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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余烬新生与沉默的黎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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猩红。
粘稠、灼热、仿佛由无数燃烧的怨念和执念凝聚而成的猩红光芒,瞬间吞噬了视野中的一切。
苏妄只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裹挟着他的意识,不是物理的冲击,而是一种更深层的、仿佛灵魂被拖入沸腾数据海洋的撕扯感!
简霁的身影、扑上来的“猎犬”小队、“信天翁”惊骇的表情……所有的一切都在刺目的猩红中扭曲、溶解。
没有痛楚,只有一种极致的、令人窒息的喧嚣和灼烧感在精神层面肆虐。
无数破碎的画面和信息碎片如同失控的流星,疯狂撞击着他的意识:
——年轻“狐狸”狡黠的笑容在实验室玻璃后定格,眼神清澈。
——冰冷的意识剥离仪器发出高频嗡鸣,“狐狸”克隆体在束缚台上无声地、剧烈地挣扎,眼中是纯粹的、被背叛的恐惧和绝望。
——“猎犬”在爆炸的火光中怒吼,将染血的铭牌塞入同伴手中。
——“灰影”在“星芒”蓝光前抬起手臂,战术面具下的眼神平静而决绝……
还有……一个冰冷、扭曲、充满无尽野心的意识核心,在猩红的海洋深处发出不甘的、无声的尖啸——那是“毒牙”!它正被无数猩红的、带着“狐狸”最后悲愤的数据锁链缠绕、拖拽、撕扯!
【焚尽此夜!—— L-0715-J】
那冰冷的电子音,如同最后的丧钟,在猩红的核心轰然炸响!
“轰——!!!”
并非物理的爆炸,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如同宇宙初开般的剧烈震荡!
苏妄感觉自己被狠狠地抛了出去,彻底脱离了那片猩红的炼狱!
冰冷、坚硬的地面触感传来。
苏妄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里充满了灰尘和硝烟的味道。
视线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挣扎着撑起身体,发现自己依旧在B-12区域。但眼前的一切,已面目全非。
巨大的B-12-07服务器机柜冒着滚滚浓烟,内部闪烁着不稳定的电火花,发出“噼啪”的爆响。
那枚插在接口上的黑色数据棒,连同末端咆哮的猎犬符号,已经彻底熔毁,化作一小滩焦黑的金属和硅胶残骸,如同燃尽的烛泪。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和臭氧味。
应急灯大部分损坏,只有远处几盏还在顽强地闪烁着,将一片狼藉的现场映照得如同鬼域。
“简霁!” 苏妄嘶哑地喊出声,目光焦急地扫视。
在他不远处,简霁侧躺在布满碎片和灰尘的地上,一动不动。苏妄的心瞬间沉到谷底,连滚带爬地扑过去。
“简霁!醒醒!” 他颤抖着手去探简霁的颈动脉。
微弱的搏动传来!他还活着!
苏妄长舒一口气,这才注意到简霁手中紧紧攥着一个东西——一块从熔毁服务器上硬生生掰下来的、边缘还带着高温烫痕的固态存储核心!
他昏迷前最后一刻,竟然还死死护住了这最后的证据!
“唔……” 简霁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他的眼神初时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剧痛(肩伤似乎更严重了),但在看到苏妄,又感受到手中存储核心的触感时,瞬间凝聚起一丝清醒和锐利。
“成……成功了?” 他的声音虚弱不堪。
苏妄用力点头,指向那滩熔毁的数据棒残骸:“‘狐狸’……L-0715-J……他做到了!‘毒牙’……”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嗬嗬声从不远处传来。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信天翁”瘫坐在一台倾倒的机柜旁。
他脸上那标志性的温和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无法言喻的恐惧和……呆滞。
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涣散,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事物,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出。
他怀里的通讯器掉落在地,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惊恐的呼叫:
【指……指挥官!指挥官!醒醒!】
【医疗组!快!指挥官生命体征急剧衰竭!脑波活动……完全消失!进入……脑死亡状态!】
“毒牙”的意识……被“狐狸”的复仇囚笼彻底焚毁了!留下的,只是一具名为“指挥官”的、失去了灵魂的空壳!
“呵……呵呵……” “信天翁”看着苏妄和简霁望过来的目光,突然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如同漏气风箱般的笑声,充满了彻底的崩溃和绝望。
他最大的依仗,他信奉的神祇……在他眼前,以一种最离奇、最无法理解的方式,灰飞烟灭了。
他的精神支柱,也随之崩塌。
而那几个扑上来的“猎犬”小队成员,则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皮囊,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他们距离爆炸核心太近,承受了最大的冲击。
整个“灯塔”堡垒陷入一片前所未有的死寂和混乱。
主系统“方舟”因为指挥官的“脑死亡”和核心区遭受的未知攻击(意识层面的冲击同样干扰了物理系统)而陷入半瘫痪状态。警报声变得杂乱无章,灯光忽明忽灭。
失去了绝对核心的指令,这座冰冷的战争机器,第一次显露出了内部的茫然和无措。
“我们……得走……” 简霁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失血和虚弱让他再次跌倒。
苏妄连忙扶住他,将那块滚烫的存储核心小心地揣进自己怀里。
“走这边!” 苏妄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突然看到被爆炸冲击波掀开的、服务器阵列后方墙壁上,一个原本被机柜遮挡的、锈迹斑斑的紧急疏散通道标识!希望再次燃起!
他架起简霁,两人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朝着那条未知的通道走去。
身后,是燃烧的服务器残骸、崩溃的“信天翁”、以及这座陷入混乱的冰冷堡垒。
一个月后。
阳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洒在洁白的病床上。
苏哲削着一个苹果,脸上带着大病初愈后的些许苍白,但眼神明亮,正喋喋不休地跟哥哥说着学校里的事情。
他的脖子上还贴着一小块医用敷料,那是星海“客人”留下的唯一痕迹——在“灯塔”崩溃、指挥官“脑死亡”的消息如同海啸般席卷全球后,星海高层自身难保,那场针对苏哲的“巢穴”清除行动,被“磐石”暗中派出的、由简霁旧部组成的小队及时挫败。
苏妄微笑着听着弟弟的絮叨,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
他的手里,紧紧握着一枚小小的、特制的加密存储器。里面存放的,正是从“灯塔”B-12区带出来的、经过他和一位绝对可信的“磐石”技术大拿(曾深受简霁恩惠)共同修复和验证的——“深潜”行动最终档案。
这份档案,连同苏妄以亲身经历撰写的、揭露“灯塔”真相和星海“鹈鹕计划”的深度报道,如同一枚枚重磅炸弹,在全球范围内引发了前所未有的海啸。
“灯塔”的覆灭已成定局。失去了“毒牙”这个核心大脑,加上内部档案被部分公开(尤其是量子意识转移实验和指挥官真实身份的骇人内幕),这座曾经神秘而强大的堡垒瞬间分崩离析。
高层互相倾轧,特工大量叛逃或被各国控制,庞大的资产和技术被查封或瓜分。那个旋转的深蓝几何体标志,彻底成为了历史书上的一个黑暗注脚。
星海集团更是首当其冲。“鹈鹕计划”非法收集、滥用公民生物数据的铁证,以及其与“灯塔”在量子意识转移等禁忌项目上的深度勾结,引发了全球性的愤怒声讨和严厉制裁。股价崩盘,高层锒铛入狱,庞大的商业帝国一夜之间土崩瓦解。苏妄的报道,让他从一个被通缉的“泄密者”,一跃成为获得普利策奖呼声最高的调查记者。
然而,风暴的中心,却异常安静。
简霁消失了。
在苏妄和苏哲被严密保护起来,配合调查和撰写报道的这段时间里,简霁如同人间蒸发。
他拒绝了所有采访和荣誉,在肩伤稍愈、确保苏妄兄弟安全后,便悄然离开了“磐石”安排的庇护所。
只留给苏妄一条极其简短、无法追踪来源的信息:
【尘埃落定,勿念。夜枭归林,余烬当熄。真相已托付于你,望善用之。保重。—— J】
苏妄知道,简霁背负的东西太多、太沉重。
“猎犬”的牺牲、“灰影”的终结、“狐狸”被抹杀的真相、还有“毒牙”那扭曲的阴影……这些血与火的记忆,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需要时间,或许是一生,去舔舐伤口,去消化那场“余烬之舞”带来的所有伤痛与虚无。
那个名为“简霁”的精英外壳已经彻底破碎,露出的,是伤痕累累、只想归于沉寂的“夜枭”本核。
一年后。西伯利亚苔原边缘,无名小镇。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敲打着木屋的窗户。
壁炉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散发出温暖的光晕。
一个穿着厚实旧夹克、身影略显单薄的男人,正坐在窗边的摇椅上,静静地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被冰雪覆盖的荒原。
他的侧脸线条依旧冷峻,但眉宇间那常年不化的冰霜,似乎被这里的寂静和寒冷冲淡了些许,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平静和……挥之不去的疲惫。左肩在阴冷天气里,依旧会传来隐隐的钝痛。
他是“夜枭”,也是试图埋葬过去的简霁。
木屋的门被轻轻敲响,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片寂静。
简霁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里不该有人知道。
他起身,无声地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门外站着一个裹在厚厚防寒服里的人,风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那人似乎知道简霁在看,缓缓抬起手,摘下了风帽。
一张带着温和笑容、眼神却如同历经风霜后沉淀下的深潭般的脸露了出来。
是“信天翁”!只是此刻的他,脸上再无那种公式化的温和,只有一种洗尽铅华后的平和,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简霁的手瞬间按在了腰后暗藏的匕首上,眼神锐利如刀。
“信天翁”似乎感觉到了门内的戒备,他缓缓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轻轻放在门前的台阶上。
“我没有恶意,‘夜枭’。” “信天翁”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带着风雪的味道和一丝沙哑,“‘灯塔’已成历史,‘毒牙’也化作了虚无。我这次来,只是……替一个沉默的人,送一件他来不及送出的东西。”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木门,看向简霁。
“他叫‘灰烬’。在底层冷库启动自毁前,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他说,如果有一天,‘灯塔’的阴影消散了,如果你还活着……或许你会想知道。”
说完,“信天翁”没有再停留,重新戴上风帽,转身,一步步走进漫天风雪之中,很快便消失在茫茫的白色里。
简霁站在门后,沉默了很久。直到确认外面再无动静,他才缓缓打开门。刺骨的寒风瞬间涌入。他弯腰,捡起台阶上那个冰冷的油布包裹。
回到温暖的屋内,在壁炉旁,他一层层打开油布。
里面是一个小巧的、密封性极好的金属盒。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枚布满划痕、边缘有些变形的金属铭牌。铭牌上,刻着一个清晰的代号——“夜枭”。
这是简霁当年在“深潜”行动中丢失的、属于“夜枭”的原始身份铭牌!
铭牌下面,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被烧焦的纸片。纸片上,是“灰影”那熟悉的、极其刚硬工整的字迹,只有短短一行:
【欠你的,还了。保重。—— 灰烬】
捏着这枚失而复得的铭牌和这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片,简霁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壁炉的火光跳跃着,映照着他眼中翻涌的、复杂难言的情绪——有痛楚,有怀念,有释然,最终都化为一抹深深的、沉重的叹息。
他走到窗边,再次望向那片无垠的、寂静的冰雪荒原。风雪似乎小了些,遥远的地平线上,一抹极其微弱的、鱼肚白般的曙光,正顽强地刺破铅灰色的云层。
余烬已熄。
长夜将尽。
而沉默的黎明,正无声地降临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