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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章: 生而承载,长街有灯 ...


  •   岁月从不言语,却能把低处的风,在如常的夜里,被街灯拾起。

      商场的午后,透着一股慢语的光,脚步声稀疏,就连心事都被地板悄悄吞下。玻璃琴社安静地嵌在角落,宛若一块透明的琴键——归心心情大好。门外,是她每次来时都匆匆掠过的风景,熟悉,又陌生。

      现在,她将每日流连于此。她顺着回音荡开的长廊慢慢走着,想把每个角落都走一遍——循着商场的脉络,重新认识自己落脚的地方,也在试着寻找尚未抵达的节奏。

      生鲜超市旁,一个水果区旁的试吃台上,透明的小托盘里放着切成块的水果。

      归心的脚步突然缓了下来,眼前叠上了一层斑斑驳驳的画面——

      老城,他们以前总去的那家超市,冷藏台边围了几个人,试吃台上摆着新到的三文鱼刺身,晶莹剔透,切成小块,放在小托盘上,边上立着牌子:“空运·当日现切·限量试吃”。

      归心站在边上没说话,岳剑已经伸手接过试吃导购手里的一块,转身就递给了她:“尝尝?”

      归心轻轻一口咬下,咀嚼片刻,点头:“嗯,很新鲜,也很嫩。”

      岳剑见她喜欢,嘴角一动,转身又拿了一块塞到她嘴里,嘴角还挂着那点讨喜的得意。

      试吃员看了他们一眼,眼神飘过来,一抹淡淡的不屑——像是在说:“啧,真不见外,把这当成自助餐了。”

      岳剑正对上那眼神,笑了笑,忽然故意模仿她,嘴角往上一勾,眯起眼,模仿着那人刚刚的表情,来了个嘛哒人的动作——但他的节奏慢了半拍,眼睛闭上时头还没跟上,又加了个斜嘴角,那个动作笨拙又滑稽,满是轻蔑又带着加戏,活像一位八卦邻居在背后评头论足。

      归心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偷偷拉了他一下衣角:“别闹了。”

      旁边等着试吃的几个人也没忍住,噗地笑出声来。站在旁边的大妈嘴比表情来的快:“小伙子会来事儿,姑娘有福气喽!”

      试吃员也怔了一下,接着被逗乐了,捂着嘴笑:“你这动作……太像我了吧。”

      岳剑耸耸肩,一本正经:“你别生气,我老婆说好吃。”

      归心轻轻低头,嘴角却悄悄翘起了一点。岳剑看她笑,表情更自在得意了,回头对试吃员说:“麻烦你,这鱼不错,给我包几盒。——我老婆爱吃。”

      试吃员一听,脸顿时软了下来。

      “行……行,这批是今天早上刚到的,我给你挑好的。”声音不再公事公办,多了点温度。

      岳剑看向归心,声音低而柔:“只吃一块不够你回味的。”

      归心没说话,眼睛里却有被爱滋润的羞涩。

      她心里清楚,他这一整套“慢半拍的小剧场”,全是为了让她吃得安心,吃得自在,也不是占便宜,只是宠你而已。岳剑的玩笑,像是一把伞,把她护在轻松与温柔里。

      那画面像旧底片被阳光照过,印下了一道温柔却不褪色的痕。

      归心低头,才发现自己站在了水果试吃台前,“小姐,要试试吗?”

      她摇了摇头,笑着回答:“不用了,谢谢。”

      转身那一刻,她的眼角已经悄悄湿了,可嘴角还挂着一丝笑。

      他走了,可她还记得那一幕,他用笨拙的方式挡住所有冷眼,只为了哄她多吃一块。

      人来人往间,那个试吃角落,悄悄烙进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更含蓄,但余味更长。爱,在失去之后才显现分量;甜蜜,就是把情感当作水,在地势低处缓缓流动,慢慢涨潮,最后悄无声息地漫上心岸。

      于是回忆,不再是苦,而成了治愈,清润、绵长,沁人心脾。

      ————

      花音已经落地,和林夕说了要庆祝一下。

      酒馆光线温柔,透过窗边的落地玻璃,像旧时光又回来了一次。这是她们十几年来少有的两人独处。

      林夕一进门就开玩笑地说:“怎么,终于舍得跟我单独出来了?你不用管女儿啦!”

      归心笑笑,语气带着难得的柔软:“小山要上学啊,我今天……是有重要的事情,只想跟你说说话。”

      服务员递过来菜单,放下两杯柠檬水。归心低头搅着杯中冰块,“那晚你离开我家,我无意间在一本琴谱里发现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张银行卡。”

      她抬起眼,看着林夕:“是你吗?”

      林夕正低头挑酒单,听见归心的话,手指顿了一下。

      她抬起头,眼里带着一丝诧异:“银行卡?”

      归心把信封从包里拿出来,轻轻放在桌上,语气低缓却郑重:“卡是全新的,里面每月十五号有固定转账,我查了转账记录,说实话,是不是你?”

      林夕愣了几秒,眉头微微皱起,神色却不像是掩饰,更像是在努力回忆。

      “我?”她放下酒单,认真地摇了摇头,“归心,我知道你肯定第一个会想到那是我,但……真的不是我。”

      归心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几秒,林夕的样子也不像是在瞒她。她其实已经有几分预感,只是这些年来,太多的事情靠林夕陪着,她不自觉的,就把所有可以依靠的情感,都归于这个老朋友身上。

      “那会是谁……”她喃喃地,像是对林夕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林夕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语气中的玩笑也收了几分,认真地问道:“这卡,是哪一年开始有钱进来的?”

      “我查了最早的转账记录,是岳剑去世之后。”归心低头捏着杯子,语气里有点发虚。

      林夕静了片刻,神色缓缓收敛,轻声问:“这么说来,一晃也好些年了,从没间断过吗?那你有没有想过,会是谁呢?”

      归心没回答,指尖轻轻敲着杯沿,像是在敲打记忆中那扇不愿打开的门。

      林夕看着她,眼神里闪着八卦的小光芒:“会不会是田螺小伙啊?”

      归心愣了愣,眉眼微微收紧,像在思考,想要救她于水火的这个“田螺小伙”,到底是谁。

      林夕笑了笑,又补了一句:“不过不管是谁,能这样悄悄守着你,说明他真的懂你。这个人,是用了你能接受的方式,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一直把你兜住。你从来都不喜欢别人高调帮你,越是你这样得体的人,就越怕欠人情。”

      归心的喉咙像被什么轻轻卡住了似的,她低声道:“是啊……这个人应该很了解我。”

      林夕没有追问。她端起酒杯,碰了碰归心的杯子,轻声说:“虽然不是我,但我也替你高兴。有人,默默爱了你这么久,不说一句话,但始终没走。”

      归心低头笑了笑,眼里却泛着一层薄雾。

      她忽然觉得,不管是谁揭晓了最终答案,那份温暖,早已悄悄落在了她的手里。

      酒过半盏,送走林夕。

      回到琴社的归心在小隔间里,想把最后一块隔音棉钉上墙。

      她站起身忽然退后了几步,手腕已经酸到抬不起来,就感觉胸口闷得发涨。

      她走到窗边,拉开窗,一股凉风灌进来,拿起水杯,刚喝一口,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全是冷汗。

      她坐下时,忽然意识到——最近胸疼、是从脊骨里透出来的疼,情绪烦躁,这种感觉,不太对劲。会不会是,这个花音琴社给了她压力。

      ……可真正让她警觉的,是那个迟迟没来的生理信号。

      她一瞬间僵住了,手下意识地摸向小腹,脸色慢慢变了。

      她不是那种精确记日子的人,但她从没这样失察。

      她轻声自语了一句:“……该来了啊。”

      屋外天色昏沉,琴社半装修的味道混着空气里的疲惫感,让她莫名觉得有些冷。

      她孤身一人,倚着这间刚起骨架的琴社,突然有点儿撑不下去了。

      她拿起手机,迟疑了几秒,还是拨了林夕的号码。

      电话那头接得很快,熟悉的语调立刻带来一种安全感:“这么快你又想我啦,还是你找到那个田螺小伙了?”

      归心捏着水杯,声音比下午她们见面的时候低哑:“刚刚忘记和你说了……我最近大概是太累了,月经迟了。”

      林夕愣了一秒,立刻笑出来:“哎哟,你不会是有喜啦?岳岭要有弟弟啦?”

      归心原本已经有些倦意,一下被林夕的话逗笑了:

      “去你的,我连个男人都没有,哪来的喜。”

      电话那头林夕忍不住轻声笑了:“别这样,归心,我不过是想让你松口气……你那副神经绷得太紧了,应该是你最近太累了,不会有事的。”

      归心没有回应,只是望向琴房中堆在地上的简装材料,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扣着杯盖。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肯定出了问题,却也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她太努力地撑着,撑到忘了自己还是个女人——一个普通的会老、会疲惫、不是机器的女人。

      她低声说:“放心吧,可能就是太累了。哦,对了,我……已经把教室收拾的差不多了。”声音里有些轻微的颤抖,却带着喜悦。

      电话那头,林夕沉默了片刻,语气平静而温柔:“心,你真是有勇气。”

      归心轻轻笑了笑:“我也不确定自己能撑多久,但试了才知道啊!”

      林夕没有多言,只说:“那就一步步来,不急。”

      归心问:“你觉得,我可以吗?”

      “of course,”林夕答得干脆,“我说你行,你就行。”

      归心一时无言,良久才轻声道:“谢谢你,林夕,是你给了我勇气。”

      “别谢我,是你的内心已经足够强大。”林夕说,“这事我没帮上你,接下来清洁和布置教室可以交给我,还有记得明天去医院检查一下。”

      归心答应,放下电话,窗外天光将暗未暗,琴房一片寂静,房间里的每一处光,照亮了那些即将被弹奏的琴键,也照亮了两人之间无言的深情。空气中淡淡的木香,也在告诉她——花音琴社,快要建成了。

      ————

      前一天,岳岭和妈妈说好,晚自习之后,她可以自己来琴社,上归老师在花音的第一堂钢琴课。

      透明的琴房里,黑白键安静地横陈在钢琴上,琴盖已被掀开,一排排谱架整齐地立着,靠墙是一面软木板,用来展示学生们的作品——手写的曲谱、练习稿,或者自己创作的小段旋律,让每一个音符都有了形状——在这里,琴声也能被看见。

      岳岭换下校服,露出里边一条浅蓝色的裙子,头发绑成干净利落的高马尾,站在琴边,指尖轻轻滑过琴键,像是在跟一位老朋友问好,又像在确认——这是否就是她未来的声音起点。

      “有请归心老师,试一下音吧!”她回头看归心,眼里带着光。

      归心很郑重地把话题推了回去,“今天这堂课的第一个音,有你来定。”她们没有任何排练,没有寒暄,也无需讨论曲目。

      岳岭坐下。

      第一个音符轻轻落下,干净、克制,没有冗余的炫技,也没有刻意的情绪铺陈——只是纯粹的琴音,一寸寸铺展。

      那曲子像一束光,从琴键的白与黑之间穿出,归心随后坐在女儿身旁,两人并肩,像岳岭小时候,那次从睡梦中醒来,和归心一起坐在钢琴前。两个灵魂,再一次构建一段音浪。越过琴房的玻璃,越过楼下人群的喧嚣,那曲子悄悄流进城市缝隙,也流进许多人的一日黄昏。

      行人不自觉驻足,孩子贴着玻璃往里看,老年人慢下来脚步。有人不知旋律为何,却听懂了里面那一股温柔的坚定。

      “花音”这个名字,在这一刻第一次拥有了声音。

      不是招牌,不是符号,而是属于一个故事的延续。

      那一夜,归心和女儿以音乐迎来她们的重生,而她不知道,明天,她将迎来另一场不动声色的失去。

      ————

      第二天一早,为了不让岳岭知道,归心目送她进了校门后,独自驾车去了医院。

      她没有挂内分泌,而是径直去了妇科。

      坐在白色瓷砖包围的候诊区里,她看着对面墙上的海报——“调理内分泌,延缓更年期”——突然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

      她还是那个日夜忙碌、要带孩子、办琴社、应对各种人情冷暖的归心。可她低头看着自己逐渐变大的脚骨,这些身体的细微变化,用一种无声的方式告诉她:你在慢慢变老。

      排队候诊等了好久,但检查结果却很快出来,医生翻着报告,语气温和:“你身体没有大问题,只是内分泌失调,这其实是停经的前兆,不算严重。你现在年纪不大,好好调理还能延缓几年——我可以给你开……”面对独自一人前来问诊的女人,女医生人性化地,把更年期那几个字咽了回去。

      “我不吃药。”归心打断她,声音平静却没有余地。

      医生抬头,有些意外。

      归心看着她,神色清澈,却不带迟疑,像是经过漫长寒冬后的一场雪夜问路:

      “我想问——
      既然更年期,都要停经了,
      能不能把避孕环摘了?”

      医生一愣,迟疑了一下,还是劝道:“你这个情况,其实还是有机会怀孕的……你怎么这么早就——”

      归心低头笑了笑,语气轻轻的,却像把刀:

      “因为我的丈夫,已经去世好几年了。”

      医生没有再说话,片刻后点点头:“如果你想好了,那我去安排一下,帮你摘环。”

      归心起身,走进诊室,这个决定让她觉得轻松了。这一切,来得像一场未被惊扰的梦。终于,这具身体,不再为任何人准备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次失察,她都忘记了自己,马上就是一个四十岁的女人了。命运从来不是一块负重的铁板,而是一滴一滴渗进血肉的水,直到你忽然发现——你再也不是那个,能轻松说“我还能生”的年纪了。

      天空阴着,不下雨,也不透亮,像是一块漫长的人生缎幕,蒙在城市上空。

      手术室很安静,摘环过程没有麻药,躺在医院冰冷的床上,归心听见医生只说了一句:“忍一忍,很快就好。”

      归心没有哭,也没有叫。只是咬着牙,一言不发。房间里只亮着柔和的床头灯,岳剑靠在床沿,粗壮的大手握着她的手,轻声说:“等小山大点,我们再生一个。”

      回忆如薄雾在脑海里浮动,现在的她闭着眼,听着自己缓慢的呼吸。

      她那时是无法承受,两个孩子都背负着岳剑的过往。那份无形的负担,会让她心力交瘁。心累胜过身体的疼痛。

      疼,是一种钝钝的拉扯感,从身体深处抽离出来,像是这么多年来和某个影子长久缠绕之后,突然一刀割断。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有小山的陪伴,已经足够了。

      她换好衣服,一个人出了诊室,走到停车场,坐进那辆白色捷达里。

      发动机没有启动,她也没开空调。

      就那样坐着,双手握着方向盘,额头轻轻抵在手背上。

      医院的停车场外,街道嘈杂而远,有小贩叫卖,有车鸣,划破午后空气,有护士推着轮椅经过——但这些声音,仿佛都隔着一层厚玻璃,听不真切。

      她闭着眼,呼吸缓慢。

      身体还在隐隐作痛,那是一种说不上剧烈,却像潮水慢慢涨上来的疼,一波一波地提醒她:岳剑在她身体里留下的最后一枚印记,如今,终于被取走了。

      这不只是一次摘环小手术,是她和那个“妻子”的身份彻底告别,和岳剑告别,和那个曾以为还会有新生的自己告别。不流血,但留下了深痕。

      一滴汗顺着发际流下来,她睁开眼,看着后视镜里自己的脸——

      脸色苍白,额角沁汗,眼神清澈却空。也许是身体有了痛感,她没办法动,就这样坐在白色捷达里,发了很久的呆。

      她忽然不知道,这算不算自由。摘了那个环,世界并没有为她变轻一点。

      窗外风起,吹动一棵法国梧桐的叶子,轻轻撞在车窗上。

      那一瞬间,她才慢慢启动车子,像一个人从疼痛里缓缓驶出,驶进属于自己的人生下一个段落。

      把车开出医院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停车场一盏盏亮起来的灯,和城市明明灭灭的灯火,像是一场不属于她的热闹。

      而她终于从身体里,卸下了一个多年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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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这里是一部慢火细炖的长篇小说,讲的是命运、错位与守护,讲一个女孩穿过人生风雪,终于走进心中的归处。 你会在这里遇见—— 少女时无声对视的一眼,她以为看见爱,其实是看见劫。 一个“反骨少年”以为可以逆天改命,最后他走了,但爱,仍在。 《一生归心》 每一个人物的命运都将缓慢展开,每一段情节背后都藏着真实情感的倒影。 我会写得很慢,但一定写得很真。 如果你愿意,请把它放进收藏,陪我慢慢讲完。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