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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负重的修复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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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算盘珠静静躺在沈昭掌心,像一枚来自时间深处的遗物。它表面覆盖着深绿铜锈,坑洼不平,带着地下防空洞特有的、混杂着硝烟与土腥的潮湿气息。昨夜子时,当温念秋急促的算盘珠敲击声如骤雨般穿透镜面,带来林小满危在旦夕的求救信号时,沈昭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生死攸关的磺胺合成方案所攫取。直到通讯中断,他精疲力竭地跌坐在地,指尖才触碰到地板上这粒突兀的冰凉。
不是幻觉。
他猛地攥紧那枚珠子,坚硬的棱角硌着皮肤,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真实感。来自1944年的物品,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2025年的工作室地板上!铜镜的边界,再一次被粗暴地撕开。恐惧与亢奋交织的电流窜过脊椎,沈昭猛地起身,将珠子置于高倍放大镜下。微观世界揭示出更多细节:铜锈深处嵌着细微的防空洞泥屑,磨损的边缘诉说着长期使用的痕迹,甚至在珠孔内侧,他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另一个时空的辐射残留——这是任何现代仿品都无法复制的历史烙印。
“你到底是什么?”他再次对着那面幽邃的望月镜低语,声音在空旷的工作室里激起微弱的回音。镜心那片永恒的低温“绝对黑域”,此刻仿佛回应般,荡漾开一圈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
林小满需要药品,温念秋需要力量。至于,为什么林小满需要药品,在那个时代,什么人才会受那种伤,才会需要那种药品,才会不敢去医院......既然,她不愿意说,那就先不要问。沈昭相信,温念秋不会是坏人,既然不是坏人,那就应该帮。甚至,沈昭猜想,她可能是......
回到正题:这枚意外穿越的算盘珠,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沈昭连日来被恐惧和混乱笼罩的思维。一个近乎疯狂的计划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型:既然单颗算盘珠能穿透时空的壁垒,那么,更大、更关键的东西呢?比如……一部能让温念秋直接接收现代情报或者在那个时代传递消息的微型电台图纸?或者,一件能在危急关头提供小小便利的工具?
这念头一旦滋生,便如野火燎原,再也无法扑灭。科学家的探索欲和拯救另一条生命的迫切感,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他立刻投入了近乎偏执的实验。
凌晨00:00,实验台被彻底清空,成了时间与物质传输的禁忌祭坛。中心位置是那面诡异的望月镜,镜框上斐波那契数列的刻痕(1,1,2,3,5,8,13)在冷光灯下反射着幽微的光。沈昭小心翼翼地围绕铜镜,放置了他选定的几件“祭品”。
首先是那枚穿越而来的算盘珠,这是已知能成功穿越的“信物”。接着,是他父母唯一遗物——一尊青铜蟾蜍镇纸。蟾蜍造型古朴,蹲伏的姿态沉稳,历经岁月摩挲,表面形成温润的包浆,腹部刻着一个模糊的“安”字。沈昭选择它,除了其本身具有的稳定质感,更因昨夜温念秋求救时,他曾用此物敲击镜框回应,似乎曾引发过微弱的共鸣。最后,他放上了一张折叠整齐的普通A4打印纸——这是传递的载体,上面空无一物,等待承载未来的信息。
他深吸一口气,用消毒针刺破指尖,鲜红的血珠渗出。屏住呼吸,他将血珠轻轻涂抹在算盘珠、蟾蜍镇纸以及那张白纸上。血液接触到物品的瞬间,望月镜镜心那片“绝对黑域”似乎轻微地波动了一下,如同深潭投入了一颗石子。沈昭的心脏也随之猛地一缩。
他小心翼翼地,首先将那颗穿越珠放回镜心黑域之上。珠子如同落入水中,瞬间被黑暗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成功了?沈昭的心跳如擂鼓。他立刻拿起那张白纸,轻轻推向黑域。然而,当纸张的边缘刚刚触及那片冰冷虚无时,一股强大而冰冷的力量骤然涌现!像一面无形的、由液态金属构成的墙壁,带着绝对的排斥,将纸张狠狠弹开。A4纸打着旋儿飘落在地,沾染了点点灰尘。
失败。冰冷的失望攫住了他。
沈昭没有放弃,他立刻尝试将蟾蜍镇纸推向镜心。这一次,排斥感更强!沉重的青铜蟾蜍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橡胶墙,不仅无法深入半分,甚至被那股力量推得向后滑动了几厘米,在实验台上发出沉闷的摩擦声。青铜蟾蜍镇纸那圆睁的双眼,似乎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
“三件…共鸣…”沈昭喃喃自语,昨夜温念秋求救时,他正是用蟾蜍镇纸敲击镜框,回应了算盘珠的摩斯密码。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单一物品难以突破,但若同时具备来自不同时空的媒介,在铜镜的力量场中形成某种共振呢?
他再次刺破指尖,这次,将血液同时涂抹在蟾蜍镇纸、那张被弹开的A4纸,以及镜框上斐波那契数列的“5”这个刻痕节点上——这是他根据数列波动特性推算出的一个可能“活跃点”。他屏住呼吸,左手将蟾蜍镇纸稳稳按在镜框的“5”节点上,右手则捏着那张A4纸,小心翼翼地再次探向镜心黑域。
异变陡生!
当纸张接触到黑域的刹那,镜面不再是坚硬的排斥,而是瞬间变得如同粘稠的沼泽!纸张的边缘如同被墨汁浸染,迅速变黑、融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向内拉扯、吞噬!沈昭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微弱的、带着刺骨寒意的吸力从镜心传来。
就是现在!
他果断松开手。那张A4纸,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薄冰,瞬间被那片蠕动的黑暗彻底吞没,消失不见。整个过程快得只在眨眼之间,镜面旋即恢复成冰冷的、反射着工作室景象的普通铜镜模样。
成功了!沈昭几乎要欢呼出声,巨大的兴奋感冲上头顶。然而,就在纸张消失的同一瞬间,一股强烈的虚脱感毫无征兆地袭击了他!仿佛体内某种重要的东西被瞬间抽离,双腿一软,他踉跄着扶住实验台才勉强站稳。眼前阵阵发黑,汗水瞬间浸湿了鬓角。他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钝痛。
“怎么回事?”他扶着冰冷的台面,惊疑不定地喘息着。仅仅是传递了一张轻飘飘的纸?这代价未免太过诡异沉重。
他下意识地看向墙角的电子秤——那是他为了监控自己因连日精神紧张和作息紊乱可能导致的体重变化而放置的。他强撑着虚浮的脚步走过去,站了上去。
液晶屏幕的数字跳动了几下,最终定格:67.2 kg。
沈昭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清楚地记得,就在刚才,他称过一次,是68.0 kg。仅仅一张纸的重量,绝对不超过几克!但就在刚才那短短几秒钟内,他实实在在地减重了整整0.8 kg!这违背了所有已知的物理定律!
“重量税…”一个冰冷而准确的词,如同毒蛇般滑入他的脑海。传递,需要支付代价。而这代价,似乎以他自身的重量为货币,且汇率惊人地苛刻。一张纸,0.8公斤的血肉。
1944年,重庆,防空洞,00:05。
潮湿阴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霉味和淡淡的硝烟气息。温念秋蜷缩在角落里一堆勉强算得上干燥的稻草上,借着油灯昏黄摇曳的光,眉头紧锁地盯着摊在膝上的一张纸。
这张纸的出现,本身就充满了惊悚。就在昨夜子时,她正强忍着疲惫和恐惧,拨弄着算盘,试图再次向那个名为“沈昭”的未来人发送林小满病情稳定的消息(虽然只是暂时的)以及潜水任务的进展。突然,她面前那面诡异的望月镜镜心黑域剧烈地波动起来,如同沸腾的墨汁。紧接着,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材质从未见过的雪白纸张,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从墨汁里“挤”了出来,轻飘飘地落在她脚边。
温念秋吓得几乎跳起来,心脏狂跳不止。她屏住呼吸,用一根长长的树枝小心翼翼地拨弄那张纸,确认没有附着什么毒虫恶咒后,才颤抖着捡起。纸张入手光滑细腻,坚韧异常,绝非她所知的任何土纸或洋纸。她小心翼翼地展开,两面洁白如雪。
“这......”难道,望月镜不仅能传递声音,还能传递实物?温念秋眉头紧皱、一脸茫然,继而一副想到了什么的兴奋,然后是几乎疯狂的对着铜镜拨弄起了算盘。在得到了沈昭肯定的答案后,温念秋进入了狂喜的状态。
“表姐?看啥子宝贝哦?脸都皱成苦瓜咯!”一个清脆又带着点虚弱沙哑的声音响起。林小满裹着温念秋的旧棉袄,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好了不少,此刻正趿拉着不合脚的布鞋,好奇地凑过来。她的目光瞬间被那张雪白、光滑、印着神奇图案的纸吸引住了。“哇!好白好光的纸!这画的啥子?弯弯绕绕的,像道士画的符?还是西洋人的机器?”她伸出手指想摸,被温念秋下意识地躲开。
“小心!”温念秋压低了声音,对这张纸带着一种自己也难以言说的基于不解的防备和......敬畏。
“啥子东西?危险?不像嘛”林小满满脸疑惑。
温念秋深吸一口气,一脸庄重的面向林小满,吞吐中终于开始解释:“小满,最近......我的身边可能会......有一些......奇怪的事情,但我现在没办法和你解释,等我搞清楚了,也确定没有危险了,我一定会告诉你,但是到时候,希望......你不会觉得我是个疯子......”
........
不久后,林小满虽然没有怀疑温念秋疯了,却怀疑他是不是鬼附身了,突然手里有了很多怪异的东西,比如一个人形皮质衣服(潜水服)、莫名其妙的质量好的出奇的白纸,最奇怪的就是温念秋死死抱着家传的算盘不撒手,举止怪异至极。结合近期一系列异常和突然出现的各种创造性工作方式和工具,林小满觉得温念秋有可能鬼附身!嗯!越想越觉得有理。温念秋托着下巴,深沉思考状,一副大明白嘴脸!
当晚,林小满看着温念秋精神病一样的对着镜子打算盘,时不时做倾听状并拿出一本《算术教科书》核对,这明显是在摩斯密码对话呢。可是......和谁啊?这个镜子......难道是电台?完全不像啊?大脑闹死不够用?这该死的智商!这该死的莫名其妙的场景!这该死的求知欲啊!
最气人的是,除了告知图纸是一个信息传输装置,也就是类似电台的装置外,温念秋三缄其口,实在恼人!
2025年,北京,沈昭工作室,00:00。
成功传递一张图纸的巨大代价,并未浇灭沈昭的实验热情,反而像一剂危险的强心针。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扇禁忌之门前,门后是颠覆认知的深渊,而他手中的钥匙,就是那枚蟾蜍镇纸、穿越的算盘珠和这面诡异的铜镜。
他需要更坚实的证据,证明1944年的物品能过来,现代的物品也能过去,并且,要精确量化那恐怖的“重量税”。
他锁定了下一个传递目标:一个他几个月前路边随意买的、极其普通的塑料外壳一次性打火机。外壳有些磨损,印着一个模糊的啤酒商标。它足够小,足够轻,结构相对简单(对现代人而言),并且,其核心功能——打火——在1944年的重庆,可是一个神奇的产品,或许能成为温念秋她们一件有用的工具,哪怕只是点个火、驱个寒。
深夜,子时。工作室里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台灯,光线聚焦在实验台上。望月镜静卧中央,镜框上的斐波那契刻痕在幽光下如同神秘的密码。沈昭将蟾蜍镇纸稳稳压在镜框的“8”节点(根据前次经验调整),旁边摆放着那枚穿越而来的算盘珠,以及那个小小的塑料打火机。
指尖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他咬咬牙,再次挤出新鲜的血液,分别涂抹在蟾蜍镇纸、算盘珠和打火机的塑料外壳上。血液接触到算盘珠时,那珠子似乎极其微弱地嗡鸣了一下。
深吸一口气,沈昭左手用力按住青铜蟾蜍,仿佛要将它按进镜框的木头里,右手则捏着那个打火机,缓缓地、极其坚定地推向镜心那片冰冷的“绝对黑域”。
接触!粘稠的吸力再次传来!比上次传递纸张时更加清晰、更加冰冷!打火机的外壳如同陷入沼泽的猎物,开始变暗、模糊,被那股无形的力量向内拖拽。沈昭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力量正随着打火机一起流失!他死死咬住牙关,抵抗着那股令人心悸的虚弱感,直到打火机完全消失在黑域之中。
“呼…”打火机消失的瞬间,沈昭像被抽掉了骨头,整个人瘫软下去,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实验台边缘,豆大的冷汗顺着鼻尖滴落。眩晕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挣扎着抬起头,视野边缘阵阵发黑。
他几乎是爬着挪到了电子秤旁,颤抖着站了上去。
数字疯狂跳动,每一次闪烁都像重锤敲在他的心上。最终,猩红的数字刺眼地定格:65.6 kg。
沈昭的呼吸骤然停止!传递一张纸,他减重0.8公斤。而这次传递一个比纸重不了多少的塑料打火机,他竟然减重了1.6 kg!几乎是打火机自身重量的数百倍!而且,减重幅度并非简单的线性叠加,第二次传递的“税率”似乎比第一次更高了!
“重量税…是累进的?”这个念头让他通体冰凉。他扶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墙,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莫名的隐痛。他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骨节似乎比之前更加分明,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也显得异常清晰。一种被无形之物缓慢吞噬的恐惧,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攫住了他。
1944年,重庆,防空洞,00:00。
温念秋正对着那堆“铁簸箕唱歌”装置一筹莫展,昨夜子时与沈昭的短暂意念沟通(沈昭传递了打火机即将送达的信息,并强调“小心火”),让她既期待又忐忑。她特意在靠近洞口、相对干燥的地方清理出一小片空地,铺上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等待着“天外来物”。
当那个小小的、橙黄色半透明的、印着奇怪图案的塑料方块(打火机)毫无征兆地凭空出现在破布中央时,温念秋还是吓得后退了一步,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当然最先崩溃的,是一直看着温念秋一系列莫名其妙操作并满心怀疑的林小满。在温念秋完成所有准备工作并安静等待时,一肚子问题的林小满正要发文,猛然间那个奇怪的铜镜中央泛起黑色涟漪,在持续几秒钟波动后,“啵”的一声轻响,一个奇怪的塑料方块凭空出现并落在破布中央。
林小满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开始崩塌了!虽然心里不停调侃表姐鬼附身,但林小满是一个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此刻,这个坚定的信念几乎崩塌。
“表姐!是啥子情况?咋变出来的嘛!是戏法吗?可是不像啊!你别吓我哈!呜呜呜......”林小满一脸惊恐。
“是......戏法......和一个杂耍大爷学的”温念秋纠结了一会,终于找到一个借口,至于小满信不信......随缘!
“真的?”智商在线的林小满,出于对亲情和战友情的信任,虽然半信半疑,但最终,还是被忽悠瘸了。
短暂的消除了对温念秋的怀疑后,林小满像只闻到腥味的小猫,不顾温念秋的阻拦,一瘸一拐地冲了过去,眼疾手快地把那个小方块抓在了手里。
入手是林小满从未感受过的轻飘飘又光滑的触感,非金非木非石。“咦?好轻哦!滑溜溜的,像个…像个大号的琉璃纽扣?还是啥子西洋糖?”林小满好奇地翻来覆去看着,手指摸索着上面的纹路和一个小小的金属滚轮。
温念秋也凑近观察,同样满心疑惑。这跟她想象中任何武器或工具都沾不上边。她想起沈昭最后意念中强调的“小心火”。
“小满,别乱按!这东西…可能跟火有关。我想起来现在国外开始流行有一种点火的东西,好像叫打火机。你要小心!”温念秋紧张地提醒。
“打火机?”林小满眼睛更亮了,叛逆心也被勾了起来,“这么个小东西,还能生火不成?怎么生?”她完全没把温念秋的警告放在心上。小孩子的好奇心压倒了一切。她的拇指无意识地按在了那个金属滚轮上,然后用力向下一划!
“嚓!”
一道橘黄色的小火苗,如同变魔术般,瞬间从那个小方块顶端跳跃而出!稳定地燃烧着,散发出微弱的热量。
“啊——!!!”林小满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手像被蛇咬了一样猛地甩开!那个燃烧着的打火机脱手飞出!
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打火机飞出的方向,正对着她为了保暖而临时戴在头上、遮住伤口的一顶破旧毛线帽子!
跳跃的火苗瞬间舔舐到了干燥的毛线!
“滋啦!”一声轻响,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帽子边缘迅速变黑、卷曲、冒烟!
......
片刻后,破帽子在地上冒着缕缕青烟,边缘烧焦了一小块,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林小满惊魂未定,双手死死抱着自己的脑袋,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头发被扯得乱七八糟,几缕烧焦的发丝卷曲着,散发焦味。
林小满瑟瑟发抖的盯着地上那个她所认为的“西洋糖”,一脸晦气,转头又一脸幽怨的看向温念秋。“好在自己的战士素养较高,及时灭火并控制住了大喊大叫的欲望,不然非把特务引进洞来不可!”林小满顶着一头烧焦的杂毛,灰突突的脸上居然在骄傲着。
温念秋也是心有余悸,后背全是冷汗。她紧紧搂过来一脸惊容但又莫名其妙一脸骄傲的林小满,拍着她的背安抚:“没事了没事了…火灭了…头发就烧焦了一点点…不怕不怕…”她自己也声音发颤。目光落在地上那个已经熄灭的、安静躺着的“罪魁祸首”上。
这东西…太可怕了!也太神奇了!不需要火镰火石,不需要引火煤,就这么轻轻一划,火就来了?这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这种未来新奇的东西(又或者是国外新产品),简直如同神迹,又如同妖魔!
林小满从温念秋怀里抬起头,小脸上除了惊恐和骄傲,也渐渐燃起一种近乎狂热的好奇和敬畏。“这…是你说的打火机…”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喃喃地给这来自未来的小玩意儿下了定义,“能凭空点火的东西…吓死个人…也…也好厉害…比火柴厉害。表姐,这个打火机,你......怎么得来的?表姐?表姐......又不说话!真是的......”
第二天,林小满的震惊上升到了顶点。因为,神奇的表姐,又向她展现出了更加神奇的东西,通过“变戏法”“变出”了一张和上次白纸一样材质的图纸。
纸上是用一种极其纤细、均匀、仿佛印刷出来般的墨迹绘制的图样和标注着密密麻麻小字的说明。线条横平竖直,角度精准得不可思议,各种她从未见过的符号(Ω、∩、⊕、┴)点缀其间。旁边还有几行同样是那种奇特印刷体写下的文字:【简易再生式单管接收机图纸】
每一个字她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尤其是那些符号和拗口的术语(“锗二极管”、“微亨”、“皮法”、“高阻耳机”),对她而言如同天书。她唯一能模糊理解的,是这似乎是一个极其复杂、需要精细零件才能组装起来的……某种器械的制造图?
接下来的几天,防空洞的一个角落成了温念秋和糊里糊涂林小满的“秘密兵工厂”。沈昭传递过来的“希望”,变成了她巨大的、几乎无法承受的负担。她翻遍了洞内有限的物资储备,甚至冒险在敌机轰炸的间隙溜出去,在废墟和黑市中搜寻那些图纸上标注的“替代品”。
自制调谐线圈是最基础的噩梦。没有纱包线,温念秋拆了一件旧毛衣,将里面的毛线小心地浸上桐油增加绝缘,然后一圈一圈、极其小心地缠绕在好不容易找到的一截光滑竹筒上。要绕多少圈?图纸上写着“150微亨”,她完全不懂。只能凭着沈昭意念中强调的“圈数多则声音低沉但可能收不到台,圈数少则尖锐但可能刺耳易丢”的模糊感觉,反复拆了绕,绕了拆,手指被粗糙的竹片和浸油毛线磨出了血泡。每一次缠绕,都像是在挑战自己耐心的极限。
寻找“矿石检波器”替代“锗二极管”更是大海捞针。更不敢轻易问任何人以免暴露自己。最终温念秋通过自己的摸索,在一个废弃的旧货摊角落里,找到了一块布满灰尘、疑似矿石收音机拆下来的小东西,上面有个可以调节的小铜臂触点。她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拆下来。
最难的是那个“365皮法可变电容”。她完全无法理解“皮法”是什么。图纸上画着两个交错的半圆形金属片。她只能硬着头皮,找来两片薄薄的黄铜片(牺牲了一个破脸盆),用磨石磨得尽可能光滑,再找来一根小木轴,将其中一片固定在木轴上,另一片设法固定在木框上,让它们可以相对旋转,中间的间隙全靠目测和感觉调整到“非常非常小,但不能碰在一起”。这简陋粗糙的装置,与她想象中沈昭描绘的精巧机械零件天差地别。
就这样,温念秋和林小满白天寻找各种零部件,晚上偷偷运到防空洞进行组装。
林小满看着天书一般的图纸和那完全看不懂作用的零部件,再也无法保持克制,严肃而又疯狂的眼神让温念秋不敢直视。“表姐,”林小满的声音压的很低,通红的眼睛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困惑和执着,“你…之前说......有些事情不方便告诉我。但是,我现在......特别想知道。你......可以告诉我吗?”
温念秋愣愣的看着林小满,满脸纠结。她看了看那个神奇的图纸,看了看那个小小的塑料方块,看了看林小满烧焦的头发和惊魂未定的眼神,眼神逐渐变的严肃:“小满,你......真的准备好要了解和面对这一切吗?”
2025年,北京,沈昭工作室。
周子明感觉自己像只围着蜂巢打转的熊,明明知道里面藏着蜜,却找不到下口的地方,还被无形的刺扎得心烦意乱。沈昭的状态,绝对有问题!不是简单的失恋或者工作压力能解释的。
他再次“无意”地晃悠到沈昭的工作室,美其名曰“关心兄弟心理健康”,带来了一堆沈昭平时爱吃的点心和一提罐装咖啡。门没锁,他推门进去,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定住了脚步。
沈昭正背对着他,站在房间中央的电子秤上。这本身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沈昭的神态和动作。他穿着单薄的衬衫和长裤(显然是为了精确称重),低着头,死死地盯着秤上跳动的数字,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那眼神,专注得近乎偏执,带着一种周子明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恐惧和探究的锐利光芒。他反复地从秤上下来,又站上去,下来,再站上去…每一次站上去,他都像等待宣判一样屏住呼吸,直到数字稳定,然后脸色就变得更加阴沉一分。
“喂!老沈!”周子明故意提高音量,把咖啡和点心重重放在门口的矮柜上,发出声响,“大清早的在这儿玩‘重量焦虑’呢?你又不胖!再称下去,地板都要被你踩出坑了!”
沈昭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一颤,猛地转过身,脸上瞬间掠过一丝被撞破秘密的惊慌,但随即被他强行压下,恢复了惯常的冷淡:“你怎么又来了?我说了,我没事。”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和沙哑。
周子明没理会他的冷淡,笑嘻嘻地走过去,目光锐利地扫过沈昭的脸。几天不见,沈昭的变化让他心惊。脸颊明显凹陷了下去,颧骨突出,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灰白,眼窝深陷,下面挂着浓重的青黑色阴影。整个人像一根被过度拉伸、随时可能绷断的弦,散发着一种摇摇欲坠的虚弱感。特别是那双眼睛,曾经是冷静理智的象征,如今却布满了红血丝,深处藏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和挥之不去的惊惶。
“没事?”周子明夸张地挑挑眉,绕着沈昭走了一圈,像在打量一件出土文物,“瞅瞅你这脸色,跟刚从古墓里爬出来似的!还有这身板,风一吹就能倒了吧?老实交代,是不是又在搞什么‘辟谷修仙’?还是被哪个女妖精吸干了阳气?”他试图用玩笑刺探。
沈昭不耐烦地挥挥手,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个放大镜,假装研究上面的一块陶片碎片,避开了周子明审视的目光:“少胡说八道。最近修复任务重,睡眠不好而已。东西放下,你可以走了。”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周子明没动。他的目光落在了工作台上。那里摊开着几本翻开的书:《量子场论基础》、《时空拓扑结构初探》、《熵与信息理论》…旁边散落着写满密密麻麻公式和推演的草稿纸,上面画着各种扭曲的线条、奇怪的符号(ΔS≥k㏑W)、以及不断重复的“重量”、“转移”、“代价”、“斐波那契”等字样。这绝不是文物修复该看的东西!
“哟,沈大修复师这是要跨界当物理学家了?”周子明拿起一张草稿纸,上面画着一个扭曲的莫比乌斯环,旁边标注着“时空连接拓扑模型?”。“研究时空穿越呢?够潮的啊!有成果没?带兄弟一个呗?”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着,眼睛却紧紧盯着沈昭的反应。
沈昭的身体瞬间绷紧了,猛地转过身,一把夺过周子明手中的草稿纸,动作粗暴得差点把纸撕破。“别乱动我东西!”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侵犯领地的恼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这些都是…都是修复中遇到的特殊材料应力分析,跟你说了也不懂!出去!”
他的反应过激了。周子明心中警铃大作。这绝不是简单的学术研究!沈昭眼底那深藏的恐惧,骗不了他这个“福尔摩周”。那面铜镜…那个消失的三分钟监控…沈昭异常的憔悴和诡异的体重关注…还有这些高深的物理理论…
“好好好,我走我走!”周子明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脸上依旧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沈老板息怒!小的这就告退!点心趁热吃,咖啡提神,别真熬成干尸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悠悠地朝门口退去,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最后一次快速扫过整个工作室。
工作台上,那面鎏金铜镜静静地立着,镜框边缘繁复的纹路在灯光下流转着幽暗的光泽。旁边的玻璃皿里,似乎有几粒…带着铜绿的、像是算盘珠的东西?墙角那个电子秤的屏幕,似乎还停留在某个数字上?周子明的心跳加速了。沈昭的秘密,一定与这面镜子有关!而且,这个秘密正在以某种方式,吞噬着他的健康。
走出工作室,关上门的瞬间,周子明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手锁定目标的冷峻和凝重。他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无声地用口型说道:“沈昭,你跑不掉了。那面镜子…还有你身上的秘密…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他转身,脚步坚定地离开,心中已有了新的调查方向——那面镜子的一切蛛丝马迹。
夜深人静。连续两次传递带来的强烈虚弱感,像冰冷的潮水浸泡着沈昭的四肢百骸。他瘫坐在工作室角落的旧沙发里,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觉得费力。电子秤上那刺眼的65.6 kg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视网膜上。林小满需要更有效的帮助,温念秋需要更清晰的指引。电台图纸的传递失败了(在他认知里),但那个打火机…至少证明了他的思路可行。
一个更危险的念头在他疲惫而亢奋的脑海中滋生:既然“小件”物品能过去,那么…更关键的信息呢?比如,一份改良过的、更清晰、标注了所有替代品细节和自制方法的电台图纸?或者…一份关于磺胺后续护理的详细说明?
这个念头如同魔鬼的呓语,充满了诱惑。他挣扎着起身,坐到电脑前。屏幕的冷光映着他苍白消瘦的脸,像一张没有生气的面具。他强打精神,用尽最后一丝专注力,开始绘制一份新的图纸。这一次,他摒弃了所有现代术语和符号,完全使用手绘。他画出自制线圈的详细缠绕圈数示意图(虽然圈数依据只是猜测),标注了能找到的替代材料(桐油毛线、竹筒);他画出了矿石检波器的实物照片(他凭记忆画的)和触点调节方法;他甚至画出了自制可变电容的叶片形状和间隙控制土办法(用薄纸片垫着测试)。旁边用最工整的简体字写上详细步骤和警告。他还附加了一页,详细写了磺胺注射后的观察要点、可能的不良反应及应对措施(用温念秋能理解的草药和物理降温方法描述)。
这份图纸凝聚着他此刻所能榨取的全部精力和知识。当最后一笔落下,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几乎从椅子上滑下去。
00:00将近。沈昭再次站在了望月镜前。蟾蜍镇纸压在镜框的“13”节点(斐波那契数列的新高位),穿越珠放在旁边,新绘制的厚厚一叠图纸放在最上面。他深吸一口气,这口气息都带着胸腔深处的疼痛。他刺破指尖,鲜血滴落,涂抹在三件物品上。
“为了温念秋…为了胜利…”他低声自语,像是给自己壮胆,又像是虔诚的祈祷。左手死死按住冰冷的青铜蟾蜍,右手将图纸推向镜心黑域。
粘稠、冰冷、吞噬一切的感觉再次传来!比前两次更加汹涌!图纸迅速被黑暗浸染、吞噬。沈昭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一次被抽离的不仅仅是重量,仿佛连带着他的生命力、他的精气神都在被疯狂地攫取!他眼前发黑,耳中轰鸣,双腿剧烈颤抖,全靠按着蟾蜍镇纸的左手支撑才没有倒下。他甚至能听到自己骨骼在虚弱中发出的细微呻吟。
图纸消失的瞬间,沈昭像一滩烂泥般顺着工作台滑倒在地,蜷缩在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衬衫,贴在冰冷的皮肤上。他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意识在虚脱的边缘徘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他才攒起一丝力气,挣扎着,几乎是爬行着,挪到了墙角的电子秤旁。他抓住秤的边缘,用尽全身力气,才把自己沉重的身体拖了上去。
电子秤的屏幕亮起,数字开始疯狂跳动,如同他失控的心跳。67.2kg (初始) -> 66.4kg (第一次传递后) -> 65.6kg (第二次传递后)… 数字还在向下掉… 65.0… 64.5… 64.0… 63.8… 63.5… 最终,数字的狂舞停止了。
猩红的、冰冷的数字,如同地狱的判决书,清晰地显示在屏幕上:
63.5 kg。
短短几天内,他失去了3.7 kg的体重!而刚刚传递的那叠图纸,重量绝不会超过0.1kg!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传递的“重量税”不仅存在,而且随着传递次数的增加,税率在疯狂飙升!传递的重量和自身的减重,比例在急剧恶化!
沈昭死死地盯着那个数字,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极度的虚弱感包裹着他,但更深的恐惧是来自这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规则本身。这不是交易,这是掠夺!是来自时空规则本身的、冷酷无情的掠夺!
“咳咳…呃…”一阵剧烈的干咳突然袭来,撕扯着他疼痛的胸腔。他捂着嘴,咳得弯下腰,眼前金星乱冒。就在咳得撕心裂肺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电子秤的液晶屏幕,极其诡异地、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
那猩红的数字63.5,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似乎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读数!
沈昭猛地止住咳嗽,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屏住呼吸,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住电子秤的屏幕。工作室里死一般寂静,只有他粗重而颤抖的呼吸声。
一秒…两秒…三秒…
猩红的数字63.5稳稳地显示着,纹丝不动。
“眼花了…太累了…”沈昭喃喃自语,试图说服自己。极度的疲惫和虚弱确实会影响视觉。他稍微松了口气,扶着墙,艰难地想要从秤上下来。
就在他身体重心移动,即将离开秤面的那一刹那!
电子秤的屏幕,清晰地、毫无阻碍地、在他惊恐万状的注视下,跳动了一下!
猩红的数字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让沈昭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的显示:
- 0.7 kg
负零点七公斤!
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世界任何一台正常电子秤上的读数!一个彻底颠覆物理法则的、荒谬绝伦的、散发着浓郁不祥气息的数字!
沈昭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极度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他,从头顶灌到脚底。工作室惨白的灯光,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阴森。他缓缓地、僵硬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脚下,仿佛那里有一个无形的黑洞,正在贪婪地吮吸着他的存在。
重量…他的重量…被某种东西…“借”走了?或者说…预支了?负数的重量…意味着什么?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受惊的野兽,惊恐地扫视着寂静的工作室,目光最终定格在角落那面幽邃的望月镜上。镜心那片冰冷的“绝对黑域”,在惨白的灯光下,仿佛比平时更加深邃,如同一只缓缓睁开的、漠然注视着一切的…深渊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