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城夜雨》蓝得很

2、2

　　姜迟没有任何疑问或者犹豫，收敛微笑后将唇瓣慢慢靠近，在即将贴到池漾的肌肤时，他嘴角微微翘起，欲态纵横地问了一句：

　　“你确定？”

　　池漾也笑，笑容淡得像白开水：

　　“你不敢？”

　　姜迟注视着她的双眸继续靠近，毫不犹豫仍要去吻，池漾却将脸一别：

　　“那算了。”

　　说完掠过姜迟的肩膀朝校门口走过去，姜迟的脸停在半空，回味了一下，撑着伞追了过去。

　　“去哪里？”

　　他跟在池漾的后面，恢复了阳光开朗的姿态。

　　池漾情绪控制到了令人不解的程度：

　　“逛逛。”

　　姜迟没有再问下去，只是自觉粘在池漾的身后，望着池漾纤瘦到宛若一支荷的背影，嗅着她发上淡淡的玫瑰香味。

　　在外人看来他呆呆的，像只小狗。

　　池漾走到校门口，发现保安室值班人员不是以往给她开小路的保安大叔，步子慢慢放缓，眼神中多了一抹顾虑。

　　“有通行证吗？”

　　保安大叔看着池漾，一副随时要找谁谁的班主任打报告的姿态说道：

　　“出校门要通行证，你们哪个班的？请假了吗？”

　　池漾张了张口，不打算解释，也没有要撒谎的意思。

　　她只说了一句：

　　“我又没犯法，出去吃个饭要什么通行证？”

　　池漾说得很平静，但整句话都有争锋相对的意思。

　　只因眼前的保安是个见人下菜的主，今天如果要出门的不是池漾，而是某某总裁之女，某某局长之侄，他肯定笑脸相迎，殷勤让道。

　　但池漾在学校的名号是穷漾，但凡有〔穷〕字加身，指定不招人待见。

　　可事实并非如此，池漾的父母并未离婚。她目前仍是津城商业巨贾和知名律师的独生女。纵她已经独立，可不改她的父母日汇数万的事实。

　　只是这些没人知道，十分之八的人善于按照自己的联想去定义虚假的现实，虚假的池漾。

　　单就用一个虚假的〔穷〕字就能掩盖池漾的战绩，这类人的眼里除了势利，虚伪，就只有嫉妒。

　　津城西苏艺术大学是公办艺术院校里金字塔尖的存在，其中的奢华与师资是全国其它院校百年之内都无法企及的。

　　里面的建筑与园林设计都是日本顶尖设计师耗费多年绘制而成，教导人员在国际展览之中都是叫的上名，数一数二。

　　西苏大学说白了就是一水儿上等人的镀金殿堂，依靠它在国际的影响力，有钱人的子女趋之若鹜。

　　在这里虽然很多都是靠关系走的内门，可也不乏池漾这类完完全全靠自己实力进来的。

　　池漾的速写成绩全国第一，五年内无人匹及，至今在速写界都是大神一般的存在，在国内外网的粉丝量总量已愈一千万。

　　可是就在她粉丝量即将冲两千万的时候，她毅然决然删掉了所有的账号，全身心投入了她自称〔新世界〕的油画专业。

　　一年后，她的第一幅油画作品在津城美术馆展览，美术馆的门都被挤爆了，玻璃碎了一地。

　　然而，在西苏，根本无人在意这些成绩，地位权势，永远比成绩更重要。

　　人性使然。

　　保安的眉皱了一下，走上前来，正欲说些什么，余光瞥到了撑着伞立在池漾身后，上半张脸隐匿在白色鸭舌帽下的姜迟。

　　姜迟的脸慢慢抬起，他的眼里似乎噙着一抹警示，又似乎没有。

　　保安似是见到了毒蛇一般向后退了两步，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姜迟开口笑笑：

　　“大叔，让我们出去呗。”

　　姜迟往池漾的背上贴了贴，从两人肌肤间穿越而过的清风变得粘腻。

　　保安大叔与姜迟有过片面之缘，那时大叔尚且在姜迟父亲手里的小区门口当值。

　　姜迟去那片小区逛过，也是被这大叔拦着问。这大叔因为拦他被保安队长训了一通，是姜迟解的围。

　　大叔带着不甘的情绪退回控制室内，那扇阻隔外部世界的铝合金门应声而开。

　　池漾先一步迈了出去，姜迟紧随其后。

　　在姜迟的后方，是一丛蜂蝶般的女生。她们的嘴里念叨着姜迟的名字，脸上挂着不甘与不舍。

　　池漾和姜迟，一前一后走到公交站台。

　　一分钟后，一辆公车停到站前，在二人面前打开门。

　　池漾没有多想，也不看路数，上了车。

　　姜迟收了伞跟上去，他瞟了一眼这辆车的行车轨迹，知道会经过哪里，却也不知道池漾会要求停在哪里。

　　他也没问，就跟着。

　　其实他在学校停车场里有好几辆车，高低贵贱都有，最开始的打算，是在城中心租一套小洋楼住着。车子停洋楼里，每天载着池漾兜兜风。

　　开学前，别墅已经租好了，里面也按池漾喜欢的侘寂风布置得万无一失，可当姜迟正想给她个惊喜，池漾却发了个自己搬行李入住四人宿舍的朋友圈。

　　池漾很少发朋友圈，这条朋友圈应该仅限姜迟可见，姜迟明白她什么意思。

　　洋房留在城中心，车子开到学校停车场。
　　可池漾无论去哪都搭公交，完全不给姜迟展示车技的机会。

　　池漾选择了最后排的靠窗位置坐下，姜迟将伞折好收进斜挎包里，靠在她的身边坐着。

　　池漾推开车窗，风呼呼地吹进来，令她发丝摇曳，四处渲染馥郁香味。

　　她的双眼看向窗外，眼眶里的光随着疾驰的风景忽明忽暗。

　　姜迟则默然地凝视着她的背影，表情不再活泼跳跃，而是恢复了一贯的清冷，眼神幽深，思索着关于池漾这段时间遭遇过的一切。

　　校长是个乐于中外建交的胖子，一位不知名澳大利亚国籍教授来到西苏到访，在展览馆里看上了池漾的作品，对其作品称赞有加。

　　校长顺口就答应了要将作品赠予外国友人，在友人准备离开的前一天才通知的池漾。

　　然而池漾根本不吃这套先斩后奏，她很早就了解到这位外国教授有恋童的倾向，并且多次上过推特新闻。

　　而在她的作品里定格的，就是一位踮起脚尖，提起裙摆，正在翩翩起舞的芭蕾少女。

　　展览馆里的小女孩在聚光灯下栩栩如生，笑容里充满着对自己舞步的骄傲与自豪。她的笑容以及轻快的舞步吸引了观赏者们对芭蕾的向往。

　　池漾绘画的目的是放大现实的美好。吸引观察者的注意，而不是成为名利的桥梁，为一人所占有。

　　她接到通知后就前往了展览馆，当着那名教授的面取下那幅画，装进自己的袋子里，随后说道：

　　“这是我的，我的就是我的，谁也拿不走。”

　　这句话和这样的行为为她带来了诸多无法控制的麻烦。

　　座位后调那是轻的，老师的无视，同学的疏离与冷漠，这些也无伤大雅。最无理取闹的，是降学分和压成绩。

　　池漾最早的目标是进入美术协会，然而不知谁的操作，向来对她寄予厚望的美术协会副会长突然改口，说她的绘画风格，不符合时代，已经过时。

　　不了解的人就如狗尾巴草似地，风一吹就开始往〔专家〕这边倒，对池漾〔误人子弟〕的苛责与〔虚有其名〕的探讨日益剧增，剑拔弩张，几番论战之后，终于将池漾拉下了神坛，学校内外到处都洋溢着幸福美满的笑容。

　　这些事池漾从未和姜迟说过，任何不好的事，她都一个人消化着。

　　姜迟一度想将手指触碰到她的肩膀，然后询问一声近况，可往往就在指尖挨到她肌肤的那一刻又迅速撤回。

　　他尊重池漾，她不说，那就不问，当做不知道。既然不知道，就不要干预。

　　这样〔互不干预〕的相处方式持续了五年，姜迟不知还会持续多久。

　　或许半年，或许读完大学以后，或许永远。

　　两人虽是名义上的男女朋友，可彼此间的距离仍是若即若离。

　　高一的时候池漾与姜迟同校，池漾优级班第一，姜迟第二。

　　池漾是转校生，她没来之前，姜迟都是第一。

　　那时候姜迟是学校里的万人迷，由于池漾高他一头，身上也穿得极为朴素，还没来得及交朋友，就被人暗地里赐名万人嫌。

　　所有人都认为，万人迷和万人嫌之间隔着深渊巨谷，不可跨越的鸿沟，就算名次贴着，座位贴着，人无论如何不可能贴着。

　　可突然有一天，一件事打破了所有人的幻想。

　　高一的时候不时有好几个男生在池漾的桌肚子里放情书，情书写得像老太太的裹脚布，烂而长，都是低俗字句。

　　池漾当时是班长，比对着作业的字迹将情书藏进作业本里挨个分发下去。

　　她这套行为完全出于尊重，可仍然引得几个男生的不高兴，一个明显以后会当体育生的狗急跳墙，拍案而起，质问池漾为什么总是拒绝他。

　　他留着寸头，一背的纹身，班上很多人都奉承他一声“哥”。

　　或许这句“哥”听得多了，他炸毛的时候，没人敢做声。

　　池漾看了他一眼：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能有什么为什么？”

　　那男生冷哼了一声，掉不下脸，怒气冲昏了脑袋，说了一声：

　　“你以为你是谁啊？我能看上你，谢天谢地吧？”

　　池漾依旧冷冷地看着他，情绪上没有丝毫波澜。

　　她不想再解释纠缠，坐回自己的位置。男生对她这样的态度直觉不爽，追了过去，却被作为池漾同桌的姜迟起身伸手拦住。

　　看向男生的时候，姜迟目光中带着隐隐的怒气与杀意，没人知道为什么，池漾也不知道。

　　她不想知道。

　　“你这人可真是多变。”

　　姜迟说道。

　　一道金色的夕阳斜着闯进教室，光芒下，他的侧脸优越到令男生作哑的地步。

　　男生不说话，他接着说：

　　“篮球场上犯规，教室里犯贱。不是谁都必须喜欢你的。我同桌要是喜欢你，是霉气。不喜欢你，才是运气。”

　　男生和姜迟是球场上的对手，两人本就不对付，现在又被姜迟压了一下，男生不服气，明知姜迟的知名度，仍要死鸭子嘴硬顶了一句：

　　“不喜欢我，喜欢你啊？手下败将!”

　　他这句话话音刚落，姜迟犹豫了，还未开口，池漾起身回了一句：

　　“对啊，我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