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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寒渊星火照孤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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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屑混着冰晶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场凄冷的雨,浇在白玉平台那巨大的疮疤上。灼热的琉璃状坑底与边缘锋利的冰棱犬牙交错,无声诉说着方才那记碰撞的惨烈。能量湮灭后的细微噼啪声,在死寂的平台上显得格外刺耳,如同某种倒计时,敲打着每一根紧绷的神经。
沈青瓷立于深坑边缘,素白道袍在残余乱流中微微拂动,墨发垂落肩头,遮住了小半侧脸。她指节泛白,紧握着冰魄星河剑,剑身流淌的冰蓝星芒似乎黯淡了一瞬,随即又以更加沉凝的姿态重新亮起,内敛如深海玄冰。强行引动嫣芳师叔遗留的星砂之力,经脉中奔涌的力量带着撕裂般的灼痛,又被冰魄的极寒死死压制,化作一种冰火交织的奇异痛楚。识海深处,寒漪那句箴言却愈发清晰——“冰魄孕生,死境藏机”。力量的反噬,亦是新生的磨砺。
对面,谢午林缓缓直起身。他垂在身侧的左手食指指尖,那滴刺目的血珠终于不堪重负,无声滴落,在焦黑冰晶混杂的地面洇开一点小小的暗红,触目惊心。
“滴答。”
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道惊雷劈在围观者的心头。
“血……谢师兄受伤了?”一个内门弟子失声喃喃,声音因极度的惊骇而扭曲。
“怎么可能……正面硬撼青帝印啊!”另一个弟子死死盯着那点暗红,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
柳如絮被李莽半搀扶着,半边身体的幽蓝冰晶带来阵阵刺骨剧痛,却远不及眼前这一幕带来的冲击。她看着那点血迹,又猛地转向深坑边缘那道清冷身影,冻僵的脸颊肌肉剧烈抽搐着,牙关紧咬,舌尖尝到了铁锈般的腥甜。凭什么?凭什么这个北陆来的“灵气乞丐”能伤到谢午林?凭什么她就能在寒渊死地里脱胎换骨!嫉恨的毒火几乎要冲破冻僵的胸腔,烧毁她最后一丝理智。
李莽魁梧的身体绷得像块石头,受伤的右手无意识地颤抖着。他避开沈青瓷的方向,只敢死死盯着谢午林指尖那抹红,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连谢师兄都……那力量,根本不是他能想象的层次。他只想离那深坑再远一点。
谢午林抬起手,目光落在自己指尖那点细微的伤口上。没有愤怒,没有羞恼,反而缓缓地、缓缓地扯动嘴角。那是一个纯粹到极致的笑容,如同久困樊笼的猛虎终于嗅到了同类的气息,充满了发现真正对手的狂喜与兴奋,甚至带着一丝棋逢对手的酣畅淋漓。他猛地抬头,灼灼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炬,穿透尚未散尽的能量尘埃,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与笃定,死死锁定了沈青瓷。
“沈青瓷!”他的声音因激战而沙哑,却字字如金铁交鸣,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平台,“你果然是那簇……冰封的魂火!”
冰魄孕生,死境藏机。她不是冻土下腐朽的枯骨,而是深渊尽头,以死寂为薪柴,倔强燃烧、终将燎原的星火!
话音落下的瞬间,谢午林动了!
他不再试探,不再留手。那柄温润如青玉的古剑被他反手插入身前残破的地面,动作带着一种开山裂石般的沉重决绝!
“万古青天,听吾敕令——起!”
轰隆!
脚下残破的白玉平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有什么庞然巨物正从沉睡中被强行唤醒!以他插入的古剑为中心,无数道粗壮虬结、闪耀着浓郁青绿灵光的巨大根须,如同挣脱了大地束缚的远古虬龙,狂暴地撕裂地面,破土而出!它们并非虚幻的灵力投影,而是凝练了磅礴甲木本源、坚逾精金的实体!根须上覆盖着古老的树皮纹路,每一次扭动都带起沉闷的破空声,搅动着平台上的灵气,形成狂暴的乱流漩涡。
这些巨大的根须并非无目的地肆虐,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瞬间交织、缠绕、拱卫!眨眼之间,一座由无数巨大根须盘绕而成的、顶天立地的青色巨峰虚影,赫然出现在谢午林身后!山峰巍峨,散发着亘古长存、镇压万物的沉重威压,峰顶隐没在氤氲的青色灵雾之中,仿佛连接着传说中的建木神树。一股浩瀚无边、统御万木生机的磅礴意志,如同苏醒的远古巨灵,悍然降临!
这便是谢午林的道,甲木之道——厚德载物,亦能擎天!
巨峰虚影出现的刹那,整个平台乃至周围浮空岛屿上的所有灵植,无论品阶高低,全都剧烈地摇曳起来,叶片沙沙作响,如同在朝拜它们的君王。巨峰虚影带来的纯粹生命威压,沉重得如同实质的海水,疯狂挤压着沈青瓷身周的空间,试图将她连同那点冰寒星火一同碾碎、同化!
沈青瓷冰魄星眸骤然一缩。识海中那片浩瀚的冰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冰层之下发出低沉的轰鸣。她体内的冰魄星芒,在这股纯粹生命力的极致压迫下,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被彻底激怒,爆发出更加刺骨的极寒与湮灭星辰的狂暴意志!
对抗?不!
寒漪的箴言碎片在她灵魂深处轰然炸响。冰魄孕生!死境藏机!极致的压迫之下,正是孕化那一点生机的熔炉!
沈青瓷不退反进!
她迎着那座擎天压下的青色巨峰虚影,一步踏出!脚下冰晶瞬间蔓延,冻结空气,发出刺耳的咔嚓声。冰魄星河剑发出一声清越激昂的长鸣,仿佛渴饮强敌之血的兴奋!剑身之上,那条流淌的冰蓝星河骤然光芒大盛,无数细碎的冰晶与璀璨星点疯狂旋转、压缩、凝聚!
不再是浩荡奔涌的星尘长河。
是凝练到极致的……一点寒芒!
剑尖所指,空间仿佛无法承受那股极致压缩的毁灭力量,发出细微的、濒临破碎的呻吟。沈青瓷周身流淌的冰魄星芒瞬间内敛,尽数灌注于剑尖那一点微不可查的寒星之中。所有的光华、所有的气息都被压缩到了极致,仿佛宇宙诞生前的奇点,死寂,冰冷,却又蕴含着开天辟地的恐怖爆发力。
“孤锋……破茧!”
冰冷的声音,带着一种斩断宿命枷锁的决绝,清晰地吐出剑诀之名。
就在那青色巨峰虚影即将彻底镇压而下的千钧一发之际,沈青瓷手腕以一个微小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轻轻一振!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
只有一道微弱的、近乎虚幻的冰蓝色细线,自剑尖那一点寒星之中悄然射出。它细如发丝,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速度却快到了极致,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只在空间中留下一道淡淡的、仿佛空间本身被冻结撕裂的扭曲轨迹。
这道冰蓝细线,无声无息地,刺入了那庞大无匹、生机浩瀚的青色巨峰虚影之中。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预想中毁天灭地的碰撞并未发生。
那道细微的冰蓝之线,如同投入滚烫油锅的一滴水,瞬间引发了巨峰虚影内部难以想象的剧变!
嗤——!
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冻结声,密集地从巨峰虚影内部响起!无数道细密的冰蓝色裂痕,以那道冰蓝细线刺入点为源头,如同疯狂蔓延的蛛网,在由磅礴甲木灵力构筑的青色山体内部急速扩散!裂痕所过之处,原本生机勃勃、流淌着青翠灵光的山体结构,瞬间失去了所有光泽,变得灰败、死寂,被一种绝对的、冻结万物的冰寒死意所侵蚀、覆盖!
冰魄之力,死寂归藏!它并非以力破力,而是以自身极致的“寂灭”道韵,悍然侵入谢午林“生机”道域的核心,强行同化、冻结那磅礴的生命本源!
巨大的青色山峰虚影,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冰山,剧烈地颤抖起来!由纯粹灵力构成的庞大身躯表面,大片大片地失去光彩,凝结出厚厚的、幽蓝色的玄冰!生机被冻结,灵光在湮灭!那顶天立地的威势,正被一种从内部蔓延开来的、无声的死寂所瓦解!
“噗!”
谢午林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震,脸色瞬间苍白,一口心头精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喷了出来!殷红的血雾喷洒在他身前的青玉古剑和残破的地面上,触目惊心。他与那万古青峰虚影心神相连,虚影遭受重创,他自身道基亦被撼动!他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这并非蛮力的碾压,而是道韵层面的侵蚀!她的冰,她的寂灭,竟能污染、冻结他的生机本源?!
“给我——镇!”
谢午林目眦欲裂,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双手死死握住插入地面的青玉古剑剑柄,磅礴的甲木灵力不顾一切地疯狂注入!他身后的巨峰虚影爆发出刺目的青光,试图驱散体内蔓延的冰寒死寂,强行稳住崩塌之势。
平台边缘,死寂已被打破,惊呼声、抽气声响成一片。所有人都看懂了,谢午林引以为傲的“万古青峰”道域,竟被沈青瓷那一道看似微不足道的冰线,从内部侵蚀、冻结!柳如絮脸上的嫉恨凝固了,只剩下纯粹的恐惧。李莽魁梧的身躯微微发抖,下意识地又后退了半步。
就在谢午林全力镇压体内冰寒死寂的瞬间,沈青瓷的身影动了!
她如同融入了一片骤然卷起的极地朔风,身影在残破的平台上拉出一道模糊的白色残影。冰魄星河剑拖曳着幽冷的星芒轨迹,人随剑走,直指谢午林因全力镇压道域反噬而露出的那一线空隙!
剑锋未至,那冻结神魂的极致寒意已如跗骨之蛆,瞬间锁定了谢午林!
谢午林瞳孔骤缩!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让他瞬间做出了反应。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道域反噬带来的剧痛,猛地拔起地上的青玉古剑,剑身爆发出最后的璀璨青光,化作一面厚重的、由无数古老藤蔓盘结而成的青木巨盾,横亘身前!
“青帝壁!”
冰魄星河剑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狠狠刺在青木巨盾的中心!
叮——!
一声尖锐到刺穿耳膜的金铁交鸣!冰蓝色的星芒与青翠的木灵罡气如同两股决堤的洪流,在剑尖与盾面相接的那一点上疯狂对冲、湮灭!
僵持!狂暴的能量乱流以两人为中心再次炸开,吹得远处众人衣袍猎猎,站立不稳。
沈青瓷眼神冰冷如万载寒渊。她握剑的手腕极其细微地一旋!
“碎!”
“咔嚓!”
一道清晰的碎裂声响起!并非来自青木巨盾,而是来自沈青瓷的袖中!
那朵紧贴着她腕间肌肤、蕴含着古老法则碎片的冰魄昙晶花,在她意志的引动下,一片晶莹剔透、流转着繁复天然纹路的花瓣,无声地碎裂开来!
一股纯粹到极致、凌驾于九幽寒渊本身的古老冰魄法则气息,如同沉睡了万载的冰龙骤然苏醒,瞬间融入她刺出的剑意之中!
冰魄星河剑尖,那一点凝练的寒芒骤然爆发出无法逼视的璀璨光华!一股超越金丹境界极限的、源自天地本源的恐怖冻结之力悍然爆发!
谢午林身前的青木巨盾,连同他手中青玉古剑上流转的灵光,瞬间凝固!一层厚达尺许、散发着绝对零度气息的幽蓝玄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沿着剑尖接触点,闪电般蔓延覆盖了整个巨盾,甚至攀上了谢午林握剑的手臂!
彻骨的寒意瞬间侵入经脉,谢午林闷哼一声,只觉半条手臂连同体内的灵力运转都几乎被冻结!他引以为傲的磅礴生命力,在这股源自法则本源的极寒面前,竟显得如此脆弱!
沈青瓷手腕再次发力,剑锋带着冻结万物的意志,悍然向前一递!
轰!
被彻底冰封的青木巨盾连同其上攀附的玄冰,在冰魄星河剑的锋锐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轰然爆碎!无数冻结的藤蔓碎片和幽蓝冰晶四散激射!
谢午林魁梧的身躯如遭重击,再也无法稳住身形,被这股沛然莫御的力量震得踉跄着向后连退数步!每一步都在残破的白玉地面上留下深深的、带着冰霜的脚印!他握剑的右手臂上,覆盖的幽蓝玄冰虽在甲木灵力的疯狂冲击下迅速龟裂、剥落,但那股侵入骨髓的寒意和法则层面的压制,却让他气血翻腾,灵力运转滞涩,气息瞬间萎靡下去。
他拄着青玉古剑,才勉强稳住身形,抬头看向前方。沈青瓷已收剑而立,冰魄星河剑斜指地面,剑尖一滴由破碎法则寒气凝结的冰晶无声滴落。她脸色苍白更甚,周身气息也有些紊乱,显然强行催动冰魄昙晶花瓣的法则之力对她亦是巨大的负担。但那双冰魄星眸,依旧沉静如渊,冷冷地映着他此刻的狼狈。
白玉平台上,只剩下粗重压抑到极致的喘息声。所有围观者,无论是幸存的寒渊弟子,还是谢氏族人,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呆滞地看着场中。落霞派金丹境第一人,谢氏家主谢午林,竟被逼退了!甚至负伤了!
谢午林拄着剑,胸膛剧烈起伏,看着自己手臂上迅速消退的冰霜,又看向深坑对面那道孤绝清冷的白色身影。他眼中的惊骇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震撼、赞叹,还有一丝棋逢对手却未能尽兴的……遗憾?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带来一阵锐痛,却也让他沸腾的战血和翻腾的灵力稍稍平复。
沈青瓷内息一阵搅动,看来自己目前的修为不足以支撑自己的功法。强行施法已经让自己受了不少内伤,再这么打下去,自己的金丹可能会受损。
他缓缓挺直了脊背,尽管气息不稳,那属于强者的气势却未曾真正跌落。他看着沈青瓷,嘴角竟再次扯动,露出一抹带着血气的笑容,沙哑却清晰地开口:
“沈青瓷……名不虚传。”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自己手臂残留的冰痕和地上的血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响彻整个死寂的平台,“此战——”
“平!”
一个字,如同重锤落下,为这场惊心动魄的金丹巅峰之战,划下了休止符。
远处,连接浮空岛屿的虹桥阴影里,一道身影无声伫立。云珩长老宽大的袍袖在微风中轻拂,他深邃的目光穿透空间,落在平台上那两道气息不稳却锋芒毕露的身影上,尤其在那抹素白上停留了片刻。他古井无波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波动,如同深潭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