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杨氏》莲花生

1、第 1 章

　　我叫杨玉环，开元七年生于蜀州，我的父亲杨玄琰，时任蜀州司户。
　　听说我出生的那个夏天，芙蓉花开极盛，父亲抱着刚出生的我，随口给我取了个芙蓉的小名，我想，父亲一定是希望他的女儿花容月貌，如他所愿，多年后，我对着大明宫的铜镜梳妆时，不止一次地痛恨过这张倾城倾国的脸。
　　蜀州的日子，平安和乐，现在想来，真是恍如一梦。开元十七年，父亲一病不起，很快就驾鹤归西，临去前，他将我托付给叔父杨玄璬。当时叔父任河南府士曹，父亲的后事过后，我跟随叔父来到了东都洛阳。
　　叔父家有三个堂姐，她们都美貌动人，但仍然惊讶于我的容色，大堂姐对我说，十年之后我的容色将震撼每一个男人。到底是血浓于水，叔父和堂姐对我说不上好但也没有特意虐待，叔父还特地请了人教我音律和歌舞。
　　开元二十三年，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妃子武惠妃的儿子寿王李瑁到了适婚之龄，得益于我那高贵的姓氏——弘农杨氏，我也被列入了选择的范围。我不知道是我的姓氏还是容貌、才艺入了武惠妃的眼，这一年我嫁入了皇家，成了寿王妃。
　　李瑁是个好人，聪敏、机智、博学且深爱我，对我千依百顺，我们的日子可以称得上只羡鸳鸯不羡仙，可惜我一直没有身孕，对此，我很歉疚，可李瑁不以为意，就连他的母亲武惠妃要为他挑选侧妃也被他拒绝了。我知道，武惠妃一直不甘心坐在妃位上，可是太子不是她的儿子，她本人又是则天大圣皇后的族侄孙女，朝臣多半不支持她登上后位。可我小看了她，继成功借助巫蛊之术扳倒了皇后王氏，她居然让皇帝厌弃并处死了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在此后的一段时间内，连我都觉得入主东宫的肯定就是李瑁。可惜，做多了亏心事的武惠妃很快就呜呼哀哉了，皇帝颇为伤心并追赠她为贞顺皇后，人死如灯灭，皇帝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入主东宫的不是他最疼爱的儿子寿王李瑁，反倒是素不受宠的忠王李屿。
　　母亲死了，父亲的偏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李瑁饱受打击，他不断地向我诉说当初父皇母妃对他的疼爱，比如母妃生的前三个孩子都夭折了，父皇生怕他步兄姐的后尘，将他过继给宁王，并且特地要求大臣取两个特别好的名字给他和妹妹…我想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也许李瑁此生就是一位太平王爷，我们这样永远守着对方也好。在我的温柔陪伴下，李瑁渐渐忘了他的失意，我们如这世间的普通夫妇一样，依偎着对方。
　　开元二十八年，年迈的皇帝诏令子孙家人去骊山温泉行乐，如果我知道此去给我和李瑁带来的怎样的命运，我宁可死去也绝不奉诏前往骊山。在骊山，第一次见到这位传奇帝王之时，他眼中的惊艳之色一如见过我容貌的每一个男人，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神之中带着浓重的欲望。他很快掩饰住了觊觎的神色，然而我和李瑁都察觉到了深深的危机。此后，李瑁比从前更依赖我，就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子。
　　这年十月，皇帝的贴心侍从高力士带来了命我为女道士为太后窦氏荐福的圣旨，并赐我道号太真。我和李瑁不知所措，高力士没有留时间给我和李瑁话别，就将我带到了太真宫。
　　最初我满心愤懑，想见见这位大唐皇帝，他富有四海，后宫佳丽三千人，怎么能做出这种夺媳的丑事，更何况李瑁曾是他最心爱的儿子？皇帝对我避而不见，只是令人加紧守备。
　　我只能日复一日地等待。我不能死，李唐皇室从来不缺少心狠手辣之辈，当今天子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诛杀三个儿子，随着武惠妃之死李瑁在他眼里早已不是最心爱的儿子了，我担心李瑁，他已经没了母亲，现在又失去我，他要怎么办？看来，皇帝是真的要把他排除出继承人的范围了，我不知道，如果我自裁了，李瑁会遭受皇帝怎样的怒气。
　　漫长的等待，将我的愤懑磨砺精光，为了李瑁，我只能忍耐。忍受着皇帝的亲近，忍受着宫人的眼光。时间越长，我越认命，原来我们都不过是一只蝼蚁，帝王的喜怒决定了我们的命运，哪怕是荣宠无限的皇子和后妃都逃不出帝王的手心。
　　天宝四年，我被封为贵妃，此前十天，皇帝下令寿王李瑁迎娶大臣韦昭训之女为寿王妃，就像李瑁从来不曾有过我这个王妃一样。我不知道他是如何令李瑁就范，乖乖娶了韦氏为妃，我想左不过是用我的命或者是李瑁弟妹的命来威胁他吧。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想的，我既希望李瑁不要接受韦氏，又希望他能忘掉我，跟韦氏好好过日子，毕竟我忍辱待在年迈的帝王身边，也不过是为了他能活着。
　　经年之后，与天子下棋之时，得到了寿王妃韦氏产下一子的消息，天子斜觑我的神色，我泰然自若，犹如不曾听闻，却终是输掉了入宫以来的第一盘棋。心下清明，这是故意让我得知，不过是要让我死心而已。我并不怨恨李瑁，并且感激韦氏，他终是有后了。我什么也不能做，最后也只是在天子颁赏之时加厚了几分。
　　我两次故意触怒皇帝，被他遣送出宫，人人都以为我从此失宠，然而旋即我又被食不甘味的皇帝迎回宫中，此后，皇帝的眼里除了我，再也看不到任何女子。日子浑浑噩噩地过，我成了大唐有史以来最受圣宠的贵妃，虽无皇后之名却享皇后之实。我的三位姐姐，都应召入宫陪伴我，天子封她们为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每月各赠脂粉费十万钱；我的远方堂兄杨钊，被天子赐名国忠，身兼支部郎中等十余职，操纵朝政，就连天子的皇子公主也不得不避开我杨家的锋芒。
　　天宝十四年，范阳节度使安禄山以讨伐我的堂兄杨国忠为名起兵反唐，安史之乱爆发。皇帝起初不以为意，只是任命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兼任范阳、平卢节度使，准备防守；任命荣王为元帅、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为副元帅东征。不料洛阳很快失守，继而潼关陷落，眼见长安不保，皇帝仓皇带着我、太子和较得圣心的几个皇子公主西逃，行至马槐坡，护驾的将士在有心之人的煽动下说杨家祸国殃民，致使安禄山谋反，遂诛杀了杨国忠。对杨国忠之死，我并没有什么难过之情，他登上宰相之位后的所作所为也确实该落这样一个下场，皇帝出面安抚羽林军和龙武军，然而他们仍然不肯前行，说杨国忠身是我的堂兄，堂兄有罪，堂妹也难免，要求将我也诛杀掉，以绝后患。
　　皇帝到底是老了，面对将士逼宫的场面，黯然无语。我只是觉得好笑，这个将别人的性命视作蝼蚁，为了一己私欲敢于强纳儿媳的天子终于知道了什么是无能为力，他能从容不迫地杀妻灭子如今却要看将士的脸色、牺牲掉身后的女人来保全自己的性命。也罢，我战战兢兢地过了这十几年，连死都不敢，生怕李瑁被迁怒，这会，这个做了多年太平天子俾睨天下的人却需要以我的死来保全他的性命、他的江山，死亡于我不过是解脱。
　　想想多年来如履薄冰的太子，垂垂老矣的皇帝以后的日子恐怕也不会怎么好过。
　　我不去看这个同床共枕十数年的迟暮天子灰败的脸色，从容自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