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她明天下岗》借风睡

7、公主回京04

　　太监乱了心神，接连叩头，哀嚎般哭叫道：“梁大人饶命！公主殿下饶命！奴才……奴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徐云镜嫌恶地逼视着小太监，忽地抬脚将他踹翻在地，任他狼狈地爬起身，道：“在本宫面前这样谎话连篇，也不知道编句像点样子的。拿这等事编排人家姑娘，还如此心安理得。放在往日，本宫刚才就当把你碎尸万段，若你现在交代，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本宫还能留你一条狗命。你若是不，就只好让你亲自去同沈姑娘赔罪了。”

　　太监又磕了个响头，“公主殿下，那日沈姑娘所遇之事，是奴才亲眼所见，句句属实。奴才也不知道，是哪个狼心狗肺的，竟害了沈姑娘的性命……您这样逼问奴才，奴才就是现在给您编，也没法编出一个人啊！”

　　徐云镜厉喝道：“那你的意思，是本宫不分青红皂白，要屈打成招，冤枉你了？”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啊！”

　　小太监哭得声嘶力竭，十分委屈。这头徐云镜火气正旺，殷榕也被吵得头疼，她按了按太阳穴，本能地拉住还想继续斥责小太监的徐云镜的袖口，柔声道：“殿下，他一口咬死了不知道，或是真的一无所知，或是受人胁迫，不愿多说，要是您现在杀了他，我们的线索便真的断在这里了。”

　　徐云镜一怔，面色缓和下来一点，目光却轻轻落在殷榕的手上，她微微眯起眼，眉头也皱起来，低声道：“放肆！”

　　殷榕倒吸了一口凉气，猛地撒开手，躬身一拜，“下官该死。”

　　真是糊涂，她怎么将对付阿榛那一套放在公主身上了？

　　在一旁站了许久的时衡止幽幽开口道：“算着时间，宴席也快散了。他既不肯说，停滞于此也不是办法，不若将献艺的舞姬，还有在乐房做事的下人都召来，挨个询问排查。”

　　徐云镜不答，只是一颔首，指了那小太监，目光中尽是厌恶，道：“将他押下去。”

　　小太监顿时惊恐地瞪大眼睛，抓住徐云镜的袍角，“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奴才真的……”

　　徐云镜又狠狠踹了他一脚，轻蔑地说：“没说杀你，你倒是先窝囊起来了。这样怕死，还不如直接招了，省得我们大费周章。”

　　两个宫人快步上前，一位手中拿了布条，刚要塞住拼命挣扎的小太监的嘴，时衡止却道：“且慢。”

　　宫人不明所以，仍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面面相觑好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看着徐云镜，等待指示。

　　徐云镜不悦地盯着时衡止，他又不紧不慢道：“殿下久在京外，鲜少经手朝中事务，或许有所不知，您现下将这奴才关了起来，不消两个时辰，他便已‘畏罪自尽’了。”

　　别说徐云镜，就连殷榕都没来得及想到这一茬。二人皆是当时沉了脸色，徐云镜反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倒也好办。”时衡止道，“将他关在乐房的下人所里，殿下派两位您信得过的宫人守着便是。”

　　他合拢双袖，徐徐一福，道：“今日是殿下的洗尘宴，本不该因这等事，坏了您的兴致。审讯下人这等事，交予微臣就好。”

　　殷榕垂眸，也说：“微臣亦愿为殿下分忧。”

　　*

　　乐房地域狭小，听候讯问的歌姬舞姬、宫婢内监，还有乐房的掌事，都被临时安置在偏房。阿练翻着名册点数，殷榕兀自站在屋檐下歇息，注意到不远处曲小菱正低着头，焦躁地绞着袖子，很是踌躇的样子，她出言唤道：“小菱。”

　　“诶，”曲小菱惊了一跳，如梦方醒一般，回望过去，“梁大人。”

　　“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是怎么了？”殷榕问道。

　　曲小菱面露难色，沉吟了一会，抬步走到殷榕跟前，小声问：“梁大人，那死去的舞姬，可是青州来的？”

　　殷榕了然，道：“是青州来的，你认得她？”

　　曲小菱道：“是。民女见过了沈姑娘的相貌，又得知了她的名姓，本已有猜测，但靖国这样大，民女始终不敢确信，她就是民女认识的那个沈杏。”

　　“你既然认识她，可知道些什么？”殷榕道。

　　曲小菱摇头，道：“民女知道的也不多。她的父亲是新任的青州通判，与民女的父亲还有过几面之缘。他是个好官，但青州民生艰难，许多人都饿着肚子，生病无处求医，民女到京城来之前，听闻沈大人也病死了。”

　　殷榕问：“你说你识得沈杏姑娘的相貌，是在何处？”

　　曲小菱道：“沈通判曾经资助过青州衙门的仵作们，民女代父亲去领我家的份例时遇到过她。沈通判事忙，发放资助的事都是沈姑娘操劳，或许是直觉罢，民女想，纵然失节之事是真，她那样的人，也不会因此自缢的。”

　　“本官知道了。”殷榕道，“多谢你，小菱。”

　　那边阿练已点完了人数，抱着名册过来，向殷榕一礼，道：“梁大人，厢房中已安排妥当了，时大人请您快些过去。”

　　殷榕应道：“我这便来。”

　　直到夜幕四合，偏房中还有泰半宫人未曾经过盘问。歌姬舞姬们的说法大同小异，不是忙于准备献艺，就是已经离开乐房，不曾与沈杏有过什么交集。

　　如出一辙的说辞，叫殷榕听得有些头晕眼花。坐在她身旁的时衡止却八风不动，反而不厌其烦地询问相同的问题。

　　下首跪着另一个青州来的舞姬，殷榕长叹一声，问：“你也说沈姑娘一直独自出入，舞姬们一同食宿这么久了，她就没有什么朋友，或者至少时常来往的人吗？”

　　舞姬道：“回大人的话，洗尘宴上的献艺团本就由来自各地的舞姬组成，各地风俗有异，加上入教坊司以前，民女们本就由各地的教坊训练，早已有了旧交。可沈姑娘并非是从青州教坊进入的献艺团，与民女们一同来京城时，民女们几乎都不认识她，她也不爱与民女们来往，自然没有什么朋友。”

　　“若是如此，沈姑娘在乐房之中，可曾被排挤为难过？”时衡止温声追问。

　　“这……”舞姬为难地说，“民女无意欺瞒二位大人，可民女们训练本就艰苦，况且献艺团要在贵人们面前露脸，谁表现不佳，轻则受罚，重则被姑姑赶出去，拉帮结派最是无用，实在无心刁难谁。”

　　时衡止道：“本官只是例行询问，姑娘不必紧张。”

　　殷榕又问：“你方才说，沈姑娘进入献艺团，并非经由青州教坊。本官想知道，那她是怎么同你们一起来到京城的？”

　　舞姬道：“民女不清楚，只知道沈姑娘是官家女，出身贵重，本不必像民女们一样在教坊谋生，但家中遭逢变故，她又有这一技之长，一位大人便举荐她来了青州教坊。她的舞技并不逊色于其他舞姬，训练又十分勤恳，一开始确实有人对她有些意见，不过后来，民女们也都接受了。”

　　“没有仇家，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要害她呢？”殷榕不像是在反问，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有关那位举荐沈姑娘的大人，你知道多少？”

　　舞姬道：“能做到让沈姑娘进献艺团，却不必经过教坊的考核，想来这位大人，绝非民女能接触到的人。”

　　官家女，家中遭逢变故。这倒是和曲小菱所说的对上了。

　　可青州通判的女儿，想到京城来，分明有太多种途径，为什么偏偏要进献艺团呢？

　　殷榕揉了揉眼睛，疲惫地说：“你先下去吧。”

　　舞姬悄然退下，殷榕脱力地摇了摇头，正打算喊阿练去传唤下一个舞姬来，一旁的时衡止却拦下了她。

　　他们恰好四目相对，时衡止注视了她一霎，道：“梁寺丞鞠躬尽瘁，本是好事。可你现已精疲力竭，还强撑着调查下去，难免会对案情有所疏漏。累坏了你的身子不说，判错了案，殿下怪罪下来，吃亏的终归是你。”

　　分明是劝慰关切的话，殷榕的呼吸却停滞了一刹。

　　她本能地向后一缩，这样的草木皆兵却将时衡止逗笑，他拂袖站起，掸去袍上的灰尘，慢条斯理道：“本觉得寺丞入朝三载，如今年过弱冠，总比当年要沉稳一些，不想两年前是什么样，今年就还是什么样。”

　　他声音温和，目光却冷得彻骨。

　　微妙的失措过去之后，殷榕意料之外地平静下来。她垂眸道：“下官生来鲁钝，人要变得成熟，也总不能在一朝一夕间一蹴而就。倘若下官有哪里冒犯了时大人，还请您见谅。”

　　时衡止似笑非笑地低头看她，叹息般嗤了一声，道：“和雍州案相较，你竟是没有分毫长进。”

　　殷榕拢在袖中的双手一僵，缓缓攥紧，“两年前一次共事，时大人能记到今天，是下官的荣幸。”

　　时衡止道：“油嘴滑舌的本事长了不少，你倒比我更像崔首辅的学生了。”

　　殷榕道：“首辅对下官多有帮扶，下官能与他有三分相似，都是下官的幸事。”

　　时衡止兀地走近她，好整以暇道：“像我像他，都叫你觉得荣幸，你就不肯像你自己么？”

　　客套两句，没想到反而任由他顺竿上爬了。殷榕无语凝噎，道：“时大人有何指教，还请直说罢。”

　　殷榕慢慢仰起头，因与时衡止离得近，他是以低头的姿势与她对视的，二人一高一低，叫她心中很不自在。然而在这样的距离之下，她才能更清晰地看见时衡止的相貌。上天怎么如此不公，给一个满腹诡计的人，一张君子如玉的脸？

　　她又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就像……就像……

　　殷榕的思绪陡然中止。时衡止的面色未变，却叫她平白感到一阵寒意。

　　时衡止道：“你怀疑沈姑娘的死与我有关，梁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