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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天安县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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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安县城在苍南州算不上繁华,虽属流云宗治下,地位也算不上多么重要。
城里最热闹的街也不过开了家第一楼的分店,那些更受欢迎的大店铺,如逍遥派旗下芳华楼、七星宗投资五月山庄经营的悦来轩之类,都没在这个小县城入驻。
倒不是说第一楼没名气,恰恰相反,这是家有数百年历史的老牌店铺,大大小小的分店早就深入五州的边边角角。
但对于年轻的凡人和修士来说,这种各处都司空见惯的店铺,自然不如那些近百年刚出现的,款式新花样多,还有大宗门做靠山的新兴品牌更有吸引力。
不过对于天安县来说,第一楼仍然生意兴隆,门庭若市。
天安县城被一条源溪贯穿,源溪两岸多是艺馆茶楼和酒肆,摇橹船载着客人们穿流如梭,欢闹声叫卖声不绝于耳。
第一楼的分店就开在源溪风景最好的位置,一二层展示卖给凡人的商品,三层以上只有修士可进。
就在今日,二层新到了一件辰空大师的作品,引得当地居民纷纷前来观看。
辰空是百多年前的一名散修,在那个强调出身的时代,他在修仙界的名声并不算好。
彼时修仙界尚有位“天命之子”无尘子,能将符箓融入画作之中,有镇宅辟邪之效,被多位书画大家称赞妙手丹青君子之风,一画千金仍有价无市。
至于这位辰空,他则以抄袭无尘子而闻名,被诸多修士所不齿。
只是他的画实在是便宜,有些凡人为护佑家宅,便会买一幅挂家里求个心安。
百年前修仙界震荡,无尘子与辰空全都销声匿迹。无人再为那位天命之子背书,渐渐便有人跳出来批判其画作匠气太重,缺乏灵气;反而是辰空的画,虽笔锋构图与天命之子有颇多相似,却是行云流水,自成风骨。
大多凡人不懂这其中弯弯绕绕,只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令二者风评彻底逆转。
中州秦城里有两户人家世代结仇,一家人斥重金买下一幅无尘子的画作,却被另一家偷梁换柱替换成了辰空的画。这家人自然不服,拿着画前去理论。谁料当日秦城遭魔气侵袭,拿着无尘子画的那家人无一幸免,而辰空的画却被魔气激发生成一个金光护罩,保护其中的人坚持到救援到来。
后来有修仙者查验,才发现随时间流逝,无尘子的画作已失去符箓的效用。自此之后,辰空名声大作,原本鲜有问津的画被拍出天价,就连一些修为低微的散修也争相购买,指望危急时刻能为自己多一分保障。渐渐地,他昔日恶评不再被提起,人们开始尊称他为“辰空大师”。
如今挂在第一楼二层正中央的,便是一幅落款为辰空的横幅画卷,画上远山浩渺,水中乱石嶙峋,船夫与江心暗流奋勇搏斗,波涛中隐约可见大鱼鱼影。
“好画啊,确实是好画。”
“不愧是辰空大师,看这山,看这水。”
无论懂不懂画,就算看在辰空的名气上,众人也不吝啬赞美。
“什么辰空的画作,这不就是幅假货吗?”醉意朦胧的声音泼了众人一壶凉水,回头一瞧,原本想要反驳的人也赶紧收了声。
来者锦衣华服,轻摇折扇,看着像撑出来的风流,脸上却尤带宿醉的倦容,身边围绕几个跟班,毕恭毕敬地巴结着。这位是县令家的公子,昨夜宿在醉花楼,天刚亮就被跟班叫醒,听说第一楼到了好货,便来凑个热闹。
此时,这位县令公子不无失望地摇着头:“辰空是修奴出身,他当修奴时被废了右手,作画雕刻用的都是左手。因此他在画横幅画卷时,喜好从左画起,右侧收笔,落款都是留在右侧。”他伸手指了指画卷,“这幅画的落款却在左侧,可见此画是由惯用右手之人所画,所以我才说就是幅假货。”
本地县令与流云宗关系匪浅,县令公子平日也霸道惯了,加上他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因而一时间竟无人再出声。
第一楼的伙计赶紧跑过来,面露难色:“公子,这幅画也是其他客人放在小店寄卖的,那位客人无论如何不至于用假货来充数,您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县令公子双眼一瞪:“你在指责本公子无故构陷吗?”
“公子看过的画比你这个小伙计吃的盐都多!”
“八成是被人骗了,还要嘴硬撑场面。”
见县令公子生气,跟班们冲上来帮腔。伙计也不过是从当地雇的普通人,哪敢跟县令公子公开作对,不停地躬身道歉,但怎么也不肯承认挂出来的是假货。
“这幅画确实是右手所画,但也算不得假货。”
这边吵得正热闹,无人注意到画前何时站了个少年。
少年粗布短衣,乌发用根麻绳随意绑起,手上还牵着个白发的小女孩。然而当他扭头朝众人浅笑的时候,却如同自面前的画中走出一般,缥缈得不似凡人。
“你什么意思?”县令公子最先反应过来,看少年打扮也不像修仙者,便又要发火。
少年回过头,似乎在细致地观摩画作:“辰空右手受伤不假,但也并非不能作画,只是时时无力画不好罢了。”他指向画中,“就像这座山,本该一蹴而就,但画至一半力气耗尽,中间便有了断层。”
他颇有些叹息道:“力不达意,这幅画也就沦为了残次品。虽然确实是辰空所画,但也不应该拿出来售卖。”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语气太过坚定,连县令公子都没能立刻出声反驳。
“所以说,”人群中突然冒出个声音,“这幅画是稀有的,辰空大师的右手画?”
人群瞬间又热闹起来。
“要是让那些收藏家知道,这画怕不是要拍出天价。”
“趁现在赶紧多看看,估计过两天就要被买走了。”
“也不知卖家是何方神圣,连这种珍贵藏品都舍得出手。”
议论纷纷,热火朝天,眼看众人的兴致比刚刚高出不止一倍。
这下子,不单县令公子反应不过来,连那个少年看起来都变得十分迷茫。
店铺的管理人姗姗来迟,她是位有筑基修为的散修,并不惧县令公子的怒火,只是此时情景与她的预想已经完全不同。
听伙计讲完来龙去脉,管理人径直走向少年,想要表示感谢。
少年终于明白众人兴奋的原因,无奈苦笑了一下,然后转过头,抢先打断管理人的话:“我想见一见这幅画的卖家。”
管理人表情微变,想到少年刚刚替店铺解了围,还是礼貌回答:“很抱歉,我们要保护客人的隐私,所以——”
话说到一半,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少年伸出的手中静静躺着半截木雕,虽然已经看不出具体形状,但她知道原本这该是一只完整的木人。
就在不久前,伽蓝宗的金丹弟子给她出示一截木人,并让她留意另一半。这才不过几个时辰,另一半就出现在她眼前。
少年的表情看不出一丝波澜,平静地说道:“请转告这幅画的卖家,我要见无悲大师。”
画的卖家来自伽蓝宗,而伽蓝宗只有一位无悲大师。只是随着修仙盟日益壮大,那位修仙盟盟主,名副其实的修仙界第一人,有另一个更广为人知的称呼——佛子。
一个凡人要见佛子?若管理人在其他地方听说,必定觉得是天方夜谭。
然而这截不知有何背景的木雕就在眼前,纵使心中千般好奇百爪挠心,她也只能行礼告辞,立即回去传达。
第一楼五层,是专为大宗门的弟子准备的客房,装饰得别致风雅,窗外就是源溪的好风景。
最大的那间客房内,一名伽蓝宗弟子小心翼翼地汇报着第一楼管理人传达的消息。
紫檀香萦绕鼻尖,房间深处的男人长发未束,正安静专注地煮茶,这名弟子低着头,不敢看向里间。
他只是个筑基期的弟子,从未想过佛子会突然孤身而至,而慈净师兄又被吩咐养伤,竟让他获得近身随侍佛子的机会,不免有些诚惶诚恐。
“你是说,”佛子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某种令人平静的韵律,“来者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手里有半截木人,”顿了顿,语气中不知为何竟透出一丝困惑,“还带着一个白发的女孩?”
“是。”
沉默许久,佛子似乎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让他们进来吧。”
当管理人来请人上楼的时候,白洛星正带朝晖对着名家大师的书法——识字。
管理人看向那幅恣意风流潇洒不羁的狂草,心中暗叹这位客人对妹妹的开蒙教育未免太过独特。
她走到白洛星身边:“请随我来。”
另一边的人们还在热烈讨论着辰空的画作,无人关注到角落里发生的事情。
白洛星牵起朝晖,泰然自若地跟在管理人身后,绕过上楼的楼梯,走到一个隐蔽的小平台上。管理人拉动身边的把手,平台缓缓动起来,将二人直接送上五层。
白洛星看起来丝毫不意外,直接带着妹妹走到客房门口,冲守在门外的伽蓝宗弟子点点头,连门都没敲便推门而入。
伽蓝宗弟子惊慌之下跟进来,就见白洛星步履未停,竟直直走到佛子对面,带着女孩坐下,一句话未说,先拣出两只茶杯,抢过佛子手上的茶壶,给自己和妹妹一人倒了杯茶。
伽蓝宗弟子目瞪口呆,连忙看向佛子,想着是不是该把这两个大逆不道的凡人轰出去。
然而佛子并未发怒,等待少年倒茶的时候,又摆出三只新的茶杯,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悲喜。
然后佛子朝他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是。”纵然他内心有十万个疑问,也只能躬身行礼,而后安静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