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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田螺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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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瑜也不清楚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只记得一睁开眼眼前只剩漆黑一片,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才发觉肌肉一阵麻木,酸痛。
意识还在游离,眼前一片朦胧,他坐起身来,看见身上盖着的那床被子,知觉才渐渐回笼。
他垂下眼看着,指尖不自觉的揉搓,牛奶绒的面料摸在手里柔软顺滑。
贺瑜将自己的脸慢慢凑近,最后贴上那片柔软,心里一下子涌上来一股不言而喻的安全感和踏实感。
就好像全身都被包裹住的那样踏实。
周围昏暗,贺瑜摸到手边的手机,一打开光亮刺眼,他闭着眼缓了一会儿才看清屏幕上的时间,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多。
贺瑜转动两下僵硬的脖颈,刚穿上拖鞋,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聂书云的尖叫声。
短促又尖锐。
贺瑜几乎是在下一秒就打开房门从房间冲出去,拖鞋在木地板上发出摩擦声。
厨房是开放式的,除了看见聂书云在锅灶前努力的背影,还有阵阵浓烟,几乎掩盖了她的上半身。
贺瑜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看见金黄的火焰从锅底直直往上喷射,他接过了聂书云手上的锅盖,立刻盖上,关火,打开油烟机,将她半个身子挡在身后,一气呵成。
“咳咳咳——”聂书云捂着嘴巴,抓着贺瑜的毛衣袖子,呛得泪水都快流出来。
油烟机嗡嗡的背景音里,贺瑜隔着烟雾侧过身看她:“你要做饭?”
据贺瑜对她厨艺的了解,大概也就停留在煮泡面的程度。
聂书云躲过他的视线,唇角轻轻抿着。
她难道要说她要体现一下自己作为姐姐的有用之处?
聂书云说的支支吾吾的:“你早上没怎么吃,这个点,我想你差不多醒了就能吃饭。”
哪曾想……差点失火,昨天才搬进来,今天就要把这儿烧了。
白雾逐渐消散,贺瑜揭开锅盖,锅里黑乌乌一团,他好眼力,依稀能辨认出这是鸡翅,一团糊掉的鸡翅……
贺瑜沉默了,聂书云也沉默了。
头顶上方好像有一只乌鸦飞过,留下六个黑点。
聂书云尴尬的摸摸头发,摸摸鼻子,又搓搓手指:“这……这我看冰箱里有鸡翅,应该是你早上买的,你不是挺喜欢吃鸡翅的吗,我就想试试,结果……就这样了。”
贺瑜微小的挑了挑眉,看着她叽里咕噜的解释,无声的勾起唇,又看看那锅已经成焦炭的鸡翅,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笑声听在聂书云耳朵里有种笑话她的意味,她幽怨的看了贺瑜一眼,捏着他毛衣的手垂落下去。
这件事突然让聂书云想起好久之前于慧说的那句话,真是姐姐不像姐姐,弟弟不像弟弟。
于慧女士真是有前瞻性。
她现在都怀疑是不是出生时间登记反了。
脑子里越想越远,肩膀上忽然被两只有力的手压制住,猝不及防将她身体转了个身。
贺瑜的身体就在背后,清亮的,还带着笑意的声音贴在她耳畔:“你的天赋不在这儿,我来弄,你等着吃吧。”
贺瑜按着她的肩膀,轻轻往前一推。
聂书云下意识还想反驳一句,张了张口,又哑口无言,索性优哉游哉盘着腿坐在沙发上等着。
百无聊赖的看着肥皂剧,随贺瑜一个人在厨房忙的热火朝天的,聂书云觉得他即使不学医去做个厨师也是个好出路。
总之贺瑜做什么都能做的很好。
盯着屏幕看了好久,眼睛酸涩,聂书云忍不住哈欠连天,躺在沙发上,抱着抱枕打算眯一会儿就起来,哪知道这一眯就昏睡过去。
连贺瑜站在她身边都没发觉。
他拿了张纸细细的擦着手上的水珠,俯视着睡得正香,呼吸匀畅的聂书云。
视线在她微张的嘴唇上停留了几瞬,贺瑜蹲下身,慢慢靠近,轻缓和滚烫的呼吸声纠缠,近在咫尺。
茶几上的手机突然震动。
贺瑜闭了闭眼,眼神扫过去,屏幕上闪烁着三个字。
郭禹杰。
贺瑜挑眉,这么有距离感的备注,看起来关系一般。
他将手中攥着的纸巾扔在一边的垃圾桶,淡定的起身弯腰拿起手机,走到客房关上门,滑动接起。
声如其人,对面男人深沉幽远的声音从听筒传来耳边。
“书云,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想我之前的话可能让你有点误会,如果你有所顾忌,我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我和我前女友的关系。电话里一时说不清楚,你今晚有时间吗?我订了餐厅。我把位置发给你,或者我去接你?”
贺瑜就站在门后这么听着,昏暗的屋子里没开灯,纤长睫毛挡住了他的眼睛,唇紧抿着,面上波澜不惊,瞧不出他的情绪。
手机那头的人依然锲而不舍:“书云?书——”
“你好,郭先生。”贺瑜压低声音,轻轻的回了一句。
“……你是?”对面的人安静了两秒,语气带着点疑惑的问出口。
“我是她弟弟。”
“弟弟”两个字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
听到这个回答,郭禹杰又瞬间放松下来:“哦,原来是弟弟啊,我听书云提起过你,是学医的吧,对了,你姐姐现在在家吗?”
一口一个书云,书云。
贺瑜心里忍不住轻哼,他到底是以什么身份这么称呼她,认识的朋友?还是一个排不上号的追求者?
他拧开门把手,门缝中露出缝隙,看着沙发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非常诚实的告诉郭禹杰:“她、在、睡、觉。”
一字一顿,说的缓慢,确保那人听的清楚。
那头停顿了几秒,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谁都没有说话。
他不死心的又问:“那她晚上有时间吗?我去接她吃个便饭。”
贺瑜轻笑一声,语气平淡:“抱歉,晚上家庭聚餐。”
郭禹杰沉默了一会儿,干笑了两声:“……好,那你们家里人好好聚,我下次再约她,再见。”
“再见。”
各怀心思的通话结束。
正如郭禹杰所说,他不想他和聂书云之间有误会,更不想因为这件事让聂书云觉得自己依然对前任念念不忘,他不是个藕断丝连的人,仅此而已。
不知道原因,但聂书云的这位弟弟,对他实在不太友善。
说的话确实礼貌,温和,合常理,没有一丝漏洞,听感却不舒服,对他似有敌意。
这种敌意的出现实在有些莫名其妙,他们分明连面都没见过。
这位给人留下“不友善”的印象的当事人,此时已经像个没事人一样走出去,行云流水般把手机放在原地,又轻轻用手点了她肩膀,将她叫醒。
这顿饭吃的简短,聂书云即使还不太饿,但作为贺瑜厨艺的忠实粉丝,也是给足了面子,尤其对这锅玉米排骨汤爱不释手。
她一个人喝了大半锅。
或许是她太捧场,贺瑜的心情似乎还不错,临走时还把家里全都打扫了一遍,顺便把垃圾全部带了下去。
真可谓是贺·田螺先生·瑜。
贺瑜似乎天生就是这种人。
好像不是天生就会照顾别人,而是天生就会照顾她。
聂书云在阳台上看着楼下贺瑜清瘦挺直的背影,又想起他正式住到聂家的那天。
八年前的那年冬天,天寒地冻,这种天气对于温暖的云城来说可不常见。
偏偏这样冷的天气就是不下雪,聂书云从出生开始就没见过雪,于是每天都期盼着能下雪,好让她能一睹真容。
盼天盼地,终于在贺瑜搬来的那天下起了雪,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下了一天一夜。
说起他再次搬来聂家的原因,要从贺瑜母亲陈姿敏讲起。
聂书云只是见过陈姿敏几次,但在聂书云的印象中,她一直是个英姿飒爽的美人,大概就跟穆桂英挂帅里的穆桂英一样,洒脱明媚,无论之前经历过什么,都像一朵永远迎着朝阳的向日葵。
所以在她跟随母亲去到病房看到那个躺在病床上,虚弱的,憔悴的,骨瘦如柴的女人时,她甚至无法将她与记忆中的那个漂亮阿姨相对应。
她明明应该摸着聂书云的头夸她又长高了,又漂亮了,而不是躺在窄小的病床上,浑身插满了管子,被各种冰冷的仪器包围。
聂书云鼻子一酸,几次想叫她一声“陈姨”却发不出声,好像一说出口,眼泪水也要跟着流下来。
听母亲于慧说,陈姿敏被查出胰腺癌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剩下不过两个月的时间。
聂书云这才体会到,人类是多么渺小,对于生命的去留没有任何决定权,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死亡的宣判,等待命运的处决。
真是残忍,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聂书云都无法面对,可想而知她的子女会是怎样的心情。
“慧姨。”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聂书云的思绪。
贺瑜大概是太久没说话,也没喝水,嘴唇干燥,连说出的话都无比干涩。
于慧应了声,把带来的水果放在桌上,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哎,好孩子,这几天累了吧,我跟你妈妈说几句话,”她回头看看聂书云,“书云啊,快到饭点了,你带弟弟出去吃个饭。”
“……哦好。”
走廊里,聂书云走在前头,贺瑜跟在她旁边。
医院里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刺鼻难闻,聂书云顾不得这些,她没有安慰人的经验,此时正思索着要怎么开口。
在第三次想开口之前,贺瑜清了清嗓,先侧目问了她一句话。
“你还记得我吗?”
语气中带着点小心翼翼。
聂书云愣了一愣,想不通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她看过去,贺瑜又避开她的视线,低下头。
一瞬间,聂书云还是注意到了他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和极深的黑眼圈。
聂书云突然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着他肯定又郑重的说:“当然记得,你叫贺瑜。”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是我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