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山神的新娘1 ...
-
山神能保佑村子的命脉,每隔十年都需要给山神“娶”一个新娘。
今年也如此。
岸上红灯笼高高挂起,浑浊的河水裹挟着零落的花瓣,花瓣静静流淌。
一条扎满彩色纸花、装饰得格外艳俗的乌篷船在浓雾弥漫的河心打着旋,然后缓缓驶向幽暗深山。
船身摇曳,隐约可见船舱内铺着大红色绸缎,一道纤细的身影静静躺在花团锦簇之中,繁复的嫁衣如火,却衬得那张被精心描画过的脸庞愈发失去活人气息。
岸边,村民们麻木地看着花船消失在雾气里,脸上是习以为常的沉寂,唯有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在傍晚的风中摇晃,投下诡异的光影。
老村长拄着拐杖,混浊的眼里满是算计。
这个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外乡姑娘,正好顶了今年村里的名额。
“山神保佑……”
他喃喃自语,盘算着怎么用昧下的银钱给儿子再“说”门亲事。
花船消失在河边,没人知道,那花船之下,层层绳索捆扎着的,正是老村长牵挂不已、横行霸道的独子。
芦苇深处,水波微动。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破水而出。
湿透的墨色长发紧贴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水珠顺着流畅明晰的下颌线滚落,滴在精致的锁骨上。
她的容貌似仙,唇色却极浓,像是初绽的山茶花瓣,那双微微上挑的眼尾为这张出尘的面容注入了一丝妖异,里面盛着亘古疯狂,不似人类该有的眼神。
她身上穿着一件不知从何而来的旧红衣,袖子盖住了她的指尖,整块布料被水浸透,暗沉如凝血,更衬出几分诡异,仿佛刚从某个被遗忘的祭坛上走下。
花船消失。
岸边送亲的队伍已散去,唯有红灯笼在渐浓的暮色中投下摇晃的光晕,将河面染得一片诡谲。
苍梧赤足踩在湿滑的河岸淤泥上,步履轻盈,不留足迹。
她歪着头,望向花船消失的雾气深处,那双墨瞳里渐渐浮现出一点玩味的、近乎残忍的笑意。
空灵而诡异的曲调从她淡色的唇间轻轻哼出,与方才送亲的唢呐声旋律相似,却变得百转千回,带着一种说不清的缱绻与寒意,丝丝缕缕地缠绕在寂静的河面上。
“礼成了呵……”她声音很轻,像情人的呢喃。细白的手指轻轻拂过身旁一株枯死的芦苇,那芦苇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抽芽、泛绿,随即又在下一秒迅速衰败、化为飞灰。
她似乎觉得这景象很有趣,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却无端让人脊背发凉。
目光流转,她望向村庄,闪烁着孩童发现新玩具般的光芒。
“这次的‘新娘’……似乎不太老实呢。”她早已“看”穿那花船下捆着的男子,还是个气息浑浊、带着孽债的货色。
“山神?”她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也罢,既然收了‘礼’……”她伸出舌尖,轻轻舔去唇边一颗将落未落的水珠,动作带着一种天真的诱惑与致命的危险。
“总得管管不是?”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如鬼魅般融入渐起的夜雾中,只留下若有若无的诡异曲调还在河边回荡,仿佛在询问这沉默的天地,又像是在宣告一场混乱的开端:
“我真正的新娘,又在哪呢?”
夜色如墨,浓雾不仅没有散去,反而愈发厚重,将整个村庄包在一片潮湿中,唯有村长家院落里那几盏新换上的红灯笼还在固执地散发着微弱的光。
老村长坐在堂屋的椅上,手里紧握着一串念珠,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一边对着佛龛忏悔自己李代桃僵的罪行,一边挂念着儿子。
今日都见月色了,他那傻儿子到底跑去哪玩了,还不回家!
就在这时,一阵阴冷的风毫无征兆地卷过,堂屋的门窗“哐当”一声齐齐洞开,桌上的油灯剧烈摇曳了几下,噗地熄灭了。
窗外透进来的那点惨红映照出门口一道身影。
最初老村长还以为是儿子回来了,本来还跪着念念有词的人立马站了起来,质问道:“你还知道回……!”
待看清那湿漉漉的墨发,苍白如纸的肌肤,以及那双在黑暗中幽幽发亮的黑瞳,老村长片刻便被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瘫软在地,牙齿咯咯作响,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
一身不合适的旧红衣伴随着阴风骤然出现。
苍梧慢悠悠地踱步进来,赤足踩在冰凉的地面上,没有一丝声响。
她环顾这间还算殷实的堂屋,目光掠过那些明显超出普通村民家境的摆设:上好的梨花木桌椅、细瓷茶具、甚至角落里还堆着几袋未藏起的粮食。
“本君的‘新娘’,”她开口,声音带着水汽的润泽,在这夜里格外清晰,“怎么,变成个带把的了?”
冷冽的目光落在老村长面如死灰的脸上,“拿个酒鬼糊弄,你是想死吗?”
老村长浑身猛地一颤,“怎么可能?我亲眼看到那女的被绑,被请上船的,我绝对不敢违背老祖宗留下的祖训啊!”
“哦?”苍梧尾音微微上扬,掩住几分戏谑,她走到老村长面前,蹲下身,看着他布满皱纹和泪水的脸,伸出手,“你的意思是,本君眼花了,连男女都分不清?还是觉得……”她凑近,眼中倒映着老村长惊恐扭曲的脸,“本君很好糊弄?”
“不!不敢!不敢啊娘娘!”老村长感觉那只手冰冷刺骨,仿佛下一刻就会掐断他的脖子。
“你那儿子倒是比你胆大,连我的花船都敢糟蹋。”
这下他听明白了,明白之后就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了一下,涕泪瞬间涌出:“山、山神饶命!饶命啊!定是那孽子……是那孽子他自己浑浑噩噩,喝多了酒,跑、跑上了花船……小老儿冤枉啊!” 他不敢把买“新娘”这件事托出,于是试图将责任全推给莫民失踪的儿子。
“既然坏了规矩,便要承担后果。”
“不要!山神娘娘啊,您不能这么对您的信徒啊,我们村已经供奉您两代了,您不能不管我们啊——!”
管?
她当然要管。
只不过,是用她的方式。
既然用"喝醉"当借口,那她就让这个谎言成为扎进村民心里的刺,让这些人永远活在猜疑中,可比直接揭穿有趣多了。
苍梧松开手,站起身,慢条斯理地在堂屋里踱步,指尖拂过桌面,留下一道蜿蜒的湿痕,像某种冷血动物爬行过的踪迹。
“你用外乡女子顶替已是欺瞒,”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敲打在老村长濒临崩溃的神经上,“如今又用这孽障浊物充作新娘,玷污祭祀……”她每说一句,老村长的脸色就灰败一分,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连一句完整的求饶都说不出来。
窗外,原本只是细微的骚动变得清晰起来,夹杂着村民们不安的惊呼、杂乱的脚步声和压低的议论。
这种在人群中弥漫开的无声恐惧,令人心慌。
苍梧看了眼地上瘫软如泥的老村长,缓步走到窗边。窗外,那几盏为“送亲”而挂起的红灯笼在渐起的风中摇晃,投下片片跳跃、不祥的光影,将村民们惊惶失措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她望着这一切,唇角勾起一抹幽深的弧度,随即,那空灵而诡异的曲调再次从她唇间轻轻溢出。
这一次,歌声清晰地飘出窗外,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缠绕上每一个听到它的人的耳膜。
奇迹发生了。
就在歌声响起的刹那,原本只是阴沉的夜空竟纷纷扬扬地飘下了雪花!不是温柔的雪絮,而是密集的雪粒,带着刺骨的寒意,迅速覆盖了屋顶、道路,以及村民们惊骇的脸庞。
更令人心悸的是,村中原本此起彼伏的犬吠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戛然而止!整个村庄很快陷入一种死寂,只剩下雪花落下的簌簌声,和那萦绕不散、越来越清晰的诡异歌谣。
气温骤降,呵气成霜。
村民们惊恐地抬头望天,一种源自对未知的恐惧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她转过身,锁定抖如筛糠的老村长,脸上的笑容明媚又残忍:“浊物留着也没用,本君就大发慈悲地还给你们。”
老村长还来不及思考这话的含义,就听到村外河边方向传来一声凄厉至极、不似人声的惨叫,那声音,分明就是自己那个混账儿子——王大牛的叫声!
紧接着,在村民们的注视下,一个穿着破烂大红嫁衣、披头散发的身影连滚带爬地从雾中冲出。他眼神涣散,脸上布满恐怖的抓痕,一边跑一边撕扯着嫁衣,发出意义不明的嚎叫,仿佛身后有厉鬼索命。
“是王大牛!”
“就是他,平日作威作福就算了,竟然破坏了祭祀!他这是要毁了我们整个村子不成!打他!”
“打!让你偷鸡摸狗!”
“打!让你占我妹妹弟弟的便宜!”
“打!”
……
“儿啊!”老村长目眦欲裂。
目睹了这场闹剧,苍梧满意地笑了。
她轻声低语,身影开始如烟般消散,“这才只是开始。”
“好好享受吧,这都是……自找的。”
当她的身影彻底融入夜雾,那诡异的哼唱声却在村子上空经久不散。
模糊不清的阴影将成为最恶毒的诅咒缠绕住这个村庄。
苍梧站在村外山岗上,黑色眼眸在夜色中泛着幽光,随后她往深山方向走去。
虽然对于这个“山神”的身份嗤之以鼻,但既然顶了这个名头,总得让那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儿知道——谁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夜色中她掠过树梢,所过之处,连青蛙都识趣地噤声。
深山腹地,一处隐蔽的洞窟外还挂着褪色的红绸,洞口散落着森森白骨,顶上是一个硕大的动物头骨。
苍梧停在洞前,随手拾起一截指骨,她认出来自人类,
“胃口倒是不小。"她轻笑,指尖稍一用力,指骨便化作齑粉,一道血红符文伴随粉末消失。
洞内传来窸窣声响,带着腥气的呼吸声渐近,“这个气味……今年的祭品呢?”一个水牛般难听的声音响起,带着不耐烦。
苍梧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宽大的袖口:“祭品?”
她抬眸,幽深如潭:“我可不是来上供的,我是来给你送终的。”
洞内的存在显然没料到这个回答,愣了片刻后勃然大怒:“狂妄!本仙在此修炼百年......”
“百年道行,就学吃人了?”苍梧打断它,语气轻慢。
她指尖凝出一缕暗芒,看似随意地一弹。
星火如活物般窜入洞中,随即传来凄厉的嘶吼。
“让你尝尝,”苍梧站在洞外,听着里面翻滚挣扎的动静,慢声细语:“猎物真正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