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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恐龙大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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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您怎么来了。"
季广白对眼前人的出现完全没准备,他姿态僵硬,嗓音嘶哑,活脱脱像一只被抽去发条的木偶。
"哎呀,"对面季宗山明显没有读出他语里的不快,还在自娱自乐地说着:"娜娜吵着要见你呢。"
娜娜是季宗山和后妈徐琳生的女儿,小小年纪性格却格外乖张,遇到一点不如意都要躺在地上大哭大闹。
她想自己?不如信刚才那个病患汤煦下次来可以一声不吭挺完全程。
季广白表情没什么变化,内心给这一家三口翻了个大白眼。
"嗨呀,看看这是谁回来了,原来是我们的大忙人小季呀。"徐琳围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眯着眼上下把季广白全身打量个遍,随即扬起一抹讥讽的笑容,"还知道回来呀,我们可想死你了哟。"
说完,握着锅铲的手一挥,几滴油滴飞溅到地板上。她踩着这几滴油,腰身一扭一扭地走回厨房去了。
用脚趾想都知道,餐厅和厨房现在肯定被她弄得满地油污。季广白气得牙齿痒痒,自己才拖干净的地面又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你看看你看看,"季宗山伸手在季广白背后重重拍了几下,语气里尽是数落,"看看你让你小琳阿姨担心成什么样子!她一知道要来你家,立马去菜市场买了好多菜。等会还不给你小琳阿姨说谢谢!"
简直无法沟通。
季广白只得撇撇嘴表示知道了,实际上连内容都没听清。他不愿再和这几个擅闯者共处一室,便趿拉着拖鞋回房。
"哥哥!"
一声清脆的叫唤把趴在桌上休息的季广白从睡梦中拉出来。他抬手揉揉眼睛,娜娜不知道什么时候开门进到房间里来了,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对自己笑。
明明孩童的笑容总是天真而纯洁,但季广白莫名觉得这笑容阴森森,带着点贪婪和不怀好意。
果不其然,下一秒,娜娜便伸出小手指着置物架上一个锁在玻璃柜里的玩偶:"哥哥我要这个!哥哥把这个送给我!"
"不行。"
季广白没有一丝犹豫就狠狠拒绝了他。
"不嘛!!我要!!我要这个玩偶!!哥哥!!"
娜娜在一瞬间就暴露了自己执拗的本性,她紧紧拽住季广白裤腿,用尽全力摇来摇去,未修剪干净的指甲在他腿上留下几道血痕。
靠。
才送走一个抓衣角的,现在又来了个抓裤腿的?
季广白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一把按住自己的胸口,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
"不可以哦,哥哥不能把这个玩偶送给你,我们去外面玩好不好?"
这已经是季广白能想到的,最温柔最具有亲和力的语气了。
娜娜明显没有被劝服,反而因为他的轻声细语更加变本加厉。她一脚踩住季广白的拖鞋,顺势跳上来边跳边踩又补了好几脚,季广白疼得直抽气。
"我!就!要!这!个!玩!偶!"
孩童尖利的叫声贯穿耳膜,季广白死死咬住下唇,以防自己直接骂出声。他用食指和拇指在手臂上猛掐,几道青紫色掐痕瞬间浮现在皮肤表面。
"不、可、以。"声音咬牙切齿。
"啊啊啊啊啊!我讨厌哥哥!我讨厌哥哥!!"娜娜的哭喊仿若刀片划过玻璃,听得人心里直犯怵。
就在季广白觉得她终于累了肯罢休的时候,娜娜毫无征兆地冲到玻璃柜子前,把它举过头顶,铆足全身力气重重砸向地面。
"哗啦。"玻璃刹那间裂成满地碎片。
她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又把玩偶从地上捞起来,抓住玩偶的两只手臂,往两边一撕———
"呲啦!"
玩偶的身子变成两半,大朵棉花从身子里溢出来,像白色的血块。
季广白呆住了。
这一瞬间,他没有愤怒,没有难过,只是用空洞洞的眸子盯着满地狼藉。
这个对他意义重大的玩偶,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一件遗物,就这么,被毁掉了?
听到玻璃碎裂的声响,季宗山和徐琳急匆匆从门外跑进来,看到一地的玻璃碎片和泪流满面的娜娜,他们一个厉声训斥季广白,一个抚摸着娜娜的脸颊轻声安慰。
"季广白!你他妈在搞什么?老子生你养你就是要你欺负你妹妹的?"季宗山眉毛倒吊,唾沫星子溅了季广白一身。
"娜娜不哭哦,跟妈妈讲讲发生什么事了。"徐琳用手指抹去娜娜脸上残余的眼泪,边在季宗山看不见的角落恶狠狠瞪了季广白几眼。
"哥哥不给我玩偶!!我特别特别想要这个玩偶…"娜娜在一旁哽咽着哭诉,仿佛她才是受害者。
"季广白你他妈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
"滚。"
季广白声音干涩,像是从年久失修的收音机里传出来。
"你说什么?"季宗山怒目圆睁,他没法接受季广白在老婆孩子面前拂了自己的脸面。
"我说,"季广白把空气深吸进双肺,"我要你们滚。"
"你他妈…"季宗山气得头发都要烧起来。
"这里是我家。我,让你们,滚。"季广白把手指一根一根向后掰,骨头发出骇人的咔咔声。
"走吧老季,"徐琳看不下去,她站起身,把娜娜抱起来,"别管他了,咱们走。"
徐琳拖着季宗山被气得颤抖的大臂走向屋外,"娜娜你乖,不就一个破玩偶,妈妈买给你。"
走到门前时 ,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这样说。
不就一个破玩偶。
不就一个破玩偶?
季广白坐在窗前,屋内一片死寂,玻璃碎片在月光下泛起一层晶莹,仿若波光粼粼的海面。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也有可能。
最后,他站起身,去厨房拿出扫帚和簸箕,一下又一下机械地把玻璃碎片扫进垃圾桶。
怒火早在玩偶被撕裂的那一瞬就燃烧殆尽,只剩下几捧灰烬塞满胸腔。
他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躺上床,漫无目的地刷着社交媒体,想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大概又过去了两小时,突然,一条广告跳出来,闯入季广白的视野:
"欢愉玩偶修复厂,修复玩偶,修复回忆。"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在胸口"扑通扑通"剧烈跳动。他只能大口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用颤抖的手指点开广告信息。
这个玩偶,还有救?
季广白飞速瞟了一眼屏幕左上角的时间,凌晨一点四十多,现在去店面毫无疑问已经关门了。
他连拖鞋都没穿,着急忙慌跑到客厅的柜子里翻出一个牛皮纸袋,手指捻着玩偶的头和脚,小心翼翼地将其平放在袋子里。
月光透过窗户落进来,宛如一件虚无缥缈的纱衣,温柔地裹住季广白的身躯。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季广白卡着「欢愉玩偶修复店」的开门时间出现在店里。
店门是开着的,但老板没在。
店子整体略旧,以原木色为主,右面是拔高的柜台,上面摆着铜黄的呼叫铃。左面有一个镂空的门,两条浅米色的帘子将门后空间掩住。
季广白走到柜台旁,把铜黄色呼叫铃拍得"叮叮"响,提着牛皮纸袋的那只手止不住微微颤抖。
“麻烦稍等,我马上过来。”声音从米色帘子后面传来。
这声音…?感觉在哪听到过?
一丝疑惑掠过季广白脑海。
但他无暇去深究,眼下修好玩偶才是第一要紧的事。
一只手从两片帘子间伸出来,将其撑开个容一人通过的空间。
手指细长,骨节分明,肤色温润如玉。
“您好,请问您需要修什…季医生?”
“……”
“汤煦。”
平常穿着白大褂的时候,季广白会用尊称称呼每一位病患。但他现在是他自己,他习惯直呼他人全名。
“季医生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汤煦有些吃惊,水汪汪的双眼微微睁大。
“病例。”季广白言简意赅。
“哦…哈哈哈”汤煦嘴角抽搐,伸手随意抓了抓额前已经遮到眼睛的刘海,为自己没经过脑子的问题尴尬, “季医生来…是有什么事吗?”
虽然自己开的是玩偶修复店,有人来店里也只能是为了修玩偶。但眼前这个人薄唇紧抿,深邃的眸子里透着些许不耐,浑身上下露出一股“生人勿进”的气质,怎么看都不像喜欢玩玩偶的样子。
“我来…修玩偶。”
“修玩偶”三个字卡顿异常,仿佛是从喉咙里艰难挤出来的。
“啊?啊…哈哈哈,好的,麻烦季医生把玩偶给我看看。”
汤煦嘴角又一抽,手不抓头发了,改为在脸上抹两把并不存在的汗滴。
季广白闻言把牛皮纸袋放到汤煦面前,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请一定要认真修好这个玩偶。拜托了。”
这一瞬,他周身那种冰冷的气质褪去了,如同士兵脱下铠甲,把自己柔软的肉身暴露在空气中。
他眼神坚定,眸子里闪着颤动的碎光。
“季医生放心,我一定会的。”
汤煦也收起不正经的模样,小心从袋子里拿出玩偶。
当看到玩偶的样貌时,她傻眼了。
手心里赫然是一只身子完全分成两半的绿色小恐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