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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痛的发恨了,才想新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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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子娴灭了火,一腔愤怒都堆积在胸口,发不出去,又心生绝望。
面若死灰。
她咬着唇一句话也不说,直愣愣的看着地面。
刘扬自知失言,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大家真真切切的听在耳朵里,容不得他狡辩。
一家人陷入了沉默。
直到江苑的丫鬟除岁拎着气势汹汹要去抓人的下人扔在他们面前,才打破了屋内的平静。
江苑换了身月牙白的衣袍,面上疲容像是刚醒,丝绢一般的发丝散乱在肩上,没打扮也带着分雅致。
只打量了一眼,便明白了现在的局面。
也不客气,直接在刘子娴身旁坐下,让金禾为她斟茶。
“大半夜剑拔弩张,还让几个下人来我屋里趁我半梦半醒时大动干戈,真是噩梦。”
江苑到底是个外人,刘子娴在外人向来能维持应有的体面。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些恼怒和不甘都沉在心里,冰冷看向江苑。
“怨不得江家对你诸多怨言,还将你赶到琼州,如此挑事,破坏家宅安宁,是个人都留你不得。”
江苑也不恼,趣味看向这面容凌乱的妇人。
“事弄不明白倒是会扣帽子,生意做的大,家事倒一团糟。”
刘子娴半辈子没听到过这样的评价,权威被挑战,立刻眼如刀向她射来。
“怂恿刘凤飞让整个刘家都跟着陪葬,你当真是蛇蝎心肠。”
“今日我将你杀了,相信江家也不会怪我半个字!”
“来人!”
刘子娴也不是等闲之辈。
她府上那些小厮多是带点功夫,尤其是今晚她怕有仇家趁乱偷袭,给小厮们都发了佩刀。
此时明晃晃的刀刃在烛光照耀下格外冰冷,将江苑团团围住。
“杀了她!”
一声令下,刀身毫不犹豫朝着江苑砍下。
金禾和除岁立刻抽出腰间软刀抵挡攻势。
真正的练家子可不是三脚猫功夫能匹敌。
金禾和除岁招招致命,若不是软剑在触及命穴时收了力道用了刀背,怕是早就血溅当场。
尽管如此,地上还是“哎呀呀”后晕倒了一片。
江苑眼皮子也没抬,淡定喝茶。
“舅母不愧在商场多年,果真是聪明决断。”
刘子娴咬紧了一口牙。
没想到江苑身边竟有如此高人。
“你不必如此挑拨离间,我知道你与那谢小侯爷不清不楚,我杀不了你,有人杀得了你!”
“去,现在就去报官!”
“我就不信这天子脚下,还有人能猖狂到蔑视皇权!”
她指使小厮要去敲那登闻鼓,要告到朝堂,要让那父母明官为她讨回公道。
那样子仿若笃定坚信,张鑫能为她做主似得。
刘凤飞见状不由一声嗤笑。
她抓住了小厮的胳膊,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昂扬着脑袋的母亲。
“母亲明知道张鑫不会放过我们,却还要自欺欺人吗?”
“不用母亲去官府找知州,很快,他的一干下属便到我刘府,来灭我们的口。”
刘凤飞声音平淡,好似说今日在吃什么,根本没将这生死攸关的大事当事。
她身边的小厮吓的脸色煞白,张嘴看着刘子娴,试图从她那得到否定的答案。
刘子娴让他失望了。
他猛的冲了出去。
“快跑!快跑!有人要来刘家灭口了!”
江苑给金禾使了个眼色,后者一个闪身就割破了他的喉咙,回来闭紧了房门,不让这的动静泄露出去。
刘凤飞凄凉又无力的看向自己的母亲,她仍旧挺直了脊梁,满眼的狠辣,恨不得将江苑生吞活剥,全然没有记忆中那个慈祥和意气风发的模样。
她不由哀戚道:“娘,您教我们几个姐妹读书识字,明意知礼,也教我们心怀家国大义,为何如今您随口就能要了无辜人的命?”
面对女儿的质问,刘子娴依旧一言不发,空洞的眼神直直看着地面,似是绝了所有的生机。
江苑见状悠悠的叹了一声:“四妹妹还小,手段也不高明,若非舅母在其中斡旋,张鑫也不可能几个月都没查到刘府头上,事到如今,舅母何必再藏着掖着。”
刘凤飞闻言一愣,面露惊愕。
江苑继续道:“家家相处都不相同,我无意插手你们的家事,如今更是大难临头,舅母何必再做这个恶人,不如坦诚相待,是非对错自有人心判断。”
“说的好听,不过是风凉话,你懂什么。”
刘子娴对江苑的厌烦在此时达到了顶点,但她方才知晓丈夫对她的看法后,便知道她说的没错。
对上自己女儿怔愣的神情,她一声长叹,面容苍老了十岁。
“生意哪有那么好做。”更何况是刘家这么大的家业。
刘子娴刚继任的时候,几个店的掌柜因她是女子闹着要退出刘家,不再给刘家供货,甚至还联合其他人断了刘家的货源。
刘子娴虽经历的不少,却也没经历过这般侮辱,她去求几个叔叔,他们也默然相对。
刘子娴骨子里就不服输,知道不做些脏事他们不会敬重自己,所以她举着刀,拿着剑,蛮横的就堵上了那为首的人家里,并且说出“若我无法在三个月内为刘家提升三成利,我自愿从刘家主事这个位置上退下来”这种话,至此,刘家这些老东西才老实下来。
后来她改良运送的货物,培养能远途的人才,与官家斡旋,臭酒肉,脏银窝,她恶心的想吐,却不得不附和;她要带着刘家往前走,她要让这一大家子人都越来越好。
“我的女儿我了解,她们各个心有不甘,但各个也随了她们爹的性子,心软手不狠,骨子里太过良善却好面子,拉不下脸。”
“良善是美德,放在生意上却足以致命。”
“这些年,我受着那些婆子的排挤,受着那些男人的侮辱,个中滋味我意难平,也正因如此,我更清楚,我女儿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也不必忍受这样的日子。”
她的视线缓慢转动,放在了刘凤飞身上。
“你总为你的三个姐姐鸣不平,你却不知,她们若有我当年一半的骨气,就算与我争个鱼死网破,也绝不会嫁人。”
“你只看见你三姐姐被打断了腿,你却不知她哪怕如此,也不愿将我给的金银抢回自己手里,不愿将她的嫁妆拿回来,更不愿拉下脸面,让我这个母亲为她求一纸和离书。”
刘凤飞满眼都是不解,她真的听不明白刘子娴现在的话。
“娘,我们是血亲!姐姐的日子过得那么苦,你怎么就不愿意施以援手帮帮她?难道就为了你那所谓的脸面或者想让姐姐求你,你才愿意吗?难道你就不是她的亲娘吗?!”
这话几乎是喊出声,她的嗓子嘶哑的不成样子,俨然没了之前的淡然。
母女连心,刘子娴感受到了她的痛苦,眼前笼罩了一层水雾。
“我怎么不愿意呢?我愿意啊,我怎么会为了脸面不帮她呢?”
“可是老四,你的姐姐,骨子里的清高,就算我强行将她接回来,以她的个性,你觉着她日后还愿意踏出房门吗?她还愿意出去见人吗?”
“日后她看着每一条街,每一个相似的房子,都会想起那个欺辱她的男人,这耻辱会如同温水煮青蛙,一寸一寸融进她的骨血,让她永世不能安宁。”
“人只有痛的发恨了,长记性了,才会长教训,才会想去新生。”
刘凤飞想过自己的母亲好面子,想过她残忍,想过她被权利冲昏了头脑,却怎么也没想过,她会是这样的想法。
虚名可以责怪,这么深刻,她倒是没有立场去指责什么了。
刘凤飞站在那,内心只剩下深深的震撼。
江苑知道刘子娴远非表现出来的那般,却也被她骨子里的狠劲给镇住。
睫毛低垂,微微颤动。
“所以你心里很清楚张鑫因为宋十二的事绝不可能放过刘家,索性将我这个‘罪魁祸首’交给张鑫,再想牺牲刘家的产业,向张鑫那求个子孙安宁,我说的可对?”
刘子娴被说中心事,也不再藏着,冷下了脸。
“江三姑娘,你是个厉害的,也是个通透的,论心性论脑子,我的几个女儿都不及你,我也发自内心的欣赏你。”
“天地之大莫非王土,我刘家到底只是个做生意的,攀不上皇权,也不想将脑袋日日挂在裤腰上不得安枕。”
“你想做的,并非我刘家想做的,也并非我刘家能做的。”
“你手底下人如此厉害,我知道我难为不了你,但看在凤飞一心良善,看在你与庚娘的情分上,我只求你给我刘家后代一条活路,莫要让我的女儿踏上不归路。”
刘子娴说完站起了身,带着那锦绣绸缎的衣服,扶着桌子,朝着江苑屈膝跪了下来。
众人大惊。
刘凤飞下意识的喊着“娘”去搀扶,被刘子娴用力甩到了一边。
她仰着头看着江苑,眼底的倔强,仿佛看到了年轻时那个满心不甘和狠劲的女孩。
江苑不由感叹道:“舅母,你很厉害,你可知,你走上了我想走的路。”
不需要攀附任何人,只是堂堂正正的,去做自己要做的事,自己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为自己的人铺出一条后路。
这是她前世一直想要的,也是今生想做的。
“张鑫不会放过刘家,这一点你心知肚明。”
“但你不敢承认,你怕你承认了,刘家所有人的心就散了。”
“人心散了,就没了求生的意志,那才是刘家真正的覆灭。”
江苑站起身搀扶她。
“可是舅母,有一点你想错了。”
“将权利交到别人手里,就成了悬在自己脑袋上的刀,别人轻轻一挥,便会埋入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