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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弑师证道 ...

  •   玉宸子倒下了。

      这位栖霞山硕果仅存的元婴后期宿老,此刻如同一截被狂风折断的朽木,重重砸在冰冷龟裂的白玉石地上。鲜血,并非寻常的鲜红,而是混杂着破碎元婴本源、呈现出一种诡异暗紫的色泽,正从他胸前那个碗口大的焦黑空洞里汩汩涌出,迅速在身下漫开一片绝望的粘稠。引星罗盘崩毁的反噬,加上秦戮临死反扑那凝聚了毕生修为的血刃一击,彻底摧毁了他的道基。那双曾倒映星辰、推演天机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涣散的灰白,死死瞪着破碎天穹上那道仍在无声扩散的湮灭阴影,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掌门——!”

      凄厉的嘶吼撕裂了死寂。仅存的栖霞弟子、百草谷残部、玄剑宗剑修……所有目睹这一幕的幸存者,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之光,在玉宸子倒下的瞬间彻底熄灭。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连骨髓深处都渗出寒意。

      然而,比绝望更汹涌的,是滔天的悲愤!

      无数道染血、疲惫、却燃烧着刻骨恨意的目光,如同淬毒的箭矢,齐刷刷钉在了场中唯一那道依旧挺立的身影之上——凌虚真人。

      他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月白道袍,在混乱的能量风暴与弥漫的血腥中,洁净得刺眼。方才正是他,那一道流云分光剑诀的幽蓝圆波,精准无误地击落了玉宸子掌门最后斩向传送门的紫色光刃,断绝了抹杀江浸月的唯一可能!也是他,亲手将栖霞山推向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凌虚——!”高升仅存的左臂死死握着半截断剑,空荡的右袖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石摩擦,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泪,“你这……宗门叛逆!欺师灭祖的畜生!纳命来——!”

      残存的修士们如同被逼入绝境的狼群,发出压抑而疯狂的咆哮。他们拖着残躯,踉跄着,却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从四面八方向着凌虚真人合围过去。碎裂的法器闪烁着最后的光芒,枯竭的灵力被强行榨出,汇成一股惨烈而悲壮的洪流,要将这叛徒彻底淹没。

      被围在中心的凌虚真人,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他那张清癯如万载寒冰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近乎悲悯的平静。面对层层逼近、杀意凝如实质的刀光剑影,他缓缓抬起了手。

      没有结印,没有催动法宝。只是一个简单的、向下虚按的动作。

      嗡!

      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恐怖威压骤然降临!如同万丈冰山轰然倾塌,瞬间镇压了方圆百丈的空间!那些正欲扑上来的修士,无论修为高低,身形猛地一僵,如同陷入了粘稠凝固的琥珀之中。狂暴的灵力波动、愤怒的嘶吼、甚至连飞溅的血滴,都在这一刻被强行凝滞、冻结!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喉咙。

      “栖霞山之覆灭,”凌虚真人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如同冰珠滚落玉盘,清晰无比地穿透了这凝滞的死寂,凿进每一个人的神魂深处,“非战之罪,非尔等之过。”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被禁锢在绝望与愤怒中的面孔,扫过远处那四座被抹平的灵峰留下的巨大虚无坑洞,最终落在脚下玉宸子濒死的身体上。

      “千年之前,虚渊意志便已渗透此界,视北云仙陆亿万生灵为资粮,视我仙门道统为眼中钉、肉中刺。”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时空的苍凉,“栖霞山,坐拥上古战场碎片‘砺石院’,其下封印的亡魂煞气与那柄凶兵‘戮神’,正是虚渊觊觎之物,亦是开启其降临此界的‘钥匙’之一!”

      “而我……”他微微一顿,月白的袍袖在凝固的空气中无风自动,一丝苦涩的药草气息——蚀魂草的清苦——极其突兀地弥漫开来,与他周身高山雪巅般的清冽灵气格格不入。

      “我凌虚之躯,早已在千年前,于道侣寒漪堕入虚渊之际,便被其残魂侵蚀夺舍!千年岁月,非我凌虚苟活,实乃寒漪借我躯壳为舟,潜伏栖霞,行此逆天大事!蚀魂草,便是她维系此身、沟通虚渊的媒介!”他猛地抬手,指向天空那仍在缓缓旋转、散发着湮灭气息的惨绿晶体虚影——那是斗篷亡灵吞噬无数亡魂后强行晋升化虚境的象征,“今日之局,栖霞崩毁,仙陆凋零,皆为此獠与虚渊所图!吾身,不过是虚渊染指此界的一枚棋子,一座桥梁!”

      真相如同九天惊雷,在死寂的战场上轰然炸响!

      所有被禁锢的修士,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蚀魂草的气息……虚渊的渗透……千年夺舍……原来栖霞山千年基业,竟毁于一场跨越千年的阴谋!而他们恨之入骨的“凌虚”,竟也只是一个被邪祟占据的可怜虫?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寒意攫住了每一个人。

      就在这时,一道纤细的身影动了。

      是一直被凌虚真人以柔和力量护在战场边缘的沈青瓷。她不知何时已悄然站起,周身笼罩的纯净琉璃色光晕微微波动。方才凌虚真人那番震动天地的自白,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开了她识海中混乱的迷雾。蚀魂草的气息……师尊袖中那缕挥之不去的苦涩……砺石院深处地火浊气与虚渊魔气的隐隐呼应……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强行串联!

      那双因重伤和魔气侵蚀而紧闭的眼眸倏然睁开!瞳孔深处,分裂的重瞳虚影已完全散去,眼底那点被冰冷魔气污染的纯粹黑暗,却在剧烈的情绪冲击下,如同投入沸水的薄冰,瞬间全部消融!取而代之的,是翻江倒海的痛楚、难以置信的惊骇,以及一种被至亲之人推入深渊的彻骨冰冷!

      是他……不,是她!是占据了师尊躯壳的寒漪!是虚渊的爪牙!是这一切灾祸的根源!

      沈青瓷的身体比意识更快地做出了反应。残存的金丹灵力被不顾一切地疯狂榨取,尽数灌入手中紧握的流云剑!剑身发出一声清越而悲怆的长吟,瞬间亮起前所未有的清冽光芒,剑尖吞吐的剑芒锐利得仿佛能切开空间!

      没有怒吼,没有犹豫。只有一道快到超越思维极限的、凝聚了沈青瓷所有力量与悲愤的流云剑光!

      如同撕裂夜幕的流星,又似穿行于风暴罅隙的一缕决绝之风!

      噗嗤——!

      一声轻微却洞穿神魂的裂帛声,在死寂的战场上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流云剑那清冽的剑尖,毫无阻碍地、精准无比地,从“凌虚真人”毫无防备的后心刺入,带着一往无前的毁灭意志,狠狠贯穿了丹田元婴的位置!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所有被禁锢的修士,包括远处正艰难维持冰魄虹桥的慕清光,目光都死死钉在了这惊悚的一幕上。

      月白的道袍上,一点刺目的猩红迅速晕染开来,如同雪地里骤然绽放的妖异红莲。

      “凌虚真人”前冲的动作戛然而止。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似乎想看清那透胸而出的、沾着自己鲜血的剑尖。清癯的脸上,那万载冰封的漠然如同被打碎的镜面,寸寸龟裂。一丝极细微的、混杂着痛苦、解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的波动,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一闪而过。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反而像是一种……终于尘埃落定的释然?

      他艰难地侧过一点点身体,目光越过自己的肩头,终于落在了身后那个颤抖的身影上。

      沈青瓷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握剑的手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剑柄上传递来的、师尊躯体内温热血流的触感,以及那洞穿丹田、元婴破碎的恐怖反馈,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神魂!师尊……不,是占据师尊身体的仇敌……可这躯壳……这气息……

      两双眼睛在弥漫的血腥与绝望中对视。

      “凌虚真人”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就在这一刹那,一道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意念,如同最轻柔的羽毛,又似最沉重的烙印,无视了空间的阻隔,直接钻入了沈青瓷剧痛混沌的识海深处——

      “杀得好……青瓷……为师……”

      那意念带着一种熟悉的清冷,却又蕴含着前所未有的疲惫与温柔,正是师尊凌虚的声音!可这怎么可能?!

      “你的试炼受袭、我的蚀魂草……都是为引你疑我……逼你……不得不杀我……”

      沈青瓷如遭雷击!识海剧震!

      “千年所悟……所修功法……尽付汝身……待汝……结婴之时……自现……”

      “此身罪孽……此局因果……以吾魂飞魄散……为你……斩断最后……尘缘……”

      “活下去……”

      意念传递的最后一个音节消散的瞬间,“凌虚真人”丹田处猛地爆开一团刺目的幽蓝光华!那是元婴彻底崩解、本源溃散的毁灭之光!

      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精纯到极致的传承洪流,混合着凌虚真人(或者说寒漪伪装千年所积累的)毕生的修行感悟、功法精髓、乃至对天地法则的独特理解,如同决堤的星河,顺着那柄贯穿他身体的流云剑,汹涌澎湃地冲入了沈青瓷的识海!

      “呃啊——!”

      沈青瓷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闷哼,头痛欲裂,仿佛整个头颅都要被这股力量撑爆!无数玄奥的符文、星辰运行的轨迹、冰魄寒气的本源真意、甚至夹杂着丝丝缕缕关于虚渊的禁忌知识……疯狂地烙印在她的神魂之上!

      而在那庞大驳杂的传承信息流最核心处瞬间勾连起她灵魂最深处的记忆:

      听风小筑外灵泉边递出的棉帕,砺石院黑暗中无声包裹丹药的熟悉味道……原来,这缕气息并非偶然,它一直是她与师尊之间,跨越了夺舍阴谋与正邪立场的、最后的、无声的羁绊!师尊他……不,是占据师尊身体的寒漪,她一直都知道!她以这缕气息为引,将真正的传承,连同这最后的守护与成全,都藏在了这具躯壳的深处,只待沈青瓷亲手斩断这孽缘的一刻!

      寒漪!她竟是以这种方式,在生命的尽头,将一切都交付给了她!这血染的弑师,这举世皆敌的绝境,原来……原来竟是她为她铺就的最后一段尘缘路!以自身魂飞魄散,为她斩断与虚渊关联的最后因果,将未来与力量,强行塞进她手中!

      “师……师尊……”沈青瓷喉咙里正要滚出破碎的音节,也被她硬生生咽了进去。

      “这是她在正邪两道周旋千年最后的选择吗?”

      “原来她负尽所有人唯独没有负我……”

      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溅落在脸上的、尚带余温的鲜血,滚烫地滑落。握着流云剑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剑柄。

      身前,“凌虚真人”——或者说寒漪最后的躯壳——眼中最后一点复杂的神采彻底消散,化为一片空洞的死寂。那身月白的道袍,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缓缓地、无声地向前倾倒。

      砰。

      身体砸落在冰冷的石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再无声息。鲜血在他身下迅速漫延开来,与玉宸子的血泊渐渐融在一起。

      禁锢众人的恐怖威压,随着寒漪的彻底陨落而骤然消失。

      战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唯有沈青瓷持剑而立,白衣染血,泪流满面。她周身那纯净的琉璃色光晕在传承洪流的冲击下剧烈波动,时而黯淡,时而璀璨,仿佛正在经历一场无声的风暴洗礼。流云剑插在寒漪的背心,剑穗在凝固的血泊中微微颤动。

      慕清光立于冰魄虹桥的尽头,素白的衣裙在寒风中翻飞,冰封般的容颜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望着沈青瓷和她脚下那具失去生机的月白身影,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残存的修士们呆呆地看着这逆转又逆转的惊悚一幕,看着沈青瓷脸上交织的痛苦、明悟与泪水,看着那陨落的“叛徒”,大脑一片空白。玉宸子掌门生死未卜,强敌仍在虎视眈眈,栖霞山名存实亡……而唯一的“叛徒”已伏诛,留下的,却是一个手刃了“师尊”、天赋旷古烁金、周身气息剧烈波动的沈青瓷。

      未来,如同被鲜血和迷雾笼罩的深渊,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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