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时,不可失 ...

  •   “成了。”

      闾秋毛茸茸的脑袋闷在辟羲怀里,来回蹭去。虽说由螭鳞幻化而成的衣袍坚不可摧,但辟羲却受不得痒。
      “小崽子。”
      衣襟突然被扯开,月光泼了少年满脸……
      睫毛上挂着未坠的泪,眼眶红得像初桃,偏要梗着脖子嘴硬:
      “没哭。”
      辟羲的尾巴尖嗤啦划过地面。
      逞强的人类幼崽他见多了,但像这样把哽咽憋在喉头、颤得脊骨都弓起的,倒是头一个。
      “每次憋回去的样子都像是个鼓气的河豚,好在本君看多了,也就不稀奇了。”
      “哭罢,”螭爪突然按上他后颈,“不然着实不甚美观。”拇指重重抹过眼下湿痕,刮过那颗因意外烫出的红痣:“明明心里还是个馒头,非要逞能做个石头。”
      闾秋一撇嘴,又扑回怀里,不一会儿便爆出呜咽。

      “螭君。”
      埋头数石阶的闾秋突然出声。
      “讲。”
      “那鹭忘涧出现的是何物?”
      “为何长得与螭君别无二致?”
      辟羲步伐一顿,停下脚步。
      躲避不及,闾秋撞上了辟羲的后背。
      “螭君,对不起!”
      山风掀起那件天色长袍,衣袂翻飞间漏下几缕月光,泼在石阶上像打翻的银汞。
      辟羲垂眸而立,螭鳞暗纹在袖口若隐若现——
      谪仙般清冷,凶兽般张扬。
      “那是由地气滋养,诞生于怨气的阴寰絮。”
      闾秋静静等待下文。
      “知道后山那曾经有什么吗?”
      辟羲别过脸望向后山,闾秋刚要看向那边,忽是一股疾风刮得他睁不开眼。
      那股风阴冷,像条毒蛇攀爬,让闾秋凭空打了个寒碜。
      “有个废弃的采石场。”
      不知从何吹来的风,带来细碎的声响,拥簇着遥远的记忆:
      铁凿叮当,凿碎太阳,一筐石头,半筐霜。
      “暴雨后的一场山洪,夺走了不少人的命。”
      萤火虫,飞不高,停在土包,当灯笼照。
      不知为何,闾秋突然听到风中有人在窃窃私语:
      “底下冷吗?”
      “不冷啦,山神给我穿了棉袄!”
      稚嫩的童声贴着耳廓炸开,惊得闾秋踉跄转身,却只捕到山风卷走的尾音。
      突然,后脑勺像被灌了铅,视野开始扭曲坍缩。闾秋摇摇脑袋,似乎有股无法阻挡的倦意如潮水袭来,淹没得他喘不过气。
      “阿爹说山里有甜梦——原来甜梦是,睡到日升月落、无穷无尽。”
      混沌中,闾秋看到几道黑影抡着榔头逼近,锈铁味混着尸臭灌进鼻腔——
      “明!”
      一声巨吟劈开幻象,一股清凉的空气闯入胸腔中,闾秋弹坐而起,剧烈喘息,喉间腥甜狂涌。
      月光下,自己正死死攥着辟羲的尾巴尖,鳞片已刮得掌心血肉模糊。
      “小崽子!怎么回事?”
      还没弄清闾秋突然失智的情况,辟羲被掌心中的血液刺激得呼吸一滞。
      眼前少年人的脸色谈不上正常,辟羲只得压下欲望,忙念起诀来替闾秋疗伤。
      “告诉本君,是谁……”
      闾秋只能一顿一顿摇头。
      “……尸臭、榔头、黑影。”
      算不上清明的眼神再次镀上一层浑浊:
      “他们来了。”
      辟羲的瞳孔骤然缩成细线,黑鳞从颈侧炸至腕骨。
      “嗤——” 尖齿刺破指尖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血珠坠落的刹那,他突然扯开闾秋的衣襟——
      上身不知何时被如藤蔓般的黑纹缠绕,又肆无忌惮地向别处扩展。
      “!这后山的怨气怎么会缠上你的身?”
      螭血为墨,指节为笔。
      从锁骨至心口,符文如锁链游走,每一笔都激起少年皮肤下黑纹的反扑。
      “忍着。”他掐住闾秋乱动的腰,吐息灼烫似熔岩,“再动一下,本君就换个地方画。”
      尾音危险地下沉,螭尾已缠上对方脚踝,鳞片刮出细碎血痕。
      当最后一笔符文没入心口,闾秋疼得仰头喘息,喉结正撞上辟羲染血的尖牙。
      辟羲喉头滚了滚,一双鎏金竖瞳却是警惕地看向四周。
      窸窸窣窣,远处树林中不知何时站着一些黑影,那一双双幽深的绿色眸子死死盯着倒在辟羲怀里的闾秋。
      “皇宫的人……该死……”
      “是皇宫的人……该死……”
      “他该死……他该死……”
      “该死……该死……”
      沙哑的低语在林中回荡,如同无数冤魂的控诉。
      辟羲忽地化作原身,螭尾卷着昏迷的闾秋立在石阶上,朝远处树林中那些黑影发出警告的低吼。
      “滚开!他是本君的人!”
      那些黑影被这般恐吓却一点也没退缩,他们竟又往前一步。
      见状,辟羲心中怒意更甚,这些怨念竟有这等胆子?!
      “桀桀桀。”
      林中传来阴冷笑声,辟羲竖瞳骤缩,死死盯住那抹熟悉黑影。
      呵,终于现身了,阴寰絮。
      若不是这双螭瞳有限,无法尽早发现那抹黑影,不然早已平息一切。似乎是察觉自己被发现,那黑影一转身便不见踪影。
      但那些躲藏在暗处的黑影们可没有因此打消了进犯的念头。
      “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想在本君眼皮底下抢人。”
      螭尾又收紧一圈,将少年护得更牢:“小崽子,本君可多缠了一圈,若再丢了……”话音未落,前爪已轰然踏下。
      “轰——!”
      石阶骤然碎成一块块碎片,强烈的气流卷起石片划过坚硬的螭身,发出金石之响。
      气浪卷着碎石如利箭般射向黑影。月光下,漆黑螭鳞泛着冷光,照亮那些扭曲蠕动的黑影。
      那只前爪突然一张,那些个还在半空中飞舞的石块就“嗖”地停住。“本君今天心情不佳,所以你们就得给本君炸出个花样来!”螭头吐出一口看似轻飘飘的气,实则给了十成的力,裹着这些石块“咻”地砸向已然来到林子外的黑影。
      接触瞬间,“砰砰”炸响如除夕烟火,黑泥却如活物般蠕动重组,竟搭成代替石阶的阶梯。
      辟羲脸上没有多少意外,先前毁坏石阶就是为了断这些黑影的道,却没想到这些东西反应极快。
      “雕虫小技!”螭目中金芒暴涨,炽烈青焰顺着黑泥阶梯席卷而下,将前排黑影烧得吱吱作响。
      “本君既能护住窦青,亦能保闾秋周全!”怒喝声中,螭爪横扫,又将数道黑影拍得粉碎。
      那些个无神志的东西哪管辟羲放的狠话,密密麻麻攀附在黑泥上,宛如鱼群鳞片般令人作呕。
      “既然找死——”辟羲周身鳞片骤然竖起,口中凝聚起刺目金芒,“本君便送你们魂飞魄散!”
      金色螭息如烈日般轰向黑泥,却在半空骤然凝滞。辟羲瞳孔骤缩,瞬间化为人形抱着闾秋急退十丈,衣袂在劲风中猎猎作响。
      “终于舍得现身了?”他冷笑间,掌心已再度凝聚起刺目金芒。
      停滞的螭息将整座青溟山映得如同白昼,黑泥在强光下嘶叫着蒸发。而那人广袖翻飞,竟将那团狂暴的螭息生生压缩成拳头大小。
      当金光褪去,辟羲看清来人面容时,指尖的气团险些溃散。
      “窦青!”
      站在石阶下的山灵从容地将压缩成拳头般大小的螭息吞吃入腹。
      这个动作让辟羲意外地挑眉,他不加掩饰地对眼前的人投以探究的目光。
      封山之事不会有第四知情者,但本该困在后山的阴寰絮不仅跑出来了,还幻化成了远在南山的睢阿楠的样子。
      窦青说九百年前的事是“睢阿楠”告诉他的,但若要按照封山以后的时间算,阴寰絮为什么能知道这么多事情……
      难道从一开始,它就一直在我们周围?
      不,不对,是有人或者东西一直在暗中监视着我们。
      阴寰絮只是推出来作为吸引注意力的工具,真正的幕后黑手应该还在某一处……
      辟羲这样想着,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圈,却屡屡躲避窦青投来的目光。
      他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自打知道施在窦青身上的咒语被打破,他总害怕着某天的到来。
      “螭君……”
      山灵轻唤的语调让辟羲心头一震。
      他被突然缠上的青藤阻了动作,那些藤蔓如有灵智般攀附而上,在触及他手腕时竟传来熟悉的灵力波动。
      “青溟山……对不起。”辟羲声音发颤,却没用力挣脱。
      山灵拾阶而上,每一步都让地面生出新芽:“我都想起来了…螭君。”他指尖轻抚过自己喉结。“比如数百年前,那个为竹笋炒肉而来的蓝衣公子…”
      辟羲如遭雷击,袖中凝聚的灵力瞬间溃散。他仓皇扯断青藤,广袖掩面踉跄后退,露出的半张脸血色尽褪。
      “窦家世代安分守己,幼子却无故被强掳至采石场……”山灵的声音越来越轻,“那孩子咽气时,手里还攥着半块发霉的饽饽,念叨着‘阿娘说好来接我的’。”
      山风突然凄厉,卷起满地枯叶。辟羲的广袖在风中翻飞,像片随时会碎裂的蓝色琉璃。
      “当年于怨念解救我的神明,原来就是推我入深渊的恶鬼!”
      “你每一分怜悯都沾着我的血泪!”
      辟羲踉跄后退,鎏金竖瞳剧烈收缩。他想开口,喉间却像堵着百年前那场暴雨。
      窦青眼中似有泪光闪过,其中溢出感情辟羲始终不敢细究。
      “反驳啊!”窦青一拳砸在身旁古松上,树皮迸裂的声响惊起满山寒鸦,“你当年在我家里那般舌战群雄,现在倒学起锯嘴葫芦了?!”
      一滴热泪自窦青眼眶滑落:“你明明,明明有苦衷,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要试图咬碎这一切吞下肚子独自承受?”
      他猛然抬头,却骤然撞见辟羲苍白的唇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那双向来凌厉的竖瞳此刻湿得能映出星河。
      “因果自当由本君了结。”
      “你莫要多管。”
      广袖扫过辟羲眼角,速度快得像是要抹去某个不存在的痕迹。
      “窦青,对不起。”
      那随着转身动作滑落半截的衣袖,却不经意露出腕间与窦青如出一辙的旧伤。
      “辟羲!”
      窦青的嘶吼震落满山晨露。他伸手去抓,却只握住一缕残留的竹香。
      “我……!”
      窦青却怎么也说不出那剩下的字眼,喉间腥甜不知是未愈的内伤,还是咬碎的后半句话。
      可不等窦青多想,山巅不久就传来响彻云霄的螭吟。
      “竟然是你,老家伙。”
      窦青一惊,下意识看向山巅,顾不上心中万千情绪淤积,赶忙提脚赶去。
      虽极力压制胡思乱想,脑子里却突然不合时宜地冒出昨夜发生的事情:
      昨夜半山腰那时有时无的铜铃声响,自己前去查看时发现几个黄袍道士拿着铜铃在操控着阴寰絮吞噬怨念。
      窦青当时就意识到不对,青溟山怨念最深的地方便是后山,但听青溟说那里已经被螭君所封住,按理来说,这里不应该出现怨念。
      但能够解释这里发生的一切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有人打破了后山的封印。
      可……螭君的封印如此坚固,究竟是谁有此等能力打破?
      “哎,那边的小郎君!”
      窦青循声看去,瞳孔紧缩。
      “睢阿楠?”
      来人一袭红衣,狐疑地上下扫视一番,啪地一下打开竹扇,挡住半张脸:
      “你是谁,怎么知道在下名讳?”
      !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