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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 7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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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水,平静之下暗流汹涌,倏忽间便是十年过去。
紫禁城的桃花开了又谢,亭台楼阁间的皇子们也逐渐褪去稚气,开始显露各自的不同。
三阿哥弘时在皇后的“悉心教导”下,愈发显得拘谨守礼,甚至有些迂腐,功课上只能算勉力维持,并无亮眼之处。皇帝对他期望本就不高,如今更是淡淡。
四阿哥弘历已从圆明园回宫,安排在阿哥所居住。他心思深沉,勤奋刻苦,深知自己母族卑微,便极力在皇帝面前表现得分外恭顺懂事,学业上也颇为出色,偶尔在皇帝问及政事时,能说出些不错的见解,渐渐吸引了一些不得志的官员或与皇后一党不睦的朝臣暗中依附。
六阿哥弘煦因生母之故,性子有些敏感孤拐,虽衣食无忧,但帝心已远,存在感极低。
七阿哥依旧病弱,常年需要太医精心调理。
九阿哥瑞哥儿(安陵容之子)性子沉静,喜好读书,颇有几分安陵容当年的沉静模样,身体虽无大碍,但也不算强健。
而八阿哥弘曜,则在承乾宫那片日益扩大的“菜园子”和夏冬春“放养式”教育下,长成了一个健康壮实、眉眼开阔、笑容爽朗的少年。他不像其他皇子那般时刻注重礼仪规矩,反而带着一股蓬勃的生气,力气颇大,身手灵活,对骑射武艺兴趣浓厚。更难得的是,许是常跟着夏冬春摆弄那些瓜果蔬菜,甚至被她偷偷灌输了些简单的“民生多艰”、“粒粒皆辛苦”的概念,他对银钱、物产、乃至宫外百姓的生活,有种不同于其他皇子的、近乎本能的关注和理解。当然,在皇帝和外人面前,夏冬春总是把他“不懂事”、“贪玩”、“就知道吃”的一面放大,成功塑造了一个憨直可爱、但似乎没啥心机和威胁的皇子形象。
这年秋狝,皇帝带着几位皇子及宗室子弟前往木兰围场。
围场上,三阿哥弘时射艺平平,只中了只兔子;四阿哥弘历箭无虚发,猎获颇丰,举止沉稳得体,引来不少赞誉;而八阿哥弘曜,则如同一头初生牛犊,纵马驰骋,凭着一股子蛮力和精准的眼力,竟独自猎杀了一头不小的野鹿,引得众人惊呼。他扛着猎物回来时,满头大汗,笑容却比秋日阳光还灿烂,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少年人特有的鲜活力量。
皇帝高坐观看,目光在几个儿子身上掠过,看到弘历的沉稳干练,眼中略有赞许,但看到弘曜那毫不作伪的兴奋和蓬勃朝气时,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勾起一丝真切的笑意。这个老八,倒是有他祖辈马上得天下的那股劲儿,心思也纯直。
当晚御帐内,皇帝随口对夏冬春提起:“弘曜这孩子,骑射功夫倒是见长,力气也大。”
夏冬春正给皇帝剥橘子,闻言立刻把橘子塞自己嘴里,撇撇嘴道:“皇上快别提了!就是个莽撞小子!今儿回来,衣服都刮破了,臣妾还得给他缝!就知道傻玩,一点不像他四哥那么稳重懂事!”她嘴上抱怨,眼角眉梢却带着藏不住的得意。
皇帝被她这模样逗乐了,哈哈一笑:“男孩子嘛,活泼些好。弘历是稳重,弘曜是赤诚,各有各的好处。”
夏冬春心里暗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继续“抹黑”自己儿子:“赤诚啥呀,就是傻!前几天还跟臣宫里的太监比赛种萝卜,看谁种得快,弄得一身泥!”
皇帝笑得更开怀,觉得在朝堂的钩心斗角之后,听夏冬春说这些“傻儿子”的趣事,格外放松。
没有人注意到,夏冬春借着管理自己那小菜园和“研究”新作物的由头,与司农寺的几位官员,甚至偶尔能接触到户部管理粮仓的小吏,都混了个脸熟。她从不打听朝政,只问农事,问种子,问收成,问各地的物产,言语间充满了“好奇”和“贪吃”,偶尔“无意”间提起弘曜也对哪种新奇的作物感兴趣,或者对哪个地方的丰收景象表示过惊叹。
这些看似琐碎无用的信息,和她“祥瑞”的名头,以及弘曜健康、开朗、偶尔显露的“小特质”,正通过这种最不起眼的方式,一点点植入某些人的印象中。
太子之争的暗涌,已在三阿哥与四阿哥之间逐渐明朗化。皇后全力支持三阿哥,前朝后宫势力盘根错节;四阿哥隐忍蛰伏,暗中积蓄力量,因其能力出众,也赢得了部分务实派官员的看好。朝堂之上,立储之声渐起,虽未摆到明面,但暗流已然涌动。以皇后乌拉那拉氏为首的势力,自然是坚定不移地支持三阿哥弘时,称其嫡子出身(虽非皇后亲生,但养在景仁宫),性情敦厚,乃守成之君的不二人选。而另一派,则隐隐聚集在四阿哥弘历周围,赞其勤奋聪慧,颇有韬略,且生母卑微反成优势,不易形成外戚干政之势。
两派在朝堂上偶有摩擦,在后宫更是界限分明。景仁宫对阿哥所的掌控愈发严密,对四阿哥则多是表面关怀,实则疏远。皇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并不表态,只在一次与夏冬春用膳时,似无意般提起:“如今皇子们渐长,朝中倒是热闹。”
夏冬春正专心致志地啃着一块她小厨房特制的酱香羊排,闻言头也不抬,含糊道:“热闹啥呀,吵吵嚷嚷的,听得臣妾头疼。要臣妾说,谁当太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别耽误了臣妾种地吃饭。”她抹了抹嘴上的油,笑嘻嘻地给皇帝夹了一筷子清炒豆苗,“皇上尝尝这个,弘曜那小子今早非说这豆苗长得像他昨天临的字,丑得很,催着臣妾赶紧炒了吃掉,眼不见为净。”
皇帝被她这不着调的话逗得一笑,果然不再提朝堂之事,转而问起弘曜的功课。夏冬春立刻苦着脸抱怨:“别提了!太傅前儿个又跟臣妾告状,说他在课上偷偷画什么‘改良犁具图’,被抓住了还振振有词,说能省力增产……皇上您说说,这像话吗?一点儿皇子稳重样都没有!”
皇帝听着,眼中却闪过一丝兴味:“哦?改良犁具?他小小年纪,还懂这个?”
“懂什么呀!”夏冬春赶紧“贬低”自家儿子,“就是瞎琢磨!跟着臣妾在菜地里瞎捣鼓,看天看地的,净想些没用的。力气倒是都用在搬土块上了,字写得跟狗爬似的!”她成功将话题引向了弘曜的“不务正业”和“奇特关注点”,却又在皇帝心里埋下了一颗“此子或许另有所长”的种子。
背地里,夏冬春的动作却愈发隐秘。她通过司农寺这条线,以“试种新作物”、“探讨农桑”为名,与几位在地方上任过职、深知民生疾苦、且对三阿哥的迂腐和四阿哥的过于精明都不甚感冒的中层官员建立了良好的“菜友”关系。她从不参与他们的政见讨论,只聊农事,偶尔“抱怨”儿子弘曜也跟着瞎热心,还异想天开地问“为什么有的地方丰收粮价却贱,有的地方歉收百姓却要饿肚子”这种“傻问题”。
这些话语,经过几位官员私下的交流,渐渐勾勒出八阿哥一个不同于其他皇子的形象——不尚空谈,关注实务,心思质朴,甚至……隐隐契合儒家对“仁君”的某种期望(爱惜民力,重视农耕)。这些印象,在立储之争的喧嚣中,如同涓涓细流,悄无声息地浸润着部分务实派官员的心田。
同时,夏冬春开始利用“祥瑞”的光环做些文章。某年京畿略有春旱,她“无意”中让弘曜在她那宝贝菜地里“帮忙”捣鼓了一套简易的“引水渗灌”法(实则是她借助现代知识引导),承乾宫的小菜园在一片蔫巴巴的宫苑植物中长得格外水灵。皇帝听闻后前来观看,见弘曜满头大汗地提着个小水桶,说得头头是道(都是夏冬春提前教的),虽手法稚嫩,但那份认真和与众不同的思路,让皇帝再次留下了深刻印象。
“皇阿玛,额娘说,水要慢慢渗下去,根才喝得饱,猛浇一通都跑掉啦,还容易板结……”弘曜擦着汗,小脸晒得红扑扑的,眼神清澈。
皇帝摸了摸他的头,对夏冬春道:“虽是小道,可见其心细,肯琢磨。”
夏冬春立刻“惶恐”道:“皇上快别夸他了,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他就知道玩泥巴!”
然而,就是这一次次的“玩泥巴”、“不务正业”、“瞎琢磨”,在皇帝心中逐渐拼凑出一个与其他儿子都不同的弘曜——健康、开朗、赤诚、带着一股未被宫廷规矩完全磨灭的生气,并且,似乎对民生实务有种天生的直觉和兴趣。这在看腻了朝堂争斗、儿子们要么平庸要么过于精明的皇帝眼中,成了一种难得的新鲜感和……潜在的安心感。这个儿子,看起来最没有野心,也最不像会搞党争的样子。
甄嬛在此期间,一直冷眼旁观着皇子们的争斗。她无子,便将全部精力用于稳固自身权势和对付皇后。她利用皇帝对年氏旧党的余悸和对平衡之术的娴熟,巧妙地在朝中扶持自己的力量,与皇后一党抗衡。她乐见三阿哥与四阿哥相争,甚至偶尔会推波助澜,让这两派斗得更凶些。至于那个被夏冬春养得“憨傻”的八阿哥,甄嬛从未放在眼里,只当是夏冬春运气好,生了个健壮儿子,将来最多是个闲散王爷的料。
皇后亦如是观。她的全部心思都用在如何保住三阿哥的地位,以及如何彻底扳倒甄嬛和可能威胁到弘时的四阿哥。承乾宫那个只知道种菜的夏冬春和她的傻儿子弘曜?不过是皇帝用来调节心情的玩意儿,不足为虑。
时机在暗流中逐渐成熟。一场针对漕运贪污的大案,牵扯出不少皇后一党的官员,甚至隐隐波及到三阿哥的“贤名”。四阿哥一党趁机发力,弹劾奏章雪片般飞向御案。皇帝大怒,申饬了三阿哥管教不严(虽非直接涉案,但门下人牵扯众多),对皇后也多有冷落。
前朝后宫气氛骤然紧张。三阿哥地位动摇,四阿哥风头正劲。
就在这微妙的时刻,皇帝偶感风寒,病了几日。病中之人,心思愈发敏感多疑。他看着榻前侍疾的儿子们:三阿哥战战兢兢,言语乏味;四阿哥虽恭谨周到,但那眼底深处的算计和急切,如何能瞒过病中锐利的帝王之眼?其他儿子或平庸,或年幼,或体弱……
这时,夏冬春带着弘曜来了。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说些冠冕堂皇的安慰话,只是提了一罐熬得香糯的米粥,几碟清爽的小菜。
“皇上,臣妾熬了点粥,您病着嘴里没味儿,尝尝这个。”她又推了推弘曜,“去,给你皇阿玛讲讲,你前两天非说御花园那棵老松树长得歪,要怎么‘矫正’才能让它更结实?”
弘曜也不怯场,凑到榻前,比划着说起来,什么“根系”、“受力”、“支撑”,童言稚语,却带着一股认真劲儿。皇帝听着,看着儿子健康红润的脸庞和毫无阴霾的眼睛,心中那团被权势争斗搅得纷乱的郁气,竟奇异地散了些许。
他喝完粥,看着在一旁和夏冬春嘀嘀咕咕商量着明天要去菜地里摘什么瓜的弘曜,忽然问了一句:“弘曜,若你将来……要管这天下百姓,当如何处之?”
夏冬春心里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轻轻掐了儿子一下,示意他别乱说。
弘曜挠了挠头,想了想,大声道:“回皇阿玛,儿臣不知道那么多大道理。但额娘说,百姓就跟地里的庄稼似的,你得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渴,什么时候饿,不能瞎折腾。让他们吃饱饭,穿暖衣,应该就没错吧?”
这话朴实无华,甚至有些粗鄙,却像一道光,瞬间照进了皇帝病中烦闷的心。是啊,帝王之道,千头万绪,归根结底,不就是为了让天下百姓能安居乐业,吃饱穿暖吗?什么党争,什么权谋,比起这最根本的,似乎都失了分量。
皇帝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弘曜,目光深邃。
不久后,皇帝病愈,以“历练”为名,让三阿哥、四阿哥分别去处理一些棘手的政务,五阿哥、六阿哥、七阿哥也都安排了简单的事务,同时,却将京畿附近几个皇庄的管理事务,交给了八阿哥弘曜“学着打理”,并允许他随时向司农寺的官员请教。
这一举动,并未引起太大波澜。在众人看来,这不过是皇帝对幼子的一种宠爱和“不抱期望”的安排,比起交给三阿哥、四阿哥的实权考验,五阿哥、六阿哥、七阿哥的中央事务,简直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