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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失语者 ...

  •   九月初,北方某重点大学,音乐学院新生报到日。
      空气里还残留着暑气,校园里拉着欢迎新生的横幅,拖着行李箱的学生和家长挤满了林荫道,嘈杂喧闹。
      左翊背着吉他,拎着装有被褥和生活用品的编织袋,按照指示牌找到自己的宿舍楼,楼道里弥漫着新油漆和灰尘的味道。
      宿舍是四人间,上床下桌。
      左翊是第三个到的,靠门的两个床位已经铺好,一个男生正背对着门口整理书架,听到动静转过身。
      “嗨!新室友?”男生个子很高,剃着利落的板寸,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眼神透着股自来熟的机灵劲儿。
      他伸出手,“沈屿,沈阳的沈,岛屿的屿,流行演唱专业的。”
      “你呢?”
      左翊放下东西,和他握了下手:“左翊,左边左,立羽翊,也是流行演唱。”
      “缘分啊!”沈屿一拍大腿,热情地帮他接过编织袋,“咱俩同专业!来来来,你睡我对面这铺吧,靠窗,光线好。
      那个位置是陈默的,钢琴系的,人还没到,东西先放着了”他指了指旁边空着的床位,书桌上放着一个看起来很专业的森海塞尔耳机。
      左翊开始铺床,挂蚊帐。
      沈屿一边整理自己的CD架,一边嘴不停地介绍:“那边是咱班导办公室,明天早上九点开班会,食堂东边那个最好吃,但人巨多,琴房在主楼,得早点去占,尤其带钢琴的,抢手得很,对了,你玩什么乐器?”
      “会点钢琴,主要弹吉他”左翊把吉他包靠墙放好。
      “吉他好啊!”沈屿眼睛一亮,“我玩架子鼓的,高中组过乐队,正琢磨着在学校里再组一个呢,缺吉他手!怎么样,有兴趣没?”
      左翊犹豫了一下:“我刚来,很多课还没上,怕水平不够……”
      “嗨!怕啥!”沈屿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玩乐队就是图个开心,水平可以练嘛,就这么说定了,改天带你认识认识其他几个哥们儿,贝斯手和键盘我都物色好了!”
      铺好床,两人一起去领教材、办饭卡、熟悉校园。沈屿像个活地图,热情地介绍各个教学楼、琴房、排练厅的位置。
      校园里随处可见背着乐器、拿着乐谱的学生,空气中仿佛都飘着音符,左翊看着那些行色匆匆、眼神自信的学长学姐,心里既充满期待,又隐隐有些压力。
      这里和他想象中一样,是音乐的圣殿,也意味着更激烈的竞争。
      第二天,专业课正式开始。
      第一堂是《基础乐理》,大教室里坐满了人。
      教授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先生,说话慢条斯理,但眼神锐利,他讲的内容,左翊大部分在艺考集训时学过,听起来不算吃力,教授提了几个基础问题,点名学生回答,被点到的同学都回答得流利准确。
      “好,下面我们看这个调式分析”教授在黑板上写下一段旋律,“左翊同学,你来说说,这段旋律属于什么调式?主音是什么?”
      左翊站起来
      题目不算难,是常见的自然小调。他张口:“是自然小调,主音是……” 话到嘴边,脑子里那根弦却莫名其妙地绷紧了。
      他看着教授和周围同学投来的目光,突然感觉喉咙发干,心跳加速,那个简单的音名,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空气仿佛凝固了,教室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他脸开始发烫。
      “嗯?”教授推了推眼镜,看着他。
      “是……是……”左翊努力了几次,声音细若蚊呐,脸憋得通红,最终,他挫败地低下头,“对不起教授……我……”
      教授没说什么,示意他坐下,点了另一个同学的名字。
      那个同学站起来,清晰流畅地回答:“自然小调,主音是A。”
      左翊坐回座位,手心全是冷汗,他能感觉到周围若有若无的视线,像细小的针扎在背上,沈屿在旁边悄悄给他递了张纸巾。
      下午是《视唱练耳》课,老师播放一段复杂的节奏型,要求大家听完立刻用手拍出来,左翊集中精神,觉得自己听清了。
      可当老师让大家一起拍时,他发现自己拍子的速度和重音位置总跟旁边的人对不上。
      老师皱了皱眉,单独点了他:“左翊同学,你刚才拍的节奏,再示范一遍。”
      左翊硬着头皮站起来,凭记忆拍了一遍,老师听完,没说话,又在钢琴上弹了一遍原节奏,左翊这才意识到自己错了好几个地方,节奏混乱,他尴尬地坐下,头埋得更低了。
      晚上,沈屿拉他去参加一个音乐社团的迎新见面会。
      地点在一个稍显破旧的活动室,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烟雾缭绕,有人在调试音响,沈屿显然认识不少人,一进去就跟人打招呼。
      “嘿,哥们儿!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新室友,左翊,吉他手!”沈屿把他推到前面,“左翊,这是老K,贝斯手,咱校乐队的老人了,这是阿哲,键盘,技术贼溜!”
      老K是个瘦高个,留着长发,叼着烟,上下打量了左翊几眼,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阿哲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文些,笑着跟左翊打了声招呼。
      “听说你会弹吉他?来一段?”老K吐了个烟圈,语气听不出是邀请还是考验。
      活动室里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左翊身上,有人递过来一把电吉他。
      左翊接过吉他,手指有些僵硬,他本想弹一段自己练得很熟的布鲁斯即兴,可一上手,在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注视下,手指根本不听使唤,弹出来的音又干又涩,节奏也乱了套。
      弹了不到二十秒,他就卡壳了,尴尬地停了下来,活动室里响起几声不明显的嗤笑。
      “行了行了,新手嘛,多练练就好了”沈屿赶紧打圆场,接过吉他,“来来来,听我的!”他抓起吉他,熟练地来了一段激情四射的摇滚solo,瞬间点燃了气氛,引来一片喝彩和口哨声。
      左翊默默退到角落,看着沈屿在人群中如鱼得水,熟练地跟人交流、开玩笑、讨论音乐风格。
      而他像个局外人,插不上话,也融不进去他感觉自己像个误入高手村的菜鸟,格格不入。那种在艺考时建立起来的自信,在真正的专业环境里,被击得粉碎。
      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和那些从小接受系统训练、或者像沈屿这样天赋社交点满的同学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距。
      接下来的日子,这种挫败感如影随形。
      在《声乐基础》课上,老师让他示范气息,他深吸一口气,结果声音发飘,高音区直接破音,引来一阵压抑的低笑,老师委婉地指出他气息支撑不稳,喉部力量过重。
      在钢琴小课回课时,他弹奏一首练习曲,老师打断他:“停!这里,这个乐句的强弱处理太生硬了,毫无层次感。还有,手腕太僵!放松!你是在砸琴吗?”
      老师用红笔在谱子上重重圈出几个地方
      “回去好好练!注意触键和音乐表现!”
      最让他难受的是乐队排练。
      沈屿组的乐队叫“逆流”,成员除了沈屿(鼓)、老K(贝斯)、阿哲(键盘),还有个主唱妹子叫小雨。
      沈屿热情地邀请左翊担任节奏吉他,但排练时,他总跟不上大家的节奏变化,复杂的和弦转换也慢半拍,经常弹错音。
      老K脾气急,直接皱眉:“左翊,跟上,F大七和弦,快 ,别拖!”
      阿哲也叹气:“这段solo你单独练熟再来合吧,现在卡得大家没法排。”
      小雨虽然没说什么,但眼神里的无奈很明显。
      沈屿打圆场:“没事没事,刚开始磨合嘛!左翊你多听听原曲,晚上我陪你练!”
      左翊感到前所未有的沮丧。
      他每天最早去琴房,最晚离开,练琴,练声,练视唱练耳,手指磨出了茧子,嗓子练得发哑,对着节拍器一遍遍卡节奏卡得头晕眼花,但进步似乎微乎其微。
      课堂上被点名依然会紧张卡壳,排练时依然会出错,他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走这条路。
      那种强烈的“失语感”不仅体现在课堂上说不出答案,更体现在他无法用音乐准确表达自己,无法融入这个环境。
      一天晚上,左翊在空荡荡的阶梯教室自习,对着复杂的和声题抓耳挠腮,沈屿抱着篮球满头大汗地跑进来,一屁股坐到他旁边。
      “还没搞定呢?”沈屿瞄了一眼他的习题册,
      “愁眉苦脸的,至于嘛!”
      左翊没说话,烦躁地转着笔。
      沈屿灌了几口水,抹了把汗,突然说:“诶,你知道吗?咱们学院有个传说级别的师姐,就前两年毕业那个,叫单云汐,听说她当年刚进来时,也跟你差不多,上课紧张得要命,唱歌都不敢大声。”
      左翊猛地抬起头,看向沈屿。
      “真的假的?”
      “骗你干嘛!”沈屿一脸笃定,“听学长说的,她也是半路出家,艺考进来的,底子不算最厚。
      但她狠啊!据说天天泡琴房,练到半夜,对自己要求贼高,后来硬是凭着那股劲儿和天赋,成了咱们院那一届的传奇!现在还成明星了!”
      左翊的心跳快了一拍。
      单云汐……她也有过这样的时刻?
      “所以啊,”沈屿拍拍他的肩膀,“别急,也别怂!谁还没个菜鸟期?我看你练得够狠了,缺的就是点自信和放开,别老绷着,弹琴唱歌跟打架一样,你得有气势,错了就错了,怕啥?下次干回来!你看我,鼓打得也就那样,但我敢打啊,气势上不能输!” 沈屿做了个夸张的打鼓动作。
      左翊看着沈屿没心没肺的笑容,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似乎松动了一丝。
      他低头看着习题册上密密麻麻的音符,又想起那个在第五排仰望的夜晚。
      也许,沈屿说得对,他需要时间,更需要勇气,去打破这层无形的“失语”壁垒。
      几天后,左翊把自己关在琴房写了一下午。
      他把自己这段时间的迷茫、挫败、不甘,以及对音乐的渴望,都写进了一首歌里。
      旋律很简单,带着点压抑和挣扎,歌词也很直白,写完后,他录了个粗糙的小样,只有一把吉他和他的清唱。
      晚上回到宿舍,沈屿正戴着耳机打游戏。
      左翊犹豫再三,把手机递过去,插上耳机:“我……写了首歌,你听听?”
      沈屿摘下游戏耳机,疑惑地接过手机,戴上左翊的耳机,他听着,脸上的表情从随意慢慢变得专注,听完一遍,他沉默了几秒。
      “怎么样?”左翊紧张地问。
      沈屿挠挠头,表情有点纠结:“呃……怎么说呢……旋律……挺朴实的。歌词嘛……挺真诚的,能听出来你憋着一股劲儿。
      “但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整体感觉……有点……太‘闷’了?不够抓耳。
      而且你这制作……也太糙了,就干巴巴的吉他加人声,没层次感啊兄弟,这玩意儿……估计没人愿意听吧?”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沈屿直白的话还是像一盆冷水浇下来,左翊默默拿回手机,没说话。
      “不过!”
      沈屿赶紧补充,“第一次写歌能写成这样不错了!真的,比我强多了,我只会打鼓!关键是你敢写出来啊,这就是进步,多写多练,找找感觉,下次写个带劲儿的!”
      左翊点点头,把手机收起来。
      心里有点失落,但沈屿那句“敢写出来就是进步”,又让他觉得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深夜,左翊躺在床上,戴着耳机。
      手机里循环播放着单云汐的歌,清澈空灵的嗓音,充满张力的表达,精准的情感传递,他想起沈屿说的,她曾经也是个“失语者”。
      他点开手机相册,屏保是那张在华夏新声代现场拍的、单云汐捧杯落泪的照片,黑暗中,屏幕的光映着他的眼睛。
      他调出那个署名为Z.Y的邮箱,新建邮件。
      把刚刚那首被沈屿评价为“太闷”、“太糙”的歌的demo文件拖进附件。
      在主题栏输入:“投稿 - 《茧》 - Z.Y”,手指在发送键上悬停了几秒,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
      左翊关掉手机屏幕,翻了个身,面朝墙壁。黑暗中,他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像完成了一次笨拙的、无人知晓的自我表达。
      前路依旧迷茫,但至少,他发出了属于自己的第一个声音,哪怕微弱,哪怕粗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失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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