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上兰》岸上舟

29、归途

　　飞机平稳地降落在熟悉的城市机场。透过舷窗，Lila好奇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与普罗旺斯湛蓝天空截然不同的、带着些许灰蒙蒙色调的天空，以及远处鳞次栉比、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

　　“Maman, c’est très grand ici!”（妈妈，这里好大！）Lila晃着童昭茉的手臂，用法语惊叹道。

　　“是啊，宝贝，这里是妈咪和妈妈长大的地方，也是昭煜的家。”童昭茉温柔地理了理女儿被睡乱的小辫子，眼神透过舷窗，带着一丝复杂的怀念与感慨。五年了，自从她和纪颜珺带着Lila定居普罗旺斯，这是她们第一次全家一起回来。

　　纪颜珺则显得沉稳许多，她检查着随身行李，确保给江心悦、白小鱼她们带的薰衣草精油和当地手信都在。“Lila，等下见到江阿姨、白阿姨她们，要记得说中文的‘你好’。”她提醒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虽然视频通话频繁，但Lila真正面对这么多热情的中文环境，还是第一次。

　　“Ni—hao!” Lila努力地字正腔圆，小脸憋得有点红，逗笑了邻座的一位老太太。

　　接机口永远是最热闹的地方。远远地，就看到江心悦和白小鱼跳着脚挥手，旁边还站着沉稳的傅子卿，手里举着一个醒目的手绘牌子，上面用可爱的字体写着：“热烈欢迎童董、纪总和小公主Lila回家！” 旁边还画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小人，一看就是白小鱼的手笔。

　　“童董！纪总！这里！” 白小鱼的声音穿透人群，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Lila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纪颜珺身后躲了躲，小手紧紧攥着纪颜珺的衣角，但大眼睛里又充满了好奇，怯生生地打量着这几个“熟悉又陌生”的阿姨叔叔。

　　“小鱼！心悦！子卿！” 童昭茉快步上前，与她们一一拥抱，眼眶微微发热。纪颜珺也露出难得的温暖笑容，拍了拍傅子卿的肩膀，然后轻轻把Lila带到前面。

　　“Lila，快叫人。” 纪颜珺轻声鼓励。

　　“江...阿姨好，白...阿姨好，傅...叔叔好！” Lila的中文带着明显的法语音调，一字一顿，说得有些艰难，但那份努力和可爱瞬间融化了所有人的心。

　　“哎呀我的小宝贝！太可爱了！” 白小鱼夸张地叫起来，忍不住想抱她，被江心悦轻轻拉了一下，“慢点，别吓着孩子。”

　　江心悦则蹲下身，平视着Lila，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用尽量慢而清晰的中文说：“Lila你好，欢迎回来。这是江阿姨送你的见面礼，希望你喜欢。”

　　是一套非常精致的中国风娃娃，穿着旗袍，梳着发髻。Lila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小声用法语问纪颜珺：“Maman, c’est pour moi?”（妈妈，这是给我的吗？）

　　“是的，宝贝，快谢谢江阿姨。” 童昭茉笑着翻译。

　　“Xiexie... Jiang Ayi!” Lila开心地接过礼物，羞涩地道谢，发音虽然不准，但诚意满满。

　　回程的车上，Lila被窗外的景象彻底吸引。高架桥如巨龙盘旋，车流如织，巨大的广告牌闪烁着缤纷的光，一切都与她熟悉的宁静小镇截然不同。她的小嘴一直没停过，中文法语夹杂着提问：

　　“Maman，那个楼为什么这么高？比山还高？”
　　“妈咪，为什么这么多车？他们要去哪里？”
　　“那个灯一闪一闪的，是星星掉下来了吗？”
　　“Pourquoi les gens marchent si vite?”（为什么人们走得这么快？）

　　童昭茉和纪颜珺耐心地轮流解答，充当着女儿探索新世界的第一任导游。白小鱼则在一旁用手机狂拍Lila各种惊奇的小表情，说要发朋友圈。

　　第一站，是江城公墓。

　　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比五年前童昭茉带着纪颜珺来时，少了许多沉重，多了几分宁静。童昭茉牵着Lila的小手，纪颜珺捧着两束洁白的铃兰跟在后面。

　　“爸，妈，我们回来了。”童昭茉在墓碑前蹲下，声音轻柔，带着笑意，“这次，我们带了小铃兰来看你们。”

　　她拉过有些懵懂的Lila：“Lila，这是外公外婆。”

　　Lila好奇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又看看童昭茉，小声问：“Grand-père et Grand-mère? Comme Mamie en France?”（外公外婆？像法国的奶奶一样？）

　　“Oui, chérie.”（是的，宝贝。）童昭茉温柔地解释，“他们住在星星上，但一直爱着我们，就像我们爱你一样。”

　　纪颜珺将一束铃兰轻轻放在墓前，然后握住了童昭茉的另一只手。她看着墓碑上童昭茉父母温和的笑容，郑重地开口：“爸，妈，我们过得很好。昭茉很好，Lila也很好。我们会一直照顾好她们，请放心。”

　　一声“爸妈”，自然又笃定，让童昭茉瞬间红了眼眶。她紧紧回握纪颜珺的手，仿佛有无尽的力量传递过来。

　　Lila学着妈妈的样子，也把她那束小小的铃兰放在墓碑前，用稚嫩的声音认真地说：“Grand-père, Grand-mère, je suis Lila. Je suis venue vous voir avec Maman et Mère. Je vous aime aussi.”（外公外婆，我是Lila。我和妈妈妈咪一起来看你们。我也爱你们。）

　　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洁白的铃兰花瓣上，露珠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微风拂过，带来远处树叶的沙沙声，温柔得像一声悠长的叹息与回应。

　　第二天的昭煜集团总部，气氛热烈得像过节。听说老董事长和纪总要带着“小公主”回来，许多老员工都特意等在总部大堂。

　　当童昭茉和纪颜珺牵着Lila的手走进熟悉的大堂时，迎接她们的是热烈的掌声和一张张真诚的笑脸。Lila被这阵势又惊了一下，紧紧靠着纪颜珺的腿，但小脸上也慢慢露出害羞又骄傲的笑容。

　　“童董！纪总！欢迎回家！”
　　“哎呀，这就是Lila小宝贝吧！太可爱了！”
　　“长得真像童董啊！”

　　林总监带着管理层迎上前，热情又不失恭敬。纪颜珺从容地应对着，童昭茉则微笑着与大家寒暄，目光扫过熟悉的一草一木，感慨万千。曾经这里是她的战场，是她背负巨大压力、独自支撑的地方。如今归来，心境已截然不同。

　　Lila成了全场的焦点。白小鱼和江心悦充当了临时保姆和翻译，带着她参观妈妈妈咪曾经工作的地方。在27楼那个具有特殊意义的会议室，Lila指着巨大的落地窗，用法语兴奋地说：“C’est ici! Maman a demandé Mère en mariage ici!”（就是这里！妈妈在这里向妈咪求婚的！）

　　白小鱼立刻充当“大喇叭”，绘声绘色地给周围的员工讲述当年那场轰动全公司的浪漫求婚。童昭茉和纪颜珺相视一笑，无奈又甜蜜。

　　晚上，童昭茉和纪颜珺婉拒了所有商务宴请，带着Lila住进了她们曾经的家——一个位于市中心顶层、视野极佳的高级公寓。房子一直有人打理，保持着她们离开时的样子，只是添置了一些儿童用品。

　　站在阔别已久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夜色中璀璨的城市星河，童昭茉依偎在纪颜珺怀里：“感觉像做梦一样。”

　　“哪里像梦？”纪颜珺低头吻她的发顶。

　　“五年前离开时，我以为再也不会回来了。至少不会以现在这样的心境回来。”童昭茉轻声说，目光温柔地落在客厅地毯上——Lila正趴在那里，摆弄着江心悦送的娃娃，小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谣，中文法语单词奇妙地混杂着：“娃娃... jolie... 衣服... belle...”

　　纪颜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神柔软：“因为有家了。有你的地方，有Lila的地方，就是家。无论在哪里。”

　　接下来的日子，行程被温情填满。她们带着Lila去吃了地道的老字号点心，小丫头被灌汤包烫得直吹气，却吃得停不下来；去逛了热闹的庙会，Lila对糖画、面人和抖空竹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还去拜访了几位看着童昭茉长大的长辈，Lila收获了一堆红包和慈爱的目光，虽然她对“红包”的理解就是“可以买很多bonbons（糖果）的漂亮红纸袋”。

　　当然，也少不了和老朋友们的聚会。在白小鱼极力推荐的一家新派四合院私房菜馆，江心悦、白小鱼、傅子卿齐聚一堂。席间欢声笑语，大家聊着这些年的变化，也追忆着过去。Lila成了最活跃的气氛组，虽然她的中文经常闹笑话：

　　“妈咪，这个鱼，它为什么在看我？”（指清蒸鱼）
　　“白阿姨，你的头发为什么是黄色的？像... like a canard?”（鸭子？她其实想说citron柠檬）
　　“江阿姨，我可以要更多那个...那个...红色的水吗？”（指酸梅汤）

　　逗得大家前仰后合。白小鱼更是彻底沦为Lila的“迷妹”，拿出新买的VR眼镜教Lila玩简单的游戏，一大一小玩得不亦乐乎。

　　江心悦看着眼前温馨的一幕，看着童昭茉脸上从未有过的松弛与幸福，看着纪颜珺眼中化不开的温柔，再看看那个像小太阳一样散发着快乐光芒的混血小女孩，忍不住对纪颜珺感慨：“纪总，看到你们现在这样，真好。真的...太好了。”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纪颜珺举起茶杯，与江心悦轻轻一碰：“谢谢你，心悦。一直以来的守护。”

　　夜深人静，Lila在隔壁儿童房熟睡。童昭茉和纪颜珺在公寓宽大的露台上，吹着初夏微凉的夜风。

　　城市的灯光在脚下流淌，远处昭煜集团的大厦依旧醒目地矗立在城市的天际线中。她们不再是那栋大厦的主宰者，但那里永远承载着她们相遇、相知、并肩战斗、直至相爱的记忆。

　　“明天就要回去了。”童昭茉靠在纪颜珺肩头，语气有些不舍。这次回国，像是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仪式，与过去彻底和解，带着满满的祝福和爱意重新出发。

　　“嗯。”纪颜珺揽紧她，“Lila会想念江阿姨的酸梅汤和白阿姨的VR眼镜的。”

　　童昭茉轻笑：“她今天还问我，能不能把‘那个很大很大的房子’（指昭煜总部）搬到普罗旺斯去。”

　　“那你告诉她，我们的‘铃兰书店’就是最大的房子，里面装着全世界的故事。”纪颜珺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温柔。

　　童昭茉抬头，吻了吻纪颜珺的下巴：“颜珺，谢谢你。谢谢你陪我回来，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

　　纪颜珺低头，深深吻住她，所有的爱意与承诺都融化在这个绵长的吻里。身后，城市灯火璀璨，如同永不熄灭的星河。

　　归途，是为了更好地出发。而家，在她们彼此相握的手中，在Lila甜甜的睡梦里，也在那个远在普罗旺斯、飘着书香与咖啡香、名为“铃兰”的小小港湾里。

　　**尾声：**

　　回到普罗旺斯的第二天清晨，Lila早早醒来，跑进主卧，扑到还在睡梦中的童昭茉和纪颜珺中间。

　　“Maman! Mère! Réveillez-vous!”（妈妈！妈咪！快醒醒！）她兴奋地摇晃着她们，“Je veux aller à la bibliothèque! Je dois raconter à Monsieur Renaud la grande maison en Chine et les bonbons rouges!”（我要去书店！我要告诉雷诺先生中国的大房子和红色的糖果！）

　　童昭茉睡眼惺忪地搂住女儿，纪颜珺则笑着把两人都圈进怀里。

　　阳光洒满房间，新的一天开始了。铃兰书店的木门即将被推开，铜铃会再次发出清脆的叮铃声，迎接属于她们一家三口的、平凡而闪亮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