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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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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姨娘的丧事办得很快。
明明是昨晚的事,今天底下的人就布置好了灵堂。
“唉,真是可惜。李姨娘毕竟侍奉了我这么多年,一定要好好安葬。”脸上神情戚戚,对于这样一个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女人也十分不舍。伤心之情溢于言表。
赵明城静静地站在灵堂外,他的身影显得有些落寞和孤寂。他的目光凝视着那些忙碌的下人们,他们匆忙地穿梭于灵堂内外,布置着白幡和烧着纸钱。
白幡在风中飘扬,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仿佛是逝者在低语。纸钱在火中燃烧,化作一缕缕青烟,袅袅升起,似乎在诉说着对逝者的思念和祈福。
他向来不喜欢看有人灵堂设祭。
各位姨娘站在灵堂内,面面相觑。
……
陈氏捏着帕子,捻着佛珠,垂眸不语,只是指尖微微发颤。低声道:“她那样的人,怎会自尽?前几日还趾高气扬的……”
柳氏冷笑:“谁知道呢?许是坏事做多了,夜里被鬼索了命。”
林氏年纪最小,胆子也最小,缩在角落里,小声道:“会不会……是被人害的?”
……
话音未落,苏婉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
苏婉站在灵堂中央,一袭素白罗裙,发间只簪一支银钗,面容哀戚却不失端庄。她轻轻抚过李姨娘的棺木,指尖在漆面上停留片刻。
“李妹妹性子刚烈,一时想不开,竟……”她好似声音微哽,随即又强自镇定,抬眸看向众位姨娘,“我已命人查过,确是自尽无疑。要是府中再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别怪我不顾姐妹情谊,定要家法处置。”
柳姨娘捏着帕子,勉强笑道:“世子妃说得是,是我们多心了。”
陈氏也跟着附和:“李姐姐性子倔,平日里就爱钻牛角尖,如今……唉,也是命数。”
林氏年纪最小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眼圈微红,小声道:“李姐姐平日待我不薄,没想到……”
苏婉轻轻拍了拍林氏的手背,柔声道:“林妹妹心善,但逝者已矣,我们活着的人更要珍重。”
然后叹息一声,目光柔和地扫过众人。
“诸位姐妹不必过于忧虑,李妹妹的后事,我自会妥善料理。”她顿了顿,又温声道,“世子爷接到调任要返回京都,不日就要启程。诸位姐妹也要早做准备。我如今怀有身孕不宜舟车劳顿,为了不耽误路程,世子爷先行一步,其余姐妹随我同行的,路上务必谨慎,莫要让世子爷操心。”
众姨娘纷纷应声,灵堂内的压抑气氛总算缓和了几分。
更深露重,灵堂内一片死寂。
苏婉独自踏入,素白的衣裙在夜风中微微浮动,烛火映照下,她的影子如鬼魅般摇曳。
她缓步走向棺椁,指尖轻轻搭在棺盖上,稍一用力,木料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李姨娘的尸体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宛如沉睡一般。她的面色呈现出一种青白的色调,毫无生气。嘴唇微微张开,似乎还残留着临死前的惊惧和恐惧。
苏婉慢慢地俯下身来,她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锐利,紧紧地盯着李姨娘的尸体。她仔细地观察着每一个细节,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李姨娘脖颈上的勒痕。这道勒痕异常明显,深深地嵌入了皮肤之中。然而,令人奇怪的是,这道勒痕并不是向上的,而是向后延伸。
苏婉不禁陷入了沉思,如果是自缢的话,绳索的受力方向应该是向上的,那么勒痕应该是斜向耳后的。但眼前这道痕迹,却分明是被人从身后勒紧,然后直直地向后拖拽所造成的。
这个发现让苏婉的眉头紧紧皱起,她意识到这其中可能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李姨娘的死,也许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她眸光微冷,又执起李姨娘的手。
——指甲缝里,残留着几缕粗糙的麻绳纤维。
这样的麻绳,府中只有下人们搬运货物时才会用,李姨娘一个养尊处优的姨娘,怎会碰这种东西?
苏婉唇角微勾,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果然,不是自尽。
她轻轻合上棺盖,指尖在漆面上划过,留下一道几不可察的痕迹。
“李秋月”她低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你何苦死得这样不明不白。”
夜风忽起,灵幡翻飞,烛火猛地摇曳,映得她半边脸隐在阴影里,晦暗不明。
——这府里的鬼,可不止一个。
她转身离去,背影融入夜色,再无踪迹。
灵堂的房梁上,赵明城懒散地倚着木柱,双腿悬空,饶有兴致地俯视着下方苏婉的一举一动。
殷离静立在他身侧,银眸如镜,无声地记录着一切。
推开棺盖。
检查尸身。
赵明城唇角微勾,眼底闪过一丝玩味。
“她倒是聪明。”他低语,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待苏婉离开后,赵明城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转头看向殷离:“抱我下去。”
殷离银眸微闪,伸手揽住他的腰,轻盈一跃,稳稳落地。
“主人。”她松开手,声音平静,“是否要处理掉她?”
赵明城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杀她?为什么?”
“她发现了李姨娘的死因。”
“那又如何?”赵明城漫不经心地整理袖口,“她就算知道是我杀的,又能怎样?”
殷离沉默片刻,似在计算可能性,最终道:“她可能会对您构成威胁。”
赵明城低笑一声,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
“殷离。”他嗓音低沉,带着几分戏谑,“她还有价值,我当初就是为了苏家才娶的她,要是她死了,又怎么能把苏家拉上船呢?”
殷离银眸微动,似在检索信息。
赵明城嗤笑,松开手:“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他忽然兴致勃勃地拍了拍柱子:“来,再表演一次,你是怎么带我上去的?”
殷离:“……”
“快点。”他催促,眼底闪烁着近乎孩子气的兴奋,“我还没玩够呢。”
夜风掠过灵堂,檐角铜铃轻颤,发出细碎的清响。
殷离银发如霜,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流光。她素白的衣袂无风自动,广袖舒卷间,似有云雾缭绕,衬得她整个人如谪仙临尘,不染半分烟火气。
赵明城懒洋洋地伸出手,指尖刚触到她的袖角,便觉身子一轻——
殷离揽住他的腰,足尖只是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如一片羽毛般飘然而起。她的衣带翩跹,在夜空中划出几道优雅的弧线,恍若仙人踏月,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
赵明城低头望去,殷离的裙裾却纹丝不动,仿佛不受凡尘重力所扰。她的银发拂过他的脸颊,带着一丝冷冽的气息,似寒冷的刀剑。
转瞬间,二人已落于房梁之上。
殷离松开手,静立如初,连呼吸都未曾乱过一分。月光从她身后洒落,为她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仿佛随时会乘风归去。
赵明城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低笑:“你是不是会飞。”
殷离银眸微转,声音平静:“只是力学计算与精准执行的结果。”
“无趣。”赵明城撇嘴,却又忍不住伸手去撩她的衣带,“再来一次。”
殷离静默一瞬,终究还是伸手揽住他,足尖一点,轻盈跃上房梁。
赵明城坐在高处,晃着腿,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少年。或许他本来也才是个少年。
殷离:“……”
——她的主人,有时候真的很幼稚。
夜风拂过,灵幡轻摇,无人知晓,这座死气沉沉的灵堂里,刚刚上演了怎样荒诞的一幕。
第二日晨雾未散,城门外已是一片忙碌。
赵明城高坐马上,殷离坐在他后面,银发如霜,在微熹的晨光中泛着冷冽的色泽。她一身素白劲装,腰间束着银丝绦带,整个人如一把出鞘的利刃,锋芒内敛却又不可忽视。
周继业带着秦玉娘前来送行,远远便拱手笑道:“世子此行路途遥远,还望多多保重。”
赵明城微微颔首,目光在周继业脸上停留片刻,似笑非笑:“周大人有心了。”
周继业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世子爷托我找的东西一旦有消息,下官定会第一时间传信。”
赵明城唇角微勾,指尖在马鞍上轻轻一敲:“有劳。”
周继业会意,又故作自然地转身,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递给赵明城:“这是内子前些日子收的礼,思来想去,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盒中正是苏婉送给秦玉娘的白玉盘红玛瑙樱桃。
赵明城扫了一眼,随手接过,丢给身后的侍从,淡淡道:“周夫人客气了。”
秦玉娘站在一旁,全然没听出二人话中的讥讽,一双眼睛只顾着往殷离身上瞟。她从未见过银发女子,此刻好奇心大盛,忍不住小声嘀咕:“这姑娘的头发……真是天生的?”
殷离闻声,银眸微转,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秦玉娘被那冷冽的目光一刺,顿时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话。
赵明城见状,低笑一声,忽然伸手一揽,将殷离稳稳按在身前。
“走了。”
他扬鞭策马,骏马长嘶一声,绝尘而去。
晨风拂过,殷离的银发飞扬,如一道流泻的月光,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秦玉娘看得呆了,直到人影远去,才喃喃道:“真像画里的仙女……”
周继业瞥她一眼,无奈摇头:“少看些话本子吧。”
“什么,你敢嫌弃我!干嘛把那个玛瑙樱桃送回去,我还想留着给闺女当嫁妆呢。”
“世子爷的东西可不是好拿的。以后还是长点心吧,别人家给什么你就要什么。”
秦玉娘不乐意了,揪着他的耳朵就往回走。“看老娘今天怎么收拾你。”
赵明城两人一马,走得自然比后面的车队快的多。
刚过午时,他们就到了禹州城。殷离在城外做好伪装,藏起头发,跟着赵明城一起进了城。
正午的禹州城,街道上行人熙攘,叫卖声此起彼伏。
赵明城牵着马,殷离走在他身侧,银发已被深色布巾包裹,只露出一双沉静的银灰色眼眸。她步伐轻盈,衣袂微动,却丝毫不沾尘嚣,仿佛与这喧嚣的市井格格不入。
“饿了。”赵明城揉了揉肚子,目光扫过街边的食肆,最终停在一家挂着“醉仙楼”招牌的酒楼前,“就这儿吧。”
店小二见二人衣着不凡,连忙堆着笑迎上来:“二位客官里边请!咱们店里的招牌菜有——”
“招牌菜都上一份。”赵明城打断他,径直上了二楼雅座。
殷离跟在他身后,安静落座。
不多时,两道菜被端上了桌。
粗陶盘里垒着斩件的大块羊排,肥瘦相间的肉块泛着诱人的焦糖色,羊皮烤得微脆,油脂在日光下晶莹发亮。
黄澄澄的酿皮切成指宽长条,叠成小山堆在青瓷盘中,表皮滑嫩如绸,断面却能看到蜂窝状的孔隙。顶上浇着浓稠的芝麻酱,泼了蒜泥水和艳红的油泼辣子。
赵明城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递到殷离唇边:“尝尝。”
殷离抬眸看他,银眸中闪过一丝不解。
“张嘴。”赵明城催促。
殷离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微微启唇,将鱼肉含入口中。
赵明城盯着她,兴致勃勃地问:“怎么样?”
“口感细腻,鲜味适中。”殷离平静地回答,“但对我而言,并无意义。”
“那再试试这个。”赵明城又夹了一块蜜汁火腿,手一抖,肉块“啪嗒”掉在桌上。
他皱了皱眉,又去夹虾仁,结果虾仁从筷间滑落,滚到了桌边。
殷离看着他笨拙的动作,终于伸手按住他的手腕:“主人,我可以自己来”
她拿起筷子,动作精准地夹起一片火腿,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后道:“我可以自行完成进食程序,请您可以先自行补充能量。”
赵明城挑眉,倒也没坚持,懒洋洋地靠回椅背:“行吧,那你每样都尝尝,回头告诉我哪个最好吃。”
殷离:“……”
她沉默地执行命令,一板一眼地品尝每一道菜,而赵明城则自顾自地大快朵颐,时不时抬眼看她。
窗外阳光正好,照在两人身上,拉出两道交错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