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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当年的真相 ...

  •   沈心妩摩挲着那半块虎符时,北疆的风沙正卷着雪粒打在帅帐的毡布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极了一年前云城破时,父亲喉咙里漏出的最后一口气。

      “将军,京城来的密信。”亲兵掀开帐帘,带进一股寒气,手里的蜡封信函上印着顾家的徽记——那是顾流年独有的印记,旁人仿不来。

      她拆开信函,指尖触到信纸边缘的毛糙,是顾流年惯用的竹纸。字迹比去年潦草了些,墨色深浅不一,显见得写时心绪不宁:“心妩,魏庸旧部在江南异动,查得当年云城粮草被扣,与户部主事李嵩有关。此人现居京郊别院,我已设法将他困在府中,只待你点头。”

      李嵩。

      这个名字像根生锈的针,猛地扎进沈心妩的太阳穴。她记得此人——当年父亲三请粮草,正是李嵩以“北疆雪大,粮草难运”为由驳回,转头却将三万石军粮倒卖至北狄,换了一箱箱金银。云城破后,他踩着沈家军的尸骨,升了户部侍郎。

      “一年了。”她低声说,虎符上的血痂早已硬如顽石,却仍能透过掌心,烫得心口发疼。父亲的头颅被喂狗,哥嫂的骨灰撒在城墙下,爷爷撞柱而亡时溅在盘龙柱上的血,怕是早就被风雨洗得干干净净。可那些疼,那些恨,像野狼谷的荆棘,早已在她骨头上盘根错节。

      “备马。”她突然起身,铠甲的金属碰撞声在帐内炸开,“回京城。”

      亲兵愣住:“将军,北狄虽退,边境尚未安稳,您此时离营……”

      “沈家满门的血,比边境的雪更冷。”她抓起挂在帐柱上的剑,剑穗上的红绸是母亲亲手绣的,一年来被风吹得褪了色,却依旧扎眼,“告诉副将,我三月内必归。若北狄来犯,不必等我,用我教的法子,守住云城。”

      她跨上战马时,绿萼追出来,手里捧着那件顾流年送的狐裘:“小姐,京城不比北疆,穿铠甲太扎眼,带上这个吧。”

      沈心妩接过狐裘,却没披,只搭在马鞍上。她知道,回了京城,她便不能再是那个挥剑饮血的“杀神”。她得换上锦裙,戴上钗环,做回那个看似柔弱、却能在刀光剑影里藏住锋芒的沈家小姐。

      可骨子里的血是骗不了人的。她靴筒里藏着的匕首,是哥哥送她的及笄礼,三寸七分,淬了见血封喉的毒——那是她为自己留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是给所有仇敌准备的催命符。

      行至半途,顾流年派来的人已在驿站等候,带来一身月白锦袍和一套京中贵女的首饰。“公子说,穿这个进城,没人敢拦。”侍从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李嵩昨日去了西郊的寒山寺,说是要为亡母祈福,公子已让人在寺外布了眼线。”

      沈心妩换上锦袍,对着驿站的铜镜照了照。镜中的女子面色苍白,眼下的青黑遮不住,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两簇不灭的火。她抬手将一支银钗插进发髻,钗尖的锋芒贴着耳廓,冰凉刺骨。

      “顾公子可有说,李嵩的软肋在哪?”她问。

      “李嵩独子去年染痘亡故,现只有一女,年方七岁,养在江南外祖家。”侍从答,“公子查到,他每月十五,必会派人给女儿送一封信,从不假手他人。”

      沈心妩指尖一顿,银钗差点戳进头皮。她想起哥哥的幼子,那个刚会叫“姑姑”的孩子,城破时被北狄人的马蹄踏碎在门槛边,连块像样的棺木都没有。

      “知道了。”她压下喉头的腥甜,转身往外走,“去寒山寺。”

      寒山寺的香火很盛,烟雾缭绕中,沈心妩看见李嵩跪在佛像前,穿着一身素衣,手里捻着佛珠,模样虔诚得像个真正的善士。可她忘不了云城粮仓里堆积的白骨,忘不了那些冻饿而死的士兵临死前的眼神——他们本可以活的,若不是这个人贪墨了救命的粮草。

      她没上前,只在寺外的茶摊坐下,点了一壶碧螺春。茶刚沏好,就见李嵩的贴身小厮鬼鬼祟祟地往后山走,怀里揣着个信封,正是送往江南的家书。

      沈心妩对身后的亲兵使了个眼色。那亲兵曾是哥哥的传令兵,腿上中过一箭,走路有些跛,此刻却像只灵猫,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半个时辰后,亲兵回来,将一封拆开的信递给她。信纸是上好的宣纸,字迹却扭捏,是李嵩写给女儿的:“吾儿安好?爹爹近日得一玉佛,待春暖花开,便接你回京……”信末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兔子,是他女儿最爱的模样。

      铁石心肠的豺狼,也会对自己的崽露出柔软。沈心妩将信纸折好,塞进袖中,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她见过太多这样的人,对家人温情脉脉,对旁人却狠如蛇蝎。

      “将军,动手吗?”亲兵按了按腰间的刀,指节泛白。

      沈心妩摇摇头,看着李嵩从寺里出来,坐上一顶蓝呢小轿,往京郊别院去。“不急。”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碧螺春,茶味清甜,却压不住舌尖的苦,“他欠沈家的,不是一刀就能还清的。我要他看着自己最疼的人,一步步走向和我一样的结局。”

      轿夫的脚步声渐远,沈心妩望着京城的方向,那里有朱红的宫墙,有深不见底的朝堂,有她父母哥嫂的冤魂盘旋不去。一年了,她在北疆浴血,顾流年在京城周旋,都只为等一个时机——一个能将所有仇敌连根拔起,让沈家冤屈昭雪的时机。

      “去别院附近的客栈。”她放下茶杯,茶钱压在碗底,“我要看看,这位李大人,夜里会不会梦见云城的雪。”

      夜色降临时,京郊的别院亮起了灯。沈心妩站在对面客栈的二楼,透过窗纸的破洞,看见李嵩正和一个穿着官服的人对坐饮酒。那人她认得,是魏庸的表侄,如今在吏部任郎中,当年正是他,亲手在父亲的罪证上盖了印。

      “原来还有同党。”她低声笑了,笑声里淬着冰,“顾流年倒是没查错。”

      亲兵递来一碗热汤:“将军,夜深了,暖暖身子。”

      她接过汤碗,却没喝,只看着碗里自己的倒影。那倒影模糊不清,一半是沈家小姐的温婉,一半是镇北将军的狠戾,像极了这一年来,她在血与泪里撕扯的自己。

      “告诉顾公子,”她放下汤碗,指尖在窗台上划出一道浅痕,“三日后,李嵩给女儿送信的那天,动手。”

      窗外的月光透过破洞照进来,落在她的袖口,照亮了那支银钗的锋芒。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李嵩之后,还有魏党余孽,还有那些坐视沈家覆灭、甚至推波助澜的人。

      她要查的,从来不止是粮草被扣的真相。她要的是一场清算——用仇敌的血,告慰父母哥嫂的在天之灵,告诉他们:

      女儿回来了。欠了沈家的,她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夜风卷着寒意钻进窗缝,吹动她鬓边的碎发。沈心妩望着别院那扇亮着的窗,眼神亮得像北疆雪地里的狼,带着隐忍的饥饿,和势在必得的凶狠。

      这场迟来的复仇,该开场了。

      暗室的石壁渗着潮气,李嵩被吊在房梁上,脚踝的麻绳勒出紫青的痕。沈心妩坐在唯一的木凳上,指尖转着那枚从他身上搜出的羊脂玉扳指,玉面光滑,却隐约能看出沾过血的暗纹。

      “李大人,”她忽然开口,声音在空荡的暗室里撞出回声,“您这扳指,成色不错。是北狄的狼王玉吧?听说黑风王手里有一对,另一枚……在我爹的头骨旁找到的。”

      李嵩的身体猛地一颤,原本垂着的头抬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你……你怎么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沈心妩起身,走到他面前,扳指的冷意贴着他的脸颊划过,“我爹头骨的齿痕里,嵌着一小块玉碴。跟您这扳指的质地,一模一样。”

      李嵩的脸瞬间失去血色,嘴唇哆嗦着:“那是……那是黑风王的主意!他说要让沈将军死了也不得安宁,用玉扳指磨他的骨头……”

      “磨了多久?”沈心妩的声音很轻,像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三、三天……”李嵩的声音带着哭腔,“每天磨一个时辰,直到……直到头骨露了白……”

      “咔嚓”一声,沈心妩手里的扳指被捏碎,碎片扎进掌心,渗出血珠。她看着李嵩,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爹一生征战,护着北疆百姓,到最后,连块全乎的骨头都留不下。李大人,你说这世道,是不是很有意思?”

      李嵩不敢接话,只是拼命摇头,冷汗把他的发髻泡得松散,一缕头发垂下来,沾在嘴角的涎水上,狼狈得像条丧家犬。

      “说吧,魏庸让你扣下的粮草,到底给了谁。”沈心妩收回手,掌心的血滴在地上,晕开一小朵红,“别告诉我是北狄,三万石粮草,黑风王的军营装不下那么多。”

      李嵩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显然被说中了心事。沈心妩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是顾流年查来的账册副本:“去年秋收,江南大水,户部却报了‘五谷丰登’。那批粮草,是不是运去江南,填了魏庸私人的粮仓?”

      李嵩的喉结滚动得更厉害了,过了半晌,才咬着牙道:“是……魏庸说,江南是他的根基,必须稳住。云城……云城早晚要破,粮草留着也是浪费。”

      “浪费?”沈心妩猛地抬手,一巴掌甩在李嵩脸上,打得他嘴角淌血,“我哥带着三百人守隘口,最后三天靠啃树皮充饥!那些士兵,死前怀里还揣着家书,说等打完仗就回家娶媳妇!你说他们是浪费?!”

      她的声音在暗室里炸开,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李嵩被打得晕头转向,嘴里胡乱喊着“饶命”,眼里却没有半分悔意,只有对死亡的恐惧。

      沈心妩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觉得无趣。她转身走到角落,那里放着个不起眼的木箱,打开来,里面是一堆泛黄的纸——是云城百姓的诉状,有哭儿子的,有哭丈夫的,每一张都皱巴巴的,沾着泪痕和血渍。

      “这个,你认识吗?”她抽出一张,递到李嵩面前。那是个老妇人的诉状,字歪歪扭扭,说她唯一的儿子被征去运粮,却再也没回来,“她儿子叫狗剩,十五岁,为了多挣点军饷给娘治病,谎报年龄参了军。你的人把他扔进冰湖里时,他还攥着给娘买的冻疮膏。”

      李嵩的眼神彻底涣散了,他看着那张纸,像看见索命的符咒,突然尖叫起来:“不是我!是魏庸的侄子!是他说运粮兵知道得太多,必须灭口!我只是……只是签了个字……”

      “签字?”沈心妩把诉状扔在他脸上,“你签的不是字,是勾魂的笔!云城到京城的运粮道上,有多少个狗剩?你数过吗?”

      她忽然想起绿萼说过,去年冬天,有个瞎眼的老妇人总在将军府门口徘徊,手里拿着半块冻疮膏,问有没有见过她儿子。那时她只当是普通的难民,现在才知道,那老妇人的儿子,就死在李嵩签的那张“灭口令”里。

      “还有这个。”沈心妩又拿出一块染血的布料,是从哥嫂的尸身上揭下来的,上面绣着半朵并蒂莲——是嫂子亲手绣的,准备送给刚出生的侄女做襁褓,“城破那天,哥嫂本可以从密道逃走,是谁把密道的位置告诉了北狄人?”

      李嵩的身体像筛糠一样抖起来,他看着那块布料,嘴唇翕动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沈心妩凑近他,一字一句地问:“是你安排在哥身边的那个侍女,对不对?她给嫂子端的那碗安神汤里,加了什么?”

      “是……是迷药……”李嵩终于崩溃了,“魏庸说,必须让沈砚死在城楼上,才能断了沈家军的念想……那侍女,是我用她全家的性命逼的……”

      沈心妩猛地后退一步,撞在石壁上,后背传来一阵钝痛。她一直以为哥嫂的死是意外,是北狄人太凶残,却没想过,是自己人在背后捅了最狠的一刀。那个给嫂子梳头发、陪她说话的侍女,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竟藏着这样一颗毒心。

      “魏庸还让你做了什么?”她的声音冷得像冰,掌心的血顺着指缝往下滴,滴在那块染血的布料上,和嫂子的血混在一起。

      李嵩已经彻底疯了,他语无伦次地喊着:“他让我把沈家的祖坟挖了!说要断了你们的龙脉!他让我在给你爷爷的药里加慢性毒药!让他晚年瘫痪在床!他还说……等你回京,要把你卖给北狄的贵族当玩物……”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沈心妩的心上。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爷爷晚年总说头晕,为什么父亲总对着祖坟的方向叹气,为什么魏庸在朝堂上总对她“和颜悦色”——他们早就布好了网,要将沈家连根拔起,挫骨扬灰。

      这些人,披着官服,说着仁义道德,做的却是比畜生还不如的勾当。他们的恶,不在明处的刀枪,而在暗处的算计,在那些看似无意的“巧合”里,在那些笑里藏刀的“关怀”中。

      “我知道了。”沈心妩站直身体,擦掉脸上的泪,眼神里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了,只剩下冰封的死寂,“你可以去死了。”

      她转身走向暗室门口,没有回头。身后传来李嵩凄厉的惨叫,还有重物落地的闷响——是顾流年安排的人动手了。

      走出暗室,外面的风很大,吹得她单薄的锦袍猎猎作响。顾流年站在月光下,手里拿着一件披风,看见她出来,连忙迎上来:“都结束了?”

      沈心妩点点头,却没接披风。她的掌心还在流血,血滴在青石板上,像一朵朵绽开的毒花。“顾流年,”她看着他,眼神空洞得可怕,“我以前总想着,查明真相,报仇雪恨,一切就会好起来。可现在才知道,有些债,就算血偿了,也填不满心里的窟窿。”

      顾流年把披风披在她身上,轻轻握住她流血的手:“我知道。但我们必须走下去,为了那些还活着的人,也为了……不让他们白白牺牲。”

      沈心妩看着他,忽然想起云城那个瞎眼的老妇人,她总说:“人心比狼心还狠,可再狠的狼,也怕抱团的人。”

      她反手握住顾流年的手,他的掌心很暖,能焐热她冰冷的指尖。远处的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就要来了。

      “走吧。”她轻声说,“去魏府。”

      风卷起地上的血珠,吹向京城的方向。沈心妩知道,李嵩的死只是开始,魏庸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她要面对的,是一张更庞大、更黑暗的网。

      但她不会怕。

      因为她的手里,握着真相,握着仇恨,握着那些枉死者的期待。更重要的是,她不再是一个人。

      月光渐渐淡去,晨曦染红了东方的天空。沈心妩和顾流年的身影,消失在通往京城的长路上,像两株迎着寒风的野草,渺小,却倔强地不肯低头。

      那些藏在暗处的寒意,终将被一点点揭开,暴露在阳光之下。哪怕过程再痛,代价再大,她也会亲手,把那些腐烂的脓疮,连根剜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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