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灰烬旁的仙人 ...
-
残阳彻底沉没,将最后一点惨淡的橘红也收进了墨蓝色的天幕里。荒野的风失去了白日的暴烈,变得阴冷而粘稠,贴着地面盘旋,卷起细碎的沙尘,钻进沈青瓷早已褴褛的裤脚和袖口,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怀里的江浸月轻得如同一捧枯草,呼吸微弱而滚烫,小小的身体在昏迷中仍不时地惊悸抽搐,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呜咽,像只濒死的小兽。
背上那幅染血的画框,边缘硌着她肩胛骨上未愈的伤口,每一次颠簸都带来尖锐的刺痛,提醒着她画框里那张被血污浸染的、属于陆渊的侧脸。手臂上胡乱缠裹的布条早已被血和污泥浸透,沉甸甸地坠着,每一次挪动脚步,都牵扯着底下翻卷的皮肉。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辨不清方向。栖水镇那片巨大的坟场早已被浓重的黑暗吞没,连呜咽的风声也听不见了。四周只有无边无际的、死寂的荒凉。脚下是坑洼不平的野地,间或踩到尖锐的石块,身体便是一个踉跄。疲惫像深不见底的泥沼,一点点吞噬着她的意志和力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肺叶火烧火燎。
终于,前方影影绰绰出现了一片低矮杂乱的轮廓,像是一处被废弃已久的乱石坡。几块巨大的岩石歪斜地堆叠着,勉强在背风处形成一个凹陷的、勉强能容身的角落。沈青瓷几乎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挪了过去。她小心翼翼地将怀里滚烫的小身体放下,让他倚靠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江浸月在触碰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小小的眉头痛苦地拧紧,随即又陷入更深的昏沉。
沈青瓷靠着另一块巨石滑坐下来,冰冷的触感瞬间穿透薄薄的衣衫,激得她一个哆嗦。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连动一动手指都觉费力。夜,彻底笼罩下来。荒野的寒意无孔不入,身上的湿衣早已被体温和夜风吹得半干,却变得又冷又硬,紧紧裹在身上。
必须生火。
这个念头像一点微弱的火星,在她几乎被冻僵的脑海里闪了一下。她挣扎着,在身旁摸索。指尖触到几根枯硬的草茎,几片干瘪蜷缩的落叶,还有几根不知是什么小兽遗落的、细小的枯骨。太少了。她喘着气,扶着冰冷的石壁,一寸寸挪出这小小的避风处,在周围更深的黑暗里盲目地摸索、抓取。尖锐的石棱划破了掌心,带来一阵新鲜的刺痛,她顾不上。手指在冰冷的泥土和碎石间扒拉着,只捞到一把又一把同样枯败、同样微不足道的草屑枯枝。
带着这点可怜的“燃料”,她挪回角落。放下东西时,手臂上的伤口被扯动,温热的液体又渗了出来,濡湿了污脏的布条。她咬紧牙关,从贴身的一个小布囊里——那是沈青瓷的身体原本带着的,里面只有几枚铜钱和一小块火石——摸出那块冰冷坚硬的火石和一小片边缘磨得极薄的燧铁。
“嚓…嚓…嚓…”
寂静的荒野里,这单调而执拗的摩擦声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微弱。火石撞击燧铁,迸出几点细小的火星,微弱得如同夏夜将死的萤火,瞬间便消失在浓墨般的黑暗里,连一丝青烟都吝于升起。一次,两次……十几次。手臂的剧痛让每一次撞击都变得颤抖无力。冰冷的绝望,比这荒野的寒风更甚,开始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勒紧她的心脏。
难道真要冻死在这里?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任由那点微弱的火星彻底熄灭时,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忽然从她紧握着燧石和火石的掌心传来。不是火的热度,更像是……某种沉睡在她身体深处、被濒死的冰冷和绝望短暂唤醒的东西,一丝极其微弱的气流?她自己也说不清。
几乎是本能地,她将那丝微弱得难以捕捉的“气”,随着又一次的撞击,尝试着引向燧铁与火石接触的刹那——
“嗤!”
一点明亮得多的火星骤然爆开!不是转瞬即逝,而是带着一点顽强生命的橘红色,精准地落在了她费力堆起的那一小撮最干燥的枯草叶上!
一缕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青烟,袅袅升起。
沈青瓷的心脏猛地一跳,屏住了呼吸。她几乎是趴伏下去,小心翼翼地、用尽全部意念护着那缕微弱的烟,轻轻地、极轻极轻地吹着气。如同在守护一个初生的、随时会夭折的婴儿。
青烟扭动着,挣扎着,终于,一点微小的、跃动的火苗,“噗”地一声,顽强地从枯草的中心冒了出来!
成了!
狂喜瞬间冲散了疲惫和寒冷。她手忙脚乱,却又无比轻柔地将那些捡来的、更粗一点的枯枝,极其小心地架上去。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燃料,发出噼啪的轻响,温暖而充满生机。火光渐渐明亮起来,驱散了小小角落里的浓重黑暗,也带来一丝珍贵的暖意。跳跃的光芒在嶙峋的怪石上投下晃动不安的影子,如同蛰伏的巨兽。
沈青瓷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身体彻底瘫软下来,靠在冰冷的石头上。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杂着火焰带来的暖意,让她冻僵的四肢百骸开始复苏,带来一种近乎麻痹的舒适。她看向一旁蜷缩着的江浸月。跳跃的火光映在他污脏的小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浓重的阴影,那因为高热和痛苦而紧皱的眉头,似乎也在暖意的熏蒸下,稍稍舒展了一丝丝。
火光摇曳,光影在江浸月稚嫩却饱经苦难的脸上明明灭灭。沈青瓷的目光,无意识地描摹着他沉睡中依旧带着怯懦的轮廓。那微塌的鼻梁,那习惯性抿紧、即使昏迷也带着一丝畏缩弧度的嘴角……
篝火跳跃了一下,爆开一个微小的火星。那点细碎的光亮,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咔哒”一声,猝不及防地捅开了记忆深处某扇尘封已久、布满蛛网的门。一股混杂着廉价香烟、冬日街边食物油腻气息,以及浓得化不开的颓败绝望的味道,裹挟着北国寒冬特有的、干冷刺骨的风,猛地灌了进来。
那是陆渊消失后的第一个冬天。
陆渊。那个名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抽搐。他就那样突兀地、毫无征兆地从她的世界里蒸发了。没有告别,没有解释,如同人间蒸发。所有共同的朋友都茫然摇头,所有可能的地方都空无一人。她像一只被遗弃在狂风骤雨中的破船,从最初的疯狂寻找、歇斯底里,到后来的麻木绝望。整个世界褪尽了陆渊赋予它的浓烈色彩,只剩下单调、冰冷、无边无际的灰白。
那个冬天特别冷。程归裹着一件穿了多年、早已失去保暖功能的旧羽绒服,像个游魂一样飘荡在傍晚灰蒙蒙的街头。寒风像无数把细小的冰刀,刮在脸上,钻进脖颈里。她刚从一个毫无意义的面试里被敷衍出来,胃里空空如也,翻搅着酸水。街边小店的劣质霓虹灯闪烁着俗艳的光,映照着一张张同样疲惫麻木的、匆匆而过的脸。
她只想快点回到那个冰冷的、没有陆渊气息的出租屋,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像鸵鸟一样逃避这绝望的现实。脚步虚浮地拐进一条狭窄的、堆满杂物的背街小巷。光线更加昏暗,空气里弥漫着食物残渣和垃圾混合的馊味。
就在这时,巷子深处传来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那咳嗽声带着浓重的痰音,痛苦得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程归的脚步顿了一下,像被那痛苦的声音钉在了原地。她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昏暗的光线下,一个男人佝偻着背,一手扶着斑驳掉皮的墙壁,一手捂着嘴,咳得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他身上那件深色的旧外套显得空荡荡的,肩膀瘦削得可怜。咳嗽的间隙,他艰难地喘息着,那沉重的、带着哨音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小巷里格外清晰。
程归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不是同情,更像是一种同病相怜的麻木。她收回目光,准备继续往前走。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那个咳得撕心裂肺的男人似乎终于缓过一口气,他扶着墙,慢慢地、极其艰难地直起了一点腰。他抬起手,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咳出来的眼泪和可能存在的涎水。然后,他转过了身,大概是打算离开。
那一瞬间,巷口远处一盏坏了一半、光线摇曳的路灯,恰好将一点昏黄的光,斜斜地投在了他的侧脸上。
程归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骤然冻结!
那侧脸的轮廓——从略显瘦削的下颌线,到鼻梁微塌的弧度,再到那因寒冷和咳嗽而微微抿紧的、带着一丝习惯性畏缩意味的嘴角……像!
像谁?
像那个早已刻入她骨髓、却又残忍消失的身影!像那个在画室门口,穿着洗旧白衬衫,下颌线还带着少年人锐利弧度的陆渊!尽管眼前这张脸更苍白,更憔悴,眉宇间笼罩着挥之不去的卑微和愁苦,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几乎直不起腰……但那三分轮廓的相似,在程归被绝望和思念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心防上,撕开了一道猝不及防的裂口!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猛地松开,血液疯狂地涌向四肢百骸,带来一阵眩晕的轰鸣。她的脚步死死地钉在了原地,目光像被磁石吸住,再也无法从那男人的侧脸上移开半分。世界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死寂的小巷里咚咚作响。
男人似乎感觉到了这过于灼热的注视。他停下脚步,有些惊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畏缩,朝巷口的程归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
那双眼睛!程归的心猛地一沉。不是陆渊。陆渊的眼睛,是夏日正午最深的湖水,清澈见底,里面燃烧着野性的光,带着一种不由分说、能把她灵魂都点燃的力量。而眼前这双眼睛,浑浊,疲惫,瞳孔里弥漫着一层厚厚的、驱不散的灰雾,像蒙尘的玻璃,空空洞洞,没有任何神采,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对生活的麻木和认命。那眼神深处,还藏着一丝被陌生人长久注视的、习惯性的怯懦和闪躲。
巨大的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点因相似轮廓而点燃的、不切实际的狂喜。程归的指尖瞬间变得冰凉。
男人被她看得有些局促不安,下意识地又咳了两声,声音嘶哑干涩:“……有事?” 那语调平平,带着奇怪的地方口音,缺乏起伏,透着一股子死水般的沉闷,与陆渊清朗微哑、充满笃定的声音截然不同。
程归猛地回过神,像是被那声音烫到。一股强烈的羞耻和狼狈感瞬间攫住了她。她这是在干什么?对着一个陌生男人失魂落魄?仅仅因为那一点点可怜的、浮于表面的相似?她喉咙发紧,嘴唇翕动了一下,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仓皇地、近乎狼狈地低下头,胡乱地摇了摇,然后几乎是逃也似的,加快脚步,冲出了那条弥漫着馊味和绝望气息的小巷。寒风刮在脸上,带着火辣辣的疼。
然而,那惊鸿一瞥的侧影,那双空洞畏缩的眼睛,却像鬼魅般缠上了她。在之后行尸走肉般的日子里,在每一个被陆渊身影填满的梦境间隙,那个在小巷深处剧烈咳嗽、眼神卑微的男人,总会毫无预兆地跳出来。
再后来,是在公司楼下那家永远人满为患、充斥着廉价油烟气味的快餐店里。她端着一盘毫无食欲的饭菜,正麻木地寻找座位。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撞入了眼帘——还是那件旧外套,还是那种微微佝偻着背的姿态,正笨拙地试图把一碗滚烫的汤面端到拥挤的座位上,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动作间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对周围环境的紧张和小心翼翼。
程归的脚步再次不受控制地停了下来。她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差点打翻汤碗时,脸上瞬间闪过的、那种混合着懊恼和更深怯懦的神情……心脏某个角落,被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自虐般的情绪狠狠刺了一下。
后来是怎么开始的?她自己也说不清了。也许是那三分相似的侧脸在绝望的灰暗中投下的一丝虚假慰藉?也许是她太需要一个活生生的、可以暂时填补陆渊留下巨大空洞的“东西”?也许仅仅是她沉溺在自毁的泥潭里,需要抓住点什么,哪怕是根稻草?
她像个幽灵,笨拙地制造着“偶遇”。在快餐店,在公交站,在他下班必经的那条嘈杂混乱的小街。她知道了他的名字,蔚深。一个同样普通、带着点廉价文艺感的名字。
试探性的搭话开始了。她问路,抱怨天气,或者仅仅是对着那三分相似的侧影,说些毫无意义的、连自己都觉得空洞的话。蔚深起初感觉是奇怪的,带着明显的防备和疏离,眼神里的空洞和畏缩更甚。他回应得极其被动,甚至有些慌乱,语速快而含糊,带着奇怪口音,眼神总是习惯性地飘向别处,不敢与她长久对视。
程归看得分明。那眼神里的闪躲,那语气里的卑微,那动作间不经意流露出的、对周遭一切的怯懦,都让她心底某个角落升起难以抑制的烦躁和……鄙夷。他怎么会是陆渊?他连陆渊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可这鄙夷和烦躁,奇异地没有让她停止。反而像一种反向的毒药,让她更深地沉溺在这种病态的接近中。每一次看清他与陆渊本质的巨大差异,每一次被他畏缩的眼神和沉闷的话语激起的不耐,都像一把小刀,在她早已麻木的心上划开一道口子,带来一种近乎残酷的、自我惩罚般的清醒痛楚。看,这就是你抓住的替代品,如此不堪,如此令人作呕。你还在期待什么?
她需要这种痛。需要这种不断提醒自己陆渊已永远消失、而自己只能抓住这种劣质替代品的清醒痛楚。这痛楚本身,成了她对抗那无边无际绝望的唯一武器。
于是,她默许了蔚深笨拙的靠近。接受了他递来的、带着廉价包装的零食。坐在了他那间狭小、凌乱、永远弥漫着一股隔夜饭菜和灰尘混合气味的出租屋里。看着他像完成某种任务一样,笨拙地烧水,笨拙地泡茶。
就是在那间屋子里,在她又一次被陆渊的记忆撕扯得精疲力竭、只想找个地方暂时逃避的时候。蔚深端着那个印着卡通图案的马克杯走了过来,杯口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呜……”
一声微弱而痛苦的呻吟,如同冰冷的针,猛地刺破了沈青瓷沉溺于前尘的恍惚。她浑身一震,仿佛从一场冰冷窒息的噩梦中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带着劫后余生的悸痛。她猛地低下头——
江浸月不知何时已从昏睡中半醒,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在篝火的映照下剧烈地颤抖,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他痛苦地紧闭着眼,干裂起皮的小嘴无意识地张开,发出断断续续、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那声音微弱,却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和痛苦,穿透了荒野的寂静。
“阿月?”沈青瓷的声音带着未褪的沙哑和惊悸,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探探他滚烫的额头。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江浸月汗湿的额发时——
毫无征兆!
篝火上方,那跳跃的、温暖而充满生机的橘红色火焰,骤然凝固了!
不是熄灭,而是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的、极度寒冷的冰水之中,所有的跃动、所有的光和热,都在刹那间被冻结、封存!火焰保持着前一秒向上蹿升的姿态,却凝固成一种诡异的、毫无温度的、如同琉璃般冰冷的静态雕塑!
一股难以言喻的、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万丈高山轰然倾塌,又似无边瀚海瞬间冻结,毫无征兆地从头顶的虚空中降临!这威压冰冷、纯粹、高高在上,带着一种超越凡尘、俯瞰众生的漠然,瞬间攫住了沈青瓷的四肢百骸!她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呼吸被强行扼断,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手死死攥住,连思维都陷入了彻底的僵滞!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抗拒的恐惧,让她如同被钉在琥珀里的虫豸,连眼珠都无法转动一下!
凝固的篝火光芒,冰冷地映照着这片小小的石坳。
在那凝固火光的冰冷映照下,两道人影,如同从亘古的寂静中走出,无声无息地降临在沈青瓷面前几步之外的乱石之上。
没有风声鹤唳,没有空间扭曲的异象。他们的出现,自然得如同明月升起,却又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突兀。
左边是一位女子。身姿修长曼妙,穿着一袭素白得近乎透明的广袖流仙裙,裙裾无风自动,轻轻拂过冰冷的岩石,却不染纤尘。月光似乎格外眷顾她,在她周身流淌,勾勒出朦胧的光晕。她的面容隐在流动的光晕之后,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眸子清晰无比——那绝非人间可见的颜色!剔透,冰冷,流转着七彩的虹光,如同最纯净的琉璃熔铸而成,目光落下,仿佛能洞穿皮囊,直视灵魂本源。那目光淡漠,带着一种近乎非人的审视,落在沈青瓷身上时,让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所有伪装,只剩下赤裸裸的恐惧和卑微。
右边则是一位男子。与白衣女子的缥缈仙气不同,他一身玄色劲装,剪裁利落,勾勒出挺拔如松的身形。衣料深沉如墨,却隐隐流动着暗金色的、古老而繁复的符纹,随着他极细微的动作时隐时现,散发出内敛而磅礴的力量感。他面容轮廓深邃,如同刀劈斧削,薄唇紧抿,眼神锐利得如同淬了寒冰的剑锋,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便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太古神山,镇压着周遭的一切气息。他周身萦绕着一股无形却更为沉重的威压,那是经历过无数血火杀伐才淬炼出的、凝若实质的煞气,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凝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凝固的篝火光芒,荒野死寂的夜风,江浸月痛苦的呜咽,沈青瓷狂跳的心脏……一切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超乎想象的降临所冻结。
白衣女仙的目光,缓缓地、带着一种洞悉万物的漠然,扫过沈青瓷因极度恐惧而毫无血色的脸,扫过她手臂上渗血的、肮脏的布条,最终,落在了她怀中那个因痛苦和恐惧而蜷缩颤抖的小小身影上。
她的琉璃色瞳孔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冰棱碎裂般的微光一闪而过。
清冷得如同九天玄冰碎裂、不沾染丝毫人间烟火气的声音,在死寂的荒野中响起,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敲打在沈青瓷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此子,”那纤尘不染的指尖,隔着虚空,遥遥点向昏睡呜咽的江浸月,语气淡漠得如同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不该在这里。”
那声音不高,却像一道裹挟着万载寒气的惊雷,狠狠劈在沈青瓷已然冻结的思维上!她抱着江浸月的手臂,无意识地收得更紧,冰冷的指尖深深掐入自己另一只手臂的伤口,剧烈的刺痛传来,却丝毫无法驱散那灭顶的寒意和茫然。
不该在这里?
那……该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