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雀》芥炘

2、第 2 章

　　回到1207室，苏雀将门反锁三圈。她赤脚走过客厅，拉开窗帘的力度精确到不会产生明显褶皱。晨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切割出几何形的光斑。
　　她从书架第三层抽出一本《高等有机化学》，书脊的磨损程度与借阅记录完全吻合。夹在第七章的书页间，是林妍最后的照片——女孩穿着白色实验服，酒窝里盛着破碎的阳光。照片背面是褪色的字迹："他说照片删了，可我收到了师母的短信..."
　　苏雀盘腿坐在驼色羊绒地毯上，从茶几下取出一个素白瓷瓶。瓶身是北宋汝窑的天青色，里面已经躺着九只纸鹤。她熟练地折起准备好的硫酸纸，指尖轻折。第十只纸鹤成型时，她用镊子夹起，轻轻放进瓷瓶。
　　"周明德。"她对着光举起瓷瓶，纸鹤的阴影落在她锁骨处的淡色疤痕上，"化学楼B区207室，9月18日凌晨3点22分。"
　　窗外的梧桐叶突然沙沙作响。苏雀走到工作台前，打开光谱仪。她将昨晚的实验服碎片放入样品室，设定好450-490nm的波长范围。屏幕上的曲线平稳上升，没有出现预期的荧光峰值——证明她使用的蛋白质溶解剂已经彻底分解了所有生物痕迹。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黎狗"的名字，苏雀等了三声才接起。
　　"阿雀，有个急事。"黎闵的语速比平时快了15%，"周明德的尸检发现心肌细胞异常溶解，队里需要化学专业顾问..."
　　苏雀的指尖轻轻划过工作台上的移液器，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保持微笑："需要我现在过去吗？"
　　"如果你方便的话。"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一小时后刑侦支队见？"
　　挂断电话，苏雀打开衣帽间。她选了米色高领毛衣和深灰羊毛裤。在系丝巾时，她对着全身镜调整角度，确保锁骨上的疤痕刚好被遮住。
　　出门前，苏雀最后检查了瓷瓶。十只纸鹤在瓶中投下交错的阴影，像极了警局办公室里那些悬案的卷宗。她轻轻抚平西装上并不存在的褶皱，锁门时听见隔壁1206传来小白的叫声——那是黎闵收养的流浪猫。
　　电梯匀速下降，金属箱体发出细微的嗡鸣。苏雀对着镜面般的轿厢壁整理发丝，指尖掠过耳后时，触碰到那个米粒大小的疤痕——三年前那次"意外"留下的纪念。
　　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当黎闵说出"心肌细胞异常溶解"时，胸腔里那声微不可闻的颤音。0.3秒的心律失常，在医学上甚至够不上早搏的标准。她轻轻按住左腕，指腹下的桡动脉已经恢复每分钟62次的稳定节律。
　　晨光穿过大堂的落地玻璃，在意大利灰大理石地面上碎裂成无数菱形光斑。苏雀的牛津鞋踩过这些光的碎片，脚步声被挑高七米的中和厅吸收得干干净净。推开沉重的黄铜大门时，九月的风裹着梧桐叶迎面扑来，一片金黄的叶子恰好停在她肩头，像极了当年落在林妍白发卡上的那片。
　　地铁站口的银杏树正在换装，扇形叶片簌簌落下，在人行道上铺出金色的甬道。苏雀的羊绒围巾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藏青色的西装领。站台广告灯箱的光打在她侧脸，将睫毛的阴影投在教科书般完美的表情管理上。
　　而在二十七层高的公寓里，1207室的窗帘微微颤动。晨光穿过亚麻布料的经纬缝隙，在汝窑瓷瓶上投下细密的光网。瓶中的十三只纸鹤保持着振翅欲飞的姿态，最新加入的那只用的是气相色谱仪专用记录纸，纤维里还残留着微量二甲基亚砜的气息。
　　窗外，整座城市正在醒来。晨雾中的大学城像浸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化学楼的尖顶刺破靛青色的天幕。
　　苏雀在出租车里打开手机，锁屏是快乐躺平的抽象画。通知栏显示物证科刚发来的邮件，附件里周明德的心肌切片电镜图清晰可见肌丝断裂的痕迹——完美符合改良型肌松剂的病理特征，但需要特定的染色技术才能显现。
　　"小姑娘，大学城到了。"
　　甜美的女声响起时，苏雀的瞳孔在眼皮下微微转动。透过半透明的眼睑，她捕捉到月台立柱后那一抹流动的藏蓝——黎闵今天穿了新订制的警服，收腰剪裁完美勾勒出她柔韧的腰线。阳光穿过月台顶棚的玻璃，在警徽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极了当年实验室里那些散落的□□结晶。
　　"你今天..."苏雀的嗓音在开口瞬间调整到恰到好处的温度，尾音像酒精灯火焰般微微上扬，"...真帅。"她故意让最后一个字落在黎闵三步之外的距离，看着对方耳尖泛起熟悉的淡粉色。
　　黎闵下意识摸了摸新剪的短发，发梢还带着理发店香波的人造柠檬香。自从发现苏雀的目光会在自己穿制服时多停留0.7秒，她的衣柜里就再没出现过便装。此刻警服外套的第三颗纽扣恰到好处地绷紧，那是她昨天特意去改的尺寸。
　　"少来。"黎闵别过脸去，却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物证科等你半天了。"她转身时，后腰的枪套在制服下若隐若现，皮革与金属的搭配让苏雀想起离心机里旋转的试管架。
　　一片梧桐叶穿过车门缝隙，轻巧地落在苏雀的牛津鞋上。叶脉的纹路让她想起昨天刚完成的气相色谱图，那些优美的峰谷曲线里藏着致命的秘密。她弯腰拾起叶片时，黎闵正好回头，看见她垂落的发丝间露出的后颈——那里有粒朱砂色的小痣，像实验记录本上不小心溅落的红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