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把我葬在春天》逾白凛

20、番外.遗言

　　陆淮在整理旧物时，发现了那个被压在箱底的铁盒子。是他入狱前买的，本想等出来后和我一起装我们的车票根，此刻却锁着我最后的字迹。

　　钥匙是沈砚给的，说在火场废墟里找到时，盒子已经被熏得发黑，却奇迹般地没被烧毁。陆淮的手抖得厉害，插进锁孔的瞬间，指腹触到盒子边缘凹凸的刻痕——是他当年亲手刻的海浪纹。

　　盒子里没有车票，只有一叠泛黄的信纸，边角被烟火燎得发焦。最上面那张，是我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像是写得很急，又像是写了很久。

　　“陆淮，见字如面。

　　烧掉房子的时候，我坐在火里，突然想起第一次在花海见你。你穿着白衬衫，站在虞美人里，像从画里走出来的。那时候我就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后来你说爱我，我总不敢信。我怕我是丧门星，怕把你的好运都耗光。可你总笑我傻，说‘爱就是不管好坏，都想在一起’。

　　江禾走的时候，我以为天塌了。是你把我从泥里拽出来，说要带我去看雪山，去看大海。那些日子，我偷偷数过你替我挡过多少风雨，数到后来才发现，原来你早就把我护成了温室里的花。

　　可温室里的花，经不住太大的风。父亲的话像针，扎在心上，拔不掉；顾北清的算计像网，缠得我喘不过气。我看着你为我把自己送进监狱，突然就懂了——有些枷锁，不是你能替我解开的，得我自己挣脱。

　　可我太累了，陆淮。累到不想再挣扎，不想再让你为我受苦。

　　大火烧起来的时候，我闻到焦糊的味道，却觉得很安心。好像那些不好的记忆，那些伤人的话，都被烧没了。

　　我特别开心能遇见你们。江禾让我知道什么是温柔，你让我知道什么是偏爱。这些爱像春天的花，开得太盛，盛到我怕自己配不上。

　　你说过很爱我，我都知道。可我真的承受不住了，或许一把大火结束才是最好的。

　　请你把我葬在春天吧。就埋在那片虞美人地里，让我能年年看着花开。

　　别恨我，也别等我。但如果……如果你还愿意，我们来年春天还能再见。

　　对了，替我谢谢沈砚，他像哥哥一样护着我，要好好待他。

　　永远爱你的，沈辞。”

　　信纸的末尾，有几滴晕开的墨迹，像没擦干的眼泪。陆淮捧着信纸，突然捂住脸，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原来他一直记错了，我最后写的沈辞，是他的名字，是那些被烟火熏黑的字迹里，藏着的、从未变过的

　　他想起我遗言里的话，疯了一样冲出屋，往花海跑。正是三月，虞美人开得如火如荼，红色的花瓣在风里翻滚，像一片燃烧的海。

　　陆淮跪在花海中央，徒手挖着土，指甲缝里渗出血，混着泥土和花瓣的汁液，红得触目惊心。沈辞赶来时，看到他正把那叠信纸小心翼翼地埋进坑里，嘴里反复念着：“好，葬在春天，我们来年春天见……”

　　后来，那片花海中央多了块无字碑，碑前种满了虞美人。陆淮在旁边搭了间小木屋，每天清晨都去浇水，傍晚就坐在碑前，读我写的信，读江禾喜欢的诗，读他自己新写的日记。

　　“今年的花开得比去年旺，你肯定喜欢。”

　　“沈砚去了南方，说替我们看海，寄了贝壳回来，我放在你碑前了。”

　　“我学会做红糖冰粉了，加了双倍的红糖，像你以前爱吃的那样。”

　　春去秋来，花海枯了又荣。陆淮的头发渐渐白了，背也驼了，却还是每天坐在碑前，对着那片虞美人笑。

　　有一年春天，他握着那枚刻着海浪的戒指，靠在碑上睡着了，再也没醒来。脸上带着笑，像终于等到了那个约定。

　　沈砚来的时候，看到虞美人开得正盛，红色的花瓣落在陆淮身上，像一场迟到了太久的拥抱。他蹲下身，轻轻把那枚戒指放在两人中间，低声说：“他让你们把他葬在春天，这下，真的能年年春天见了。”

　　风穿过花海，虞美人摇摇晃晃，像在应和。远处的草坡上，新抽的嫩芽顶着露珠，亮得像谁眼里的光。

　　原来有些再见，不是在某个具体的春天，而是在彼此永远停留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