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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退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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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尚书秦哲披的外衣有些单薄,他挑着油灯开了个门缝,听她自报家门惊了一跳。
“是江尚书的女儿啊,这夜半也不好迎你进门,若三姑娘有事,不如先同你父亲说,或是明日同江家仆人一同再来,如何?”他不敢轻易开门,在这京城做官,总是要留个心眼,尤其江苑这般模样实在是骇人,谁知道发生了什么。
江苑立刻用手掩着门,“本想同前去抓捕常林的小侯爷说这事,只是小侯爷抓人心切,救下我们便离开,我们主仆二人就怕误了秦伯父的事,一下山就来找您。”
“你是被常林抓的?”秦哲迟疑问了一嘴。
江苑淡定摇头,“不是,我同李公子刚订婚,想着去望月山的静安寺上求个平安符,不料路上遇见了被侯爷追杀的常林,他知晓京城铺天盖地都是通缉他的画像,怕我坏事,将我绑了起来。”
她指了指脸上的伤,“这伤是我挣扎时他威胁我不要出声划花的,也因此,他气急败坏自言自语了许多事,我想着这些事应当对秦伯父有帮助,这才深夜赶来,叨扰了。”
秦哲思量半晌,这才让开了门,嘱咐小厮燃了院内灯火,还去将自家夫人给叫了起来。
秦夫人早些年在军中做过游医,见着她的模样立刻便拿帕子和药为她擦拭清理。
看着伤疤深度,她忍不住叹道:“江三姑娘这伤,怕是难好。”
雪兰一听便急了,抓着秦夫人就想追问,却被江苑拦了下来。
她道:“望月山翻过去便是琼州,常林说自己在琼州有人接应,听说接应的人是个蚕丝富商,在琼州定居多年,经常往周边运输丝绸,找他最不易引人怀疑。”
秦哲同秦夫人对视了一眼,秦夫人会意,带着丫鬟去了侧室。
秦哲问道:“江三姑娘,想来这捕人公文你也看了,这常林在华鹤亭酒楼杀人逃亡,圣上有旨由大理寺提审,锦衣卫缉拿,刑部关押配合抓捕,你这消息按照理律应当交给大理寺,亦或是锦衣卫,为何找到我刑部来了?”
“刑部户部同为中书省六部,同气连枝,若是有什么消息也自然是要先拿到伯伯这里来,至于那大理寺或是锦衣卫,我一闺阁女子,只懂亲疏远近,哪懂这些。”江苑全脸被白布包扎,只有那一双杏仁大眼睛勾起浅淡的弧度。
秦哲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三姑娘今夜便在这留宿吧,我也许久没有拜访你爹爹,明日一早将你送回府上,顺便与他叙叙旧。”
“多谢秦伯父。”
江苑行了个礼,在秦哲的安排下去了客房,不一会儿还来了个大夫为她开方医治,照料的十分细致。
雪兰忍不住道:“没想到这秦尚书人还挺好的,又收留咱们又为您治脸,只不过秦夫人和大夫都说您这脸难治,难不成真的治不好了吗?”
铜镜里的人在烛火妖冶下看不真切,江苑喉咙一声笑,“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没有了这张脸,不是才更能看清楚人心吗。”
雪兰总觉得这次下山后姑娘变了许多,可是具体是哪里变了她也说不上来,只觉得心里涨涩的疼。
“不过姑娘骗了秦尚书,万一查出来,会不会对姑娘有什么影响?”雪兰忧心的为她摘下发簪。
江苑一顿,“谁说我骗他了?”
“啊?”雪兰怔愣着,“可是姑娘是如何知晓那通缉犯的去向的?咱们也没……”
“时候不早了,先休息吧。”江苑打断了她的话,起身上床。
听着雪兰在一旁逐渐消停熟睡,望着陌生又冰冷的房梁,她不由皱起了眉。
抓捕常林之事她前世有所耳闻,提供的内容自然是真,但望月山上发生的事却是假。
若谢霆燕肯认,这事便是铁板钉钉,无人再怀疑她,她的名声亦是不会遭到破坏,破了江露的诡计。
但若谢霆燕有意追究……
谢霆燕这人是重情义的,不然也不会让她以救命之恩要了他的命;可他心狠手辣的活阎王名声却也是真,如今她与他未曾有任何交集,谁知道他会不会在乎一个素未蒙面的人的命?
成也是他,败也是他,现在只求他能将她视若草芥,安静的放了才好。
翌日一早,秦哲上朝归来便同她说常林被抓到,说她大功一件,还向江府下了拜帖,打算好好的同她爹江竖刁叙叙旧。
只不过他们到了江府,门口却只有穿着官服的江竖刁。
雪兰不解道:“大夏同级官员下了拜帖拜访,被拜访的府邸不是得上下通传,主母也需出门欢迎吗,怎的今日只有老爷一人出门?”
江苑朝着那瞥了一眼,江竖刁身边小厮都没有,孤零零的站在那,行色匆匆,似是刚处理了什么要紧的事。
她扶着雪兰的手下了马车,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自然是,不想让夫人受辱。”
大夫人向来好面子,让她一个主母出门来迎她这个不受待见的三姑娘,怕是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她来之前想过大夫人会推托,没想到她能做的这么决,竟连江竖刁身边的小厮都不留。
江竖刁慈眉善目的朝着秦哲迎了过来,道:“处理些家事,多有怠慢,江某在此赔罪了。”
秦哲自然瞧出了端倪,神色微恼,门也不踏,直接拱手道:“江尚书这是哪里的话,也怪我未先请拜帖,此次本就是护送三姑娘回府,既然人已送到,我也就不叨扰了,告辞。”
江竖刁推托了一番,无非就是留人吃些茶点之类的,秦哲可无心同他纠缠,维持着表面客套拉扯着要走。
雪兰瞧着这模样,低声道:“如此落秦尚书的面子,这不是为姑娘树敌吗?定是那二姑娘又在耳边说了些风言风语,才让主母做的如此过火。”
江苑眸色微冷,“若只是听信江露谗言,她又怎会连秦尚书都得罪。”
雪兰见状忍不住的心疼,低低的安慰着:“夫人到底还是对您儿时在乡下被外室教导有介怀,您也得给夫人些时间,好让她修复与你的母女关系,好在老爷出门迎您了,至少老爷还是心疼您的。”
“他若能心疼,便好了。”江苑更寒了,雪兰还想说什么,被她抬手拦下。
江竖刁与秦哲的推拉接近了尾声,他转过头来瞥了她一眼,直着身子往里走,倒不似先前的匆忙。
江苑明白意思,让雪兰先回院里,脚步轻巧的跟了上去。
江竖刁忙于公务,饭都在书房吃,嫌少有同儿女同行或同桌的时候,如今同江苑在院里走,倒让府里的丫鬟小厮频频侧目。
江竖刁也不在意,瞥着院里打理干净整洁的花草,沉声道:“何时同刑部有了交情?”
江苑知晓他在对她昨夜的行为兴师问罪,淡声道:“我一闺阁女子,怎么会同刑部有牵扯。”
她将跟姜哲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又看着他看过的整洁庭院,道:“本应将此时禀报于主母由她定夺,事急从权,便先去了秦尚书府里,秦夫人恐夜深女儿安全会有闪失,才让我在那留了宿。”
江竖刁“嗯”了一声,脚步一顿,“你是这府上的嫡三姑娘,做事自当谨慎小心,有什么事都应当与主母商量,切不可自作主张,驳了江家的面子。”
大夫人不想折了面子不出门迎接贵客,江竖刁不去追究她的责任,反倒将怠慢秦哲的错怪到了江苑的头上,警告她丢了江家的脸。
江苑心中寒凉,嘴里却低低的应道:“爹爹教训的是,女儿知错。”
说话间已经到了书房,江竖刁进去,江苑在门外侯着。
江竖刁在屋里翻找了会儿,拿着一块玉佩和一个瓷瓶递给她。
“前些年圣上赏的芙蓉膏,对疤痕有些功效,李家家风高洁,既然订婚,便不会因你容貌抛弃你,可你也不能顶着这张脸招摇过市。”
江苑知道自己在江竖刁面前这一关已经过了,只不过她心底却不曾欣喜,接过玉佩的时候,心中反而生出了悲凉。
没有江竖刁默认,侍卫怎么敢将她这个嫡亲三姑娘拒之门外?
今日秦尚书拜帖上门,主母应当上下通传,出门接待,然而她闭门不出,这事又怎么可能不与江竖刁商议?
她的爹什么都知道,但他只是给了她一块玉佩和一瓶药便打发了她。
她伏低了身子,轻声:“苑儿,多谢爹爹。”
江苑回屋模样有些倦,雪兰的心神都被她手里的东西给牵了去,没注意。
“姑娘,老爷给您赏赐了?这后院的姑娘公子赏赐可都是由大夫人经手赠与,老爷还从未直接给过儿女赏赐呢!我就说老爷还是喜爱您这个女儿的吧?当初您刚回来,也是老爷亲自给您办了好大的礼呢!”雪兰摸着白玉瓷瓶的芙蓉膏爱不释手。
江苑刚从乡下被接回来的时候,江竖刁确实办了好大的礼,大到将京城各家显贵都请了过来,好好见了她这个模样姣好的三姑娘。
江苑坐在梳妆台前,摸着那被白布包住的脸,铜镜中被寒凉沁过的眼睛格外晶莹。
“雪兰,今夜去找李知聿,就说我容貌已毁,配不上他,请他主动找父亲退婚。”
雪兰惊的差点没把瓶子给摔了。
“姑娘说什么胡话呢!您自小喜欢李公子,眼看您就要同他成婚,实现多年夙愿,怎么还说上退婚了呢?”
她将东西小心的放在桌上,在她身边蹲了下来,柔声哄着,“姑娘,奴婢知晓您容貌被毁心中难受,怕李家会因此嫌弃,可秦尚书也说了,您是功臣,李家最是欣赏您这种有风骨的人,怎会因为容貌嫌弃您呢?”
江苑叹了一声,“先去找他吧,剩下的,你明日便懂了。”
雪兰愈发的不解,可姑娘已经下定决心,她便该去听话去做。
她连夜去找了李知聿传消息,深更露重,那披着单衣、面容俊秀之人身子震颤着,白皙的骨节都被他攥的发红。
他颤声道:“我喜欢你家姑娘,是喜欢她这个人,不是她的容貌!她容颜就算毁了又如何!如此蕙质兰心的姑娘,最适合当我李知聿的夫人!”
她眼中嗜着泪,心动实在感动,对着他行了礼:“奴婢信李公子情深义重,只是姑娘心意并非奴婢能撼动,还望李公子能劝慰姑娘。”
李知聿笃定着:“你放心,我此生,定不负江苑,非她不娶!”
雪兰得到了保证,心里如释重负,回去路上脚步轻松,这晚觉都睡得好了几分。
只不过翌日便被一阵嘈杂声给吵醒了。
江露领着两个婆子,身后还跟着六个侍卫,踹开了江苑的房门。
雪兰衣裳都没穿好,忙挡在了他们面前,“我们姑娘受了伤要静养,二姑娘怎能如此闯入姑娘房间!”
江露生的江南美人模样,眼睛大鼻子嘴巴都小巧,不说话的时候楚楚动人,引人怜惜,可现今瞥见了桌上的白玉瓷瓶,皱起了眉,一双杏眼都竖起来了。
“府里就没有女子半夜出门的规矩,她坏了规矩受了伤那是她自己的报应,怎么到你嘴里成了需要静养的功臣了?”
雪兰可是知晓江露的恶行,见她这么理直气壮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她气的像被踩了尾巴尖声,“二姑娘做了那等亏心事,怎么能如此心安理得,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这么跟我说话!”江露被戳中心事,手里丝绸的帕子在她手里搅个不停。
她心下慌乱,又惧怕事情真让雪兰抖出来让她难堪,干脆脸一沉,指挥着侍卫道:“给我将她拖出去打一百个板子,好好教教她府里的规矩!”
侍卫作势便要将她拖走,只听屋里一声“这大清早的,二姐怎么这么大火气”,江苑自屏风后缓步出现,顺势将雪兰拉到了自己身边。
雪兰忙到她身旁扶她,“姑娘您可还舒服?要不再休息休息?”
江苑倪了她一眼,拢了拢单薄的里衣,“还有脸说话?你这丫头怎能仗着二姐宠爱我就如此口无遮拦。”
这话一出,众人都有些怔愣。二姑娘向来与她这个乡下接回来的妹妹不对付,什么时候衬得上“宠爱”这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