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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一抹红 ...


  •   地府里阴气重尘雾多,程一浔说了个开头,身上的鬼气就有隐隐往外冒的架势,铃铛忙不迭地把他拉到了人间。

      凌晨的天还披着黑幕,空气带着一丝可怜的凉意。
      他们落地是在水安一中,里面有很多林荫道,铃铛最喜欢的还是含笑树,这时候花刚谢,香味拖着余韵随风吹过来,好像能洗净所有的死气,哪怕被吹拂的是两只鬼。

      “我以为我是十七岁那场高烧死的,但不是。”程一浔垂眼看着地上被风吹得打卷的树叶,不知道是不是换了环境的缘故,他情绪冷静了许多,平静道:“那次大病我活下来了,后来是几岁死的,又是怎么死的,我还不知道。”

      伴着零星的蟋蟀声,他微弓着背,断断续续讲他记忆里、那些梦里的过去。

      十七岁那年是程一浔难得放松的一年,妹妹考上了他所在的高中,暑假他把她的通知书藏了起来,瞒过了那个男人,赶在开学前他带着妈妈和妹妹逃出了那座压了他们十几年的大山,那口闷在身体里长达几年的气终于舒出一半,那时他以为所有的一切终于能见光。

      这个幻想一直延伸到他“死”的时候,死后的记忆截止到那场传染病导致的高烧。直到他在地府工作一年多以后,他开始断断续续做一些梦,十七岁之后的画面在脑海里闪过,直至他升职为无常,那些梦开始连续开始清晰。

      十八岁他考上医学院,那些从前只能在书里看到的脑部知识心理知识,他终于开始真正接触。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他可以拥有一个像别人的妈妈一样,能关心他和妹妹的母亲。

      “妈,我回来了。”

      大二寒假,程一浔早早回了家,给妈妈和妹妹买了大红色的新衣,妹妹还在学校补课,妈妈坐在狭小的硬木板床上,看见新衣,木然呆滞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活气。

      “妈,你穿红色肯定好看。”他抖开折叠整齐的红袄,为僵坐着咧嘴的母亲穿上,拉上拉链后,抚平上面的褶皱。

      母亲长得很美,即使脸上全是划伤砸烂的疤,程一浔依旧这么认为。

      瘦得脱相的妈妈动了动唇,深深凹陷的眼珠缓缓转过来盯着他:“昭昭、如、愿,岁岁、安澜。”

      程一浔瞳孔猛地一缩,瞬间呆住了。

      这是这么多年来,母亲说的最长的一句话,她声音暗哑,口齿不清,程一浔还是听到了,他紧紧盯着妈妈灰暗的眼睛,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改名、叫安澜,好不好?”母亲倾身过来,死皮外翻的手掌摸了摸他的脸。

      程一浔彻底怔住,抓着她衣角的手开始发抖。

      他的名字取得随意,那个男人和他爸妈都没文化,他生下来,他们不知道该给他取什么名,觉得城里人读书多有文化,就从她妈妈名字里摘了一个字出来,又加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一”,成了他的名字。

      跟妈妈用一样的字,程一浔觉得没什么不好,这么多年,他甚至觉得这是那个男人家唯一一件做对的事。

      可现在妈妈却说要给他改名,母亲取得名字他当然喜欢,只是下意识觉得不对劲,他抓住她的手:“那妹妹呢?妹妹改什么名字?”

      “妹、妹?”刘浔安的眼珠转啊转,里面蒙了一层雾,疑惑得紧。

      “对,妹妹,你还没给她取名字。”

      “安澜……”刘浔安突然缩进被子里,用新买的红袄紧紧裹住自己的头,微弱的声音传出来:“饭,饭……”

      “好,去拿饭。”程一浔说着,却还是捏着被子固执道:“也给妹妹取个名字好不好?妈。”

      “饭!”

      “啊!”刘浔安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闷在被子里踢踹,木板床嘎吱嘎吱响。

      程一浔吸了吸气:“好好,我去拿饭。”他转身出房门,床上的动静才停了下来。

      后来,母亲还是没有给妹妹取名字,也再也不能给妹妹取名字。

      程一浔在厨房拿碗筷时,哗啦一声,紧跟着楼下有什么东西砸落在地,夹杂着花盆碎裂的脆响。

      他脑子嗡地一下,飞快往房间跑去。床上,被子叠得整齐,上面铺着干净鲜红的新棉袄,整洁得不可思议,印在程一浔眼底,关掉了一盏烧得明亮的灯。

      他眩晕地往卫生间走,高高小小的窗户大开,站在木凳上扒在上面往下望,视线里一片红,什么都看不见。

      梦境的碎片程一浔在今天才集齐,碎片带着鲜亮的红刺穿他的眼睛,像今天梦醒的那样,他弯下腰,死死捂住自己的双眼。

      “程一浔?”

      铃铛的呼吸在他讲述时慢慢放轻,现在几乎喘不过气,她攥着程一浔的袖子,一遍遍叫他的名字。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缓过来,直起身,一把抓住铃铛的手腕,眼睛里布满红血丝:“那些不是梦,我失去了后来的记忆,定在了我以为的死亡节点。”

      “我的记忆能找回,你的也能。”

      人间的时间过得真的很快,现在天幕已经换了灰,远处翻起淡淡白光,最后一抹凉意要被剥夺。

      铃铛愣了许久的神,抬眼只看见程一浔眼里血色生长,痛苦蔓延。她聚起一点灵气覆在他眼睛上,才有些不敢相信地轻声问:“可以吗?”

      她生前记忆空白,从有意识时就开始恐慌不安,这两年为了找回记忆,她尝试过太多方法,接单送快递最大的目的也是为了尽可能地接触更多的鬼,想试着套取有用的信息或者搭上地府高层的人脉。

      只是她走了那么多条路,没有一条是通的,直到跟周霜弋绑定后才寻到一丝线索,还没有头绪时,程一浔却说她的记忆有办法找回。

      铃铛忽然分神想到她跟周霜弋看的动画片的几句台词,应该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还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她尽量保持平静:“该怎么找回记忆?”

      结合刚才他那些话和之前他每次出现异样的节点,铃铛能推出一点东西。

      她第一次清楚地察觉到他情绪状态的转变是在他升职为黑无常后,他刚才也说他是在升职后才开始得到连续清晰的梦,连之前每次做梦也都是在工作良好得到奖赏后。

      铃铛迅速整合完信息,暗忖:找回记忆的方法不会就是要努力工作吧?

      她抬头盯向迎着晨曦停在树枝上的麻雀,难以置信道:“难道我找不回记忆的原因只是因为我没当公务员?”

      那么多鬼说她是关系户,她实在冤枉,她连她的靠山是谁都不知道。两年前她刚得知自己能自由通往人间后她就想过从这条线着手查,找到给她开后门的地府高层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可地府高层出入神秘,要想见领导就得自己成为领导,于是她打算报名公务员考核,一步步往上爬。

      只是她点进地府政府官网,报名要求就给了她当头一棒,报考公务员的鬼生前学历必须是高中及以上。

      她都没有记忆了,怎么知道自己是什么学历,而没有学历又找不回记忆,这就形成了一个死循环。

      铃铛眯起眼:“地府政府是在针对我吧?”

      程一浔:“……”

      她的灵气似雾似水,敷在眼皮上清爽舒缓,他闭着眼心想,她果然很神奇。

      “当公务员应该不是找回记忆的必要条件。”程一浔沉默一会儿说。

      铃铛那几句话跳脱的话直接把他从那种灰暗透不过气的情绪里拉出来大半,他撤了眼睛上附着的灵气,将其攥在掌心,融进血肉。

      “那什么是?”铃铛问。

      “功德。”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被金黄的光席卷了大半,树上的虫鸣也消了音。程一浔低声说:“地府公务员唯一的好处就是攒功德更快一些。”

      “功德……”铃铛轻轻重复。

      除了当公务员,为鬼服务和为人做好事都能攒功德,服务和好事的程度可大可小,所有功德攒起来很慢。从前她帮鬼送货多少还能攒点,现在她连鬼身自由都受限,上哪去赚功德?

      要是只有攒功德才能恢复记忆,她得等到猴年马月。

      如果说程一浔刚给她带来了希望,那么现在这么希望已经飘远。

      铃铛轻叹了口气,有些蔫。不过事已至此,只好回去再想想办法。

      “别着急。”程一浔见她这副表情,安抚道:“赚功德的路径有很多。”

      实在没有,他也可以把自己的分给她。

      “嗯。”铃铛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果知道一定坚决拒绝,毕竟他自己的记忆还没恢复。

      她盯着程一浔的眼睛看了会儿,里面的血丝褪去不少。

      把话说出口后,他的情绪平稳下来,但难保回地府后再想起那些梦不会又生执念。铃铛想起找到他的样子,不放心地问:“你先前去奈何桥做什么?”

      程一浔:“梦醒后我去查了我母亲的命簿,她……”

      他话未尽,身后金红的太阳悄然升起,刺眼的光在铃铛眼里旋转,再熟悉不过的力量爬到她的身上,灼热温度中,她有点想吐。

      铃铛深吸一口气,在程一浔略微慌乱的目光中,连句话都来不及说,须臾就被卷入了风中。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一抹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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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努力日更,断更会请假说明。 宝宝们,我开段评了,畅聊之畅聊之。 在下求评论,一个表情也行?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