听说荒原有些地方下了雪,可能耽搁了。”
“她知道我回来了吗?”
“就是她把你从门口带回来的,你忘了吗?”
“我忘了。”只只道,“这几年,记性一直不太好。有时候,昨天的事,今天就不记得了。”
张月轻轻叹了口气没说话。
“王姬一般会出去多久?”只只道。
"指不定,有时半天一天,有时几个月几年也未可知。”张月道,”不过她今日一定会回来的。”
”为什么?“只只道。
“因为明天就是行笈礼的大日子了。刚才你也看见,连世子都回来了。”
张月收起伞,推开主楼的大门。门框咯咯地响。只只抬头看了门檐一眼。
“王姬一直不让我打理这屋子,便破败了,不过也住不了几年了,等她去了天下峰,族长自会派人来修缮了吧。”
“王姬什么时候去天下峰?”
“既行了笈礼,再不久就会来下聘了。不过王帝娶妻过程繁琐,又要上报昭明神批准,真正于归还有段时间,中间预备个十几二十年也是有可能的。”
“她走了,这王姬府还会有人住吗?”
“青旻国这几十年都没有新王姬出生。天璇帝的后代灵力绵长,怀他们所耗的灵力也多,先前两个怀上的姬妾都没撑下来,宫里反倒又少了两个人。不过族长最近几年连着补了四个姬妾,若能生得个小王子下来,再过些年这府里就又会有人住了。”
只只望着屏风后面黑漆漆的内屋,张月在里面乒乒乓乓的,应是把窗子打开透了气。
张月走出来,点燃了墙角一盏灯。
“这么大的王姬府,如今只有你一个人?”
“屋外打理杂活的人还有一些,只不过现在这个时候回家去了。屋里的人如今只有我一个。也罢,到了天下峰,那边总会派发使唤的。”
只只低头看着屏风前的地毯上繁复累累的花纹。
当年她第一次来山阶谷的时候,就是跪在这里。
“你怎么不进来?”
“未经召唤,我不敢进屋,在屋外等她一会儿罢。”只只道。
张月进屋去了。
只只慢慢地走到屋檐下,慢慢地走过外廊,在北落的窗口站住。
借着檐下灯光看去,窗子下面原来她睡过的床还在,床上是铺好的被子,像是有人睡的样子。应该是现在的大侍女睡在这里。
只只在窗下靠墙坐下来。
她已不再是羽蚀的姬妾,也没了羽蚀的孩子,对他们毫无用处。北落将要上天下峰,自己是人族,大侍女的位置肯定是不会再让她做了。
不然,求北落留她在青旻国找份什么工作,就此度过晚年吧。
毕竟,她如今也并无其他地方可去。
身后的灯光被遮了一下。
只只回头望去,一个瘦削的黑色轮廓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廊的牌匾之下,仿佛已与暗夜融为一体。
是她吗?
只只扶着墙壁艰难地起身,慢慢地走近,油灯下那人单边发髻的轮廓渐渐显现出来。
是北落。
只只低头恭敬地走过去,跪到地上。
她不告而返,不知王姬会是什么态度?
该说什么?要怎么跟她解释呢?总不能说自己出去散了个心罢。
她想了一会,决定不和北落说关于大鹿的任何事情,只跟她说自己出去散心,在一户普通人家里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她生病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她是怎样出现在北落的门前的。等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那张床上了。
只只这样忖思了好一阵子,忽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跪在那里想了好一阵子,心中暗道:“她怎么不说话?她人还在那里吗?”
她这样想着,突然注意到自己的裙子渗了淡淡的污迹,再一看,地上的雨水里有一缕一缕的褐色从前面漂过来。抬头望去,北落的裙子渗着一大片污渍,黑色的雨水沿着裙角在往下落。
暴雨泥土的芳香,混合着血的味道。
血是从北落的手上流下来的。
“你受伤了?……王姬受伤了?”只只焦急地道。
“没。”北落微微摇头,轻声道。
一道闪电滑过天际。北落的头发被打湿了贴在脸颊旁,显得她格外瘦削。
北落垂眼看她道:“我把木匠杀了。”
天里一声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