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一碗糖圆

1、第 1 章

　　夏天是阿帕基雷欧最讨厌的季节，刺眼的阳光、令人烦躁的蝉鸣、被烤焦的气味和汗酸味、闷热又潮湿的空气，特别是这里近海，一阵阵咸腥的海风袭来，让人作呕。

　　空调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发明。

　　银发男人坐在沙发上，感受着空调口源源不断喷出的冷气，心中第一万零三次这样赞叹。

　　他今年上大四，临近期末，阿帕基凭着优异的体能和专业成绩在那不勒斯拿到了一个警察的职位，只等他毕业就能直接上任，无需任何考核，而在上班之前，他大约还有3个月的假期。

　　阿帕基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喝了一口冰啤酒，望着道路上来来往往的大学生，临近毕业，大四的学生都在为了offer和毕业论文而烦恼，而新入学的忙着熟悉学校环境和参加各种活动，就算两者都没有的，也在为了每一天的课程而努力——如果不想挂科的话。

　　就连他的室友布加拉提都因为毕业论文的事而焦头烂额，在大中午被导师叫去开会了，阿帕基在心里默默同情了几分钟。

　　还有谁能比阿帕基雷欧更舒服呢？

　　宽厚的隔热玻璃窗将阿帕基和宿舍外的学生分割成了两个世界，一边是清静又有冷气的天堂，一边是被太阳炙烤的地狱。

　　“叮咚——”

　　一个刺耳的声音将阿帕基从美梦中惊醒，他皱着眉看向声音的来源——一个黑色的长方形盒子，然后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黑色手机上弹出了好几条信息。

　　【有事找你帮忙。】
　　【急事。】
　　【速来。】
　　【我在一号教学楼门口等你。】

　　阿帕基看着那个闪烁的甜甜圈头像，不自觉抿了抿唇，给他发信息的是乔露诺乔巴纳，一个不久前认识的学妹，阿帕基跟她不同专业也不同学院，只是因为一场联谊活动而认识了。

　　如果无聊和糟糕有排名的话，那场联谊活动能在阿帕基心里排第一，熏得他快晕厥的香水，口水乱喷的人群，僵硬虚伪的笑容，还有弱智到极点的游戏，要不是他的室友布加拉提强硬拉他过来，他宁死都绝对不会踏进联谊大厅里一步。

　　整场活动下来阿帕基就只是端着酒杯，坐在阴暗的角落里看手表，数时间，有些过来搭讪的男男女女也被他的冷脸和毒舌给吓了回去。

　　除了乔露诺乔巴纳。

　　女孩刚上大一，长着浓密的金发，额头还梳着三个奇怪的甜甜圈造型的发卷，五官精致得像上帝精心雕刻出来的石像。她没有涂那些气味浓重的香水，言语也不浮夸得让阿帕基讨厌，很礼貌地向阿帕基要了联系方式。

　　阿帕基原本是不想理会任何人的，但出于种种原因，又或者是乔露诺实在是没有那么令他讨厌，阿帕基还是通过了乔露诺的请求。

　　想到这件事，阿帕基雷欧想回到过去狠狠抽自己几巴掌。

　　乔露诺乔巴纳是他遇到过最令他烦躁的人，漂亮又礼貌的外表下藏着无数邪恶的因子，总能精准猜中他人的心理，并且以此来控制和要挟他人，更可怕的是，她以折磨和激怒阿帕基为乐。

　　男人又冷又凶的外表不仅没有吓退女孩，反而在阿帕基生气的时候饶有兴趣地在一旁观察和哄骗，让阿帕基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宠物或者玩具，这让他颇感耻辱。

　　不仅如此，乔露诺凭借着高超的手腕和深沉的心机当上了学生会主席，无数教授和导师眼中红人，年纪轻轻就在学校里占据了一个实权职位，阿帕基如果想顺利毕业的话或多或少都要看她的脸色，否则他令人艳羡的一切都将泡汤。

　　男人颓然地喝了一口冰啤酒，苦辣的酒水顺着喉咙流进胃里，阿帕基的心脏比啤酒还要辛辣苦涩。

　　乔露诺明知道他在休假，但还是在快要把人蒸干的中午叫他出去，更悲哀的事阿帕基还不能拒绝，如果他想顺利毕业的话。

　　随着“滴”的一声响起，工作了整整48个小时的灰白色空调终于得到了休息，阿帕基不舍地看了它一眼，然后在心中暗道了一声再见。

　　出门前，男人难得地把长长的银发束成了马尾，在衣柜前纠结了许久，翻了件黑色长袖大衣出来，毕竟这个太阳真的能把人的皮肤晒成二级烫伤，最后他才涂上紫色的口红准备出去，阿帕基不是gay，但谁说直男就不能够精致呢？

　　然而在宿舍楼里还好，一来到水泥路上阿帕基心里的悔恨就淹没了全身，猛烈的太阳光照在他的皮肤上像刀刮一样，即使打了伞也没好多少，更可怕的是他源源不断溢出的汗水浸湿了整件大衣，湿哒哒的像刚洗出来一样，连嘴唇上的紫色口红都融化了。

　　阿帕基无错地站在街道上，拿起发烫的黑色手机，顺着强烈的反光努力辨认乔露诺发给自己的定位，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人强行搬运到沙漠的北极熊一样可怜，他简直要热疯了。

　　每流一滴汗阿帕基对乔露诺的恨意就深上一分，直到来到教学楼门口前，看到大厅里打扮精致，悠闲吹着空调，享受冰美式的乔露诺乔巴纳，阿帕基的恨意已经能汇聚成太平洋了。

　　他来到女孩面前，一脸不善，冷声道：“日理万机的学生会主席乔露诺乔巴纳小姐，大中午叫我过来想必是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吧，例如——看着你喝咖啡。”

　　乔露诺舔了一口唇边棕色的咖啡印，把杯子放下，然后变魔术般从桌子旁拿出另一杯咖啡，递到男人面前。

　　“给你的，喝完就陪我去工作。”

　　阿帕基皱眉，一杯咖啡就能使唤的价格未免也太过廉价，但刚刚他流了一身汗，口干舌燥，拒绝不了这杯恰到好处的甘露。

　　男人几下就把咖啡吸光了，焦香苦涩的冰冷液体滑入喉咙，总算让燥热减轻了几分。

　　接下来就是辛苦的工作时间。

　　乔露诺作为学生会主席，又是教授和领导面前的大红人，平时找她的人找她的事多如牛毛，为了更加深入地了解学生群体，为了获得更多支持，乔露诺大中午也不好好休息，四处闲逛去视察“民情”，而阿帕基只能任劳任怨地帮她打伞递水和拎包。

　　她到底哪里来的精力？！

　　热到窒息的阿帕基雷欧惊疑不定地看着旁边精力充沛的少女，在所有人汗流浃背的时候，乔露诺依旧保持着精致和风度，笑容比那不勒斯初生的太阳还要和煦。

　　好不容易结束了一下午的视察任务，被蒸干了水份的阿帕基只想回去宿舍享受离别已久的空调，然而猝不及防地再一次被乔露诺叫住了。

　　“你最好真的有事。”阿帕基的崩溃藏在冷酷的外表下。

　　“嗯……今晚陪我看电影吧。”乔露诺眨了眨眼，目光从阿帕基脸上移开了几秒。

　　阿帕基顿住了，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因为中暑而产生了幻听。

　　作为警察预备役的阿帕基雷欧有着优秀的洞察能力和推理能力，能从一个人细微的表情里推理出他内心的想法。

　　他下意识地分析出了乔露诺隐藏起来的信息——她害羞了。

　　阿帕基如遭雷击，心里像有一百只青蛙在尖叫，吵得他无法思考，直到回到宿舍都依旧魂不守舍。

　　等到空调让他发热的大脑冷却下来，阿帕基的智商和大脑终于归位，能梳理目前的情况和现状了。

　　乔露诺可能喜欢自己。

　　阿帕基思考良久后，得出了这个结论。

　　但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喜欢自己？他身上有什么值得她看中的东西吗？

　　不是阿帕基太过自卑，虽然他对自己的外表和能力还算有自信，但乔露诺周围的人哪个比他差了，况且听说乔露诺还是英国的贵族，富豪家的大小姐，跟阿帕基相比像两个世界的人。

　　还是说这又是一场恶作剧，目的是为了玩弄和激怒他？

　　曾经熄灭的隐秘火星在此刻又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势态燃烧起来，阿帕基狠狠洗了个冷水澡，告诉自己要冷静。

　　阿帕基食不知味地吃完了晚饭，换上衣服，来到电影院前，像个等待宣判的囚犯。

　　今天晚上的乔露诺换了一身粉白的连衣裙，把金发盘成了一个精美的发髻，化了淡妆，深色的口红让她显得比平时要更成熟，也更加……美艳。

　　好几个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回头看她，阿帕基也不例外，看到与平日里完全不同的女孩，他发了一会愣，随之又迅速撇开头，被银发遮住的耳垂变成了粉色。

　　“我们走吧。”乔露诺扯了扯他的袖子，将他往电影院里面带。

　　电影是典型的美式爆米花商业片，没有什么内涵，但好在演员足够英俊，特效足够炫丽，阿帕基目视前方，一脸深沉，心思却不在电影上。

　　直到一只手放在他两腿中间的位置，阿帕基就像电影里被雷电射束击中的反派一样僵硬了起来。

　　“有人。”阿帕基将声音压低，下意识地按住了乔露诺那只不安分的手，即使他们两个坐在最后一排，阿帕基仍然有种隐私被他人窥探的心虚感。

　　黑暗中，少女忽然身体一歪，倒在他的怀里，柔软的身躯把阿帕基空荡荡的怀抱塞满了，她的脸离阿帕基的脸很近，草莓味的呼吸喷洒在男人脖颈上的动脉上，让阿帕基浑身颤栗起来。

　　“乔露诺……”

　　乔露诺的手依旧不肯放弃，阿帕基大脑一片空白，用尽了全身的自制力才把溢到喉咙里的声音吞下去，死死地握住了乔露诺的手。

　　他用极低的声音对乔露诺说话，语气中甚至带上了哀求：“不要在这里，我们换个地方。”

　　他听到了女孩的轻笑，随即大发慈悲似的，放开了他，一脸平静地看着电影，徒留满头大汗的阿帕基在座位上。

　　他苦大仇深地注视着乔露诺，担心这个小恶魔突然的袭击，然而直到一场电影结束，所有人都离开了，乔露诺再也没有靠近过他一点，仿佛刚刚就像是一场梦。

　　阿帕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到莫名的沮丧。

　　然而女孩完全没有看出他心中所想，像是完全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起身，催促着要回宿舍。

　　夏季的夜晚多了一丝凉风，还有窸窸窣窣的虫鸣，月亮高悬，将地面上的两个人映出了两个长长的影子。

　　乔露诺走在前面，而阿帕基跟在她后面，每一步都刚好踏在她的影子上。

　　再有一个转角就是女孩的宿舍，但她仍然什么都没说。

　　阿帕基注视着前面的少女，紫金色的瞳孔在夜色中发亮，像是潜伏在暗处的野兽。

　　在乔露诺即将踏入宿舍楼时，她的手臂突然被人扯住，一股巨力袭来，她整个人被死死地按在了墙上，男人将手掌放在她的后脑勺上，强迫她整张脸向上仰起，正对着男人冷峻的面容。

　　“你到底在想什么？乔露诺乔巴纳？”阿帕基的语气很冷，也很凶，一团乱麻的情绪压在心里找不到出口，只能找这个罪魁祸首泄愤。

　　“想玩玩？还是别人心烦意乱的样子逗乐了你，是吗？”阿帕基强忍着心中的怒火，责骂她：“你真的很讨厌，也烦人，乔露诺乔巴纳。”

　　听到他的指控，乔露诺反而轻笑一声。

　　“那么你为什么要这么生气呢？反正你也没吃亏，不是吗？”

　　乔露诺满不在乎的态度彻底激怒了阿帕基雷欧，他的手掌猛地收紧，低声咒骂：“臭小鬼，你他妈的——”

　　“你喜欢我吗？雷欧。”乔露诺突然问道，让男人僵在原地。

　　不知道是因为少女问得太过直白，还是突然没大没小地叫他雷欧吓到了他，或者是.......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一点见不得光的小心思被挑破了，阿帕基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紧紧皱着眉头，死死抿着嘴唇，明明比乔露诺要高几个头的强壮身材，却像被少女挟持了一般。

　　“谁会喜欢你这个小鬼。”他不屑道。

　　话音刚落，少女睁开他的手掌，转身就走，阿帕基看着她原来越远的身体，明明理智告诉他应该离开，然而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再一次把乔露诺扯了回来。

　　他不敢跟乔露诺对视，眼神看向她后面的岩石，就好像里面有化石似的。

　　“你在害怕什么？阿帕基？”乔露诺终于问出了这个一直在困扰着他的问题。

　　他在害怕什么？他也不知道。

　　害怕乔露诺只是一时兴起，等他交付真心后就甩手离去。害怕乔露诺被更优秀的人吸引，毕竟比起她周围的那些天之骄子，他只能算得上平平无奇。还是害怕距离太近，她会发现自己性格的懦弱，最后变得厌烦，连那点见色起意的兴致都消失了。

　　阿帕基在心里数了数，他害怕的实在太多了，乔露诺那么优秀，优秀到刺伤了他的眼，让他不敢离得太近。

　　但阿帕基知道，如果他再不靠近点，她就离开了。

　　去他的害怕，去他的理智，我就是要跟她在一起，爱谁谁吧，男人在心中咒骂，随后用手握住少女的后脑勺，用力亲吻了她，紫色的口红沾满了女孩的红唇，随后是脸颊，到下巴，到脖子，阿帕基死死地抱住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边，用低沉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告诉她：“我喜欢你，乔露诺乔巴纳，做我女朋友，可以吗。”

　　两人贴得很紧，阿帕基能清晰感受到乔露诺的心跳，咚咚咚的，越来越快——乔露诺在笑。

　　阿帕基像被扎了一下的气球，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溃败得烟消云散，几乎恼羞成怒地看着眼前的少女，然后用力啃了她的嘴唇一口，留下更多的紫色口红。

　　乔露诺凑近他耳旁，跟他说了几句话，男人冷白的脸浮起了一点红色。目视着少女回到宿舍，向他招了招手打了招呼，阿帕基才转身离开。

　　走在路上，咸湿的海风一阵阵袭来，阿帕基却莫名地嗅出了几丝甜味，就连一直在乱叫的青蛙都比往常没有那么烦人了，阿帕基想了想那些形容青蛙叫的声音，好像是——清脆？

　　回到宿舍，他的舍友布加拉给他开了门，他看着阿帕基欲言又止，眼神里还带着几分调侃，不过他只是怕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去洗个澡。

　　来到镜子前，阿帕基才发现自己的嘴边沾着红色的唇印，他刚刚那样吻乔露诺，而他们的口红颜色不一样，当然会留下唇印，不是吗？
　　阿帕基心里浮现出几分尴尬，又莫名有些兴奋和得意，像一个捡到了珍宝的旅人，终于能骄傲地向周围的人展现他的好运了。

　　他拿出手机，戳了戳甜甜圈的头像，然后把备注修改成了女朋友。

　　【早点睡觉，注意身体。】

　　他想了想，发了一句无趣的关心，但对于阿帕基来说也是破天荒的。

　　甜甜圈头像闪了闪，回了一个亲亲的表情包，还加上一句晚安。

　　男人笑出了声，余光瞥见镜子中的自己，啧，像掉入爱河的白痴，傻瓜得让人不忍直视。

　　深夜，阿帕基整理好了一切，他躺在床上，想起自己即将毕业，莫名又有些伤感。

　　要是他跟乔露诺一起入学就好了，他们一起去教室，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旅游，阿帕基会每天在宿舍楼下等她，给她送早餐。他无趣的过去有了她的参与，想必也变得浪漫又充满回忆。

　　但没关系，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以后还有一辈子的时间相处。

　　困意渐深，银发男子坠入梦乡，做了一个与夏季相关的梦。

　　温暖的阳光，悦耳的蝉鸣，清新的海风，还有草莓味的香气，他被幸福包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