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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茶香袭人 ...

  •   从小我就知道,若是出身卑微、贱命一条,以后就只能靠自己。
      然而我那时虽不信天道,内心却对同类抱有期待,希望有人可以看到我。
      可是为什么我遇见的人心肠都是黑色?
      只除了,他。
      ——
      荣合二年,婧阳主街
      “倾鸾喜欢什么,阿嬷就给买什么,好不好”
      妇人扎着青色头巾,一身藏蓝常服,脸上因抹了过多的白粉显得僵木,笑容也似画上去的一般,和脸部不大协调。
      玉沧倾鸾扎着两角辫,脸上涂着同样的厚白粉,大眼睛水灵灵的泛着笑意。
      “我什么也不要,阿嬷你待倾鸾真好!”
      妇人失笑,“这话你从哪里学来的,我是你的母亲,当然要对你好”
      女孩仰脸向妇人乖巧的笑,眼睛弯弯。
      “母亲,这次你可以带我走吗?姐姐们说老夫人每况愈下,以后院子怕是不能久住”
      “这几天阿嬷没能常来看你,就是准备着将你接回来”
      “真的吗阿嬷!以后我们能住在一起了!”
      妇人按住蹦跳雀跃的女孩,手抵在唇上示意她小声。
      女孩双手嗖地捂住嘴巴,只留下亮亮的大眼睛,闪着幸福和期待的光。

      荣合六年,婧安中城路
      眼睛、四肢被黑布缠住,玉沧倾鸾靠着马车厢,听着身侧隐约的嘶哑抽泣。
      她张了张嘴,立刻被塞进一团包着枯草的臭布。
      “都给我老实点,再哭就戳瞎你们的眼睛!还是非等把你们舌头都拔掉才老实!”
      “舌头可不能拔啊,哑巴可没歌女值钱”
      “我知道,吓唬他们的”
      李七工小声说。
      “有没有要拉尿的”
      黑暗里似乎听到有人站出来,然后是呜呜的挣扎声,衣料撕扯声,尿流到罐子的水声,越来越浓的尿的味道。
      “又哭什么,谁把你怎么了似的,被谁摸不是摸,以后有的是人摸”
      “还得给你们倒屎尿盆子,嘿,这可真像在大院里。你们小时候可比现在听话”
      李六济往尿罐子里瞅一眼,“有就赶紧过来啊,我可就倒这一次,还有几天才到地方”
      再没动静。
      李六济打开车窗往外一扬。
      “我说,怎么还有味儿啊”
      两个人使劲儿闻闻,在几个女孩里转了一圈。
      “就她,尿了”
      玉沧倾鸾怕得拼命摇头,抵不过成年人的力气,被压着肩膀剪掉裆部,塞了一堆干布,再无遮挡。
      “倾鸾长大了啊,知道害臊了。这回想尿就尿吧,布有的是”

      装过猪的笼子又装人,把人当猪卖,故名“买猪市”。
      玄水清蓝公主不知猪市,只以为市井偏僻处有大珍珠那样的奇珍异宝交易,拽着太子拓玄恪源寻宝。
      远远望去一片热闹繁荣,走近却是一番人交易人的场景,玄水清蓝一下傻了。
      “快走!”
      太子掩鼻拉着妹妹的手大步往回快走。
      玄水清蓝惊诧的双眼定格在一个女孩脸上,和她黑寂的双眼撞了个正着。
      公主倒吸一口气,被浑浊杂错的气味呛的咳嗽几声。
      再抬头,恢复了神志。
      “太子哥哥,我要救他们”
      “你?”
      “我想现在就救下他们,这里每一个人”
      太子将公主拉到稍远的清静地方,长呼一口气。
      “今天,你我都没来过这里。一会儿还去那家珍宝阁,带上几件新样式就回宫。”
      “我看到了。”
      公主不服气的说。
      “玄水清蓝!你以为你是公主,我是太子,我们就能拯救苍生了么?何以人贵,珍稀而已,与物无异!草芥之流,前世之过,今生赎罪而已。”
      “人贵就应履责!而不是像你一样视若无睹安享天泽!”
      “像我一样?那我倒想知道清蓝公主有何高见。难道你打算用那点俸禄买下所有关着的人?钱何时成为了解决问题的万能手段!”
      “我只知道尽我所能无愧于心!”
      拓玄恪源沉着脸一言不发,以往清俊的气质也染了些暗色。
      他低头看着面容稚嫩的妹妹,心里暗想:这窝里横的家伙也只会愤怒了,若是袖手旁观她肯定瞒不住,我不能放任她私下冲动惹出祸端。
      “清蓝,你说尽你所能,孤为荣合国有你这样的公主骄傲。”
      玄水清蓝脸上泛起红晕,眼睛里跳跃的愤怒火苗变得柔和轻快。
      “那我们就去问问价,除了留下买珠宝的钱,我带出的钱也交给你,你可用这些钱去救更多的人。”

      玉沧倾鸾盯着去而复返的两人,下意识为他们走动间掩不住的出尘和贵气自惭几分,往后挪了挪。
      女子似玉似冰泉似梅岭,又像日光高而明。
      男子眉宇间柔和与威严交织,其身如同披了层寒霜月光般圣洁如神邸。
      “她多大啦”
      玄水清蓝看向玉沧倾鸾,满心以为是可怜的同龄人。
      “十三四”
      “啊?”
      她竟和大公主姐姐一般大了。
      “公子可买她回去,解闷,嘿嘿”
      “我哥哥无需买人解闷”
      “呃,那买她给小姐当个端茶丫鬟伺候着,如何”
      ……
      拓玄恪源打量着妹妹指定的人,懂了几分为何她能吸引清蓝的视线。
      女孩的脸圆盘一样端正,身型匀称,脖子挺直,仿佛几小时前还在家中无忧无虑的受宠。
      一双眼睛大而幽深,盛满绝望和恨意,令人见之如坠冰窟。
      这人说她十三四,恐怕是假的,约莫不满十岁。
      “买下她要多少?”
      拓玄恪源语气随意,就像在问一块糕点怎么卖。
      “嘿嘿,这个数”
      “五……千?”
      公主犹豫的看向哥哥。
      李六济在两人中间看看,没说话。
      拓玄恪源皱眉,再次看向笼子里的女孩。
      “要是他们,五百就给你了嘿嘿,都用不上五百。但这是个,小女孩,十三四正好的年纪。我还想留着她……”
      “你要多少”
      “五万”
      “五万?!”
      公主被意料之外的价格冲击到,忍不住小小惊呼了一下。
      五万几乎是玄水清蓝攒到现在为止,全部积蓄的三分之一。
      李六济看两人没有立刻买下的意思,便让他们商量着,自己去旁边招呼别的人。

      “你是救她,还是救更多人?”
      玄水清蓝蹙眉纠结,眼神闪烁。
      她是想让这些人脱离笼子,可她实际上不需要他们,也无法对他们以后的生活提供庇护。
      若是钱花出去,他们被放出去又被抓进去,或者他们本可以被合适的买家买走,或者他们本就是恶人……
      她看看笼子里让自己备感揪心的女孩,内心忽然彷徨,抬头环视整个交易市场。
      “我……”
      “你之前说你想尽力救更多人?”
      公主有些央求的看向哥哥的眼睛,“太子哥哥,你的钱去救更多人,我想救她,带她回宫,行不行?”
      拓玄恪源有些疲惫的摇头,“清蓝,你不坚定。”

      玉沧倾鸾听着两人的对话。
      她其实可以说点什么去争取更多的注意力,但他们已将她和她身边这些人放到天平两端。
      死到临头还会内疚,就像被卖了还忍不住希望那几个人忽然恢复从前的模样。
      他们站在笼子前好像自以为能当救世主,在她看来却是乞丐面前吃山珍海味,强盗面前还穿金戴银。不过,这两个人身上好香。
      玉沧倾鸾伸出手,拽住了身前男孩的衣角。
      笼子里传出一声轻嗤,这让玉沧倾鸾的手攥的更紧。
      逐渐有更多的手从笼子里伸出,向着公主和太子的方向挣扎抓去。

      拓玄恪源这才注意到身后的骚动,提醒妹妹后退,却发现自己被一个不小的力道反制住。
      他回头,垂眸看向那个女孩,她的胳膊是干净的白,双手已使力到发黄和青紫。
      “你,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他一根根掰开女孩的手指,耳中听到女孩暗哑的声音,
      “我叫——玉沧倾鸾,我这辈子、下辈子,都叫玉沧倾鸾。”
      拓玄恪源最后看了她一眼,她竟然在笑。

      玄水清蓝最终没有出面买下女孩和其他人,闷闷不乐的随哥哥买下礼物回宫。
      却在一路上都焦躁难言,更在吃下母亲差人送来的冰西瓜后起了疹子。
      宫里太医来来回回,皇帝、皇后、妃嫔、皇兄皇姐都来看望,拿来好多吃的、玩的、穿的、用的。
      玄水清蓝更加郁结。
      第一日
      太医:公主没事,吃点安神药,第二天就会好了
      第二日
      太医:公主病情加重,臣无能,问不出公主因何忧思
      皇:庸医!罚!
      第三日
      太医:公主的病情……不能再拖了……
      皇:差人把全国神医都给朕请来!
      第四日
      太子:清蓝,快醒醒,你还记得那人吗
      太子:我将她领来了
      公主:她在哪儿!
      太子:果然如此
      太子:我已差人去买下她和那里所有的人
      公主:太子哥哥,你……那你以后若是需要用钱
      太子:没有什么能比我妹妹的开心重要
      第五日
      太子:清蓝放心,我已将人安排到丞相府。丞相夫人正需要一个年岁相当的女孩给恬华伴读。
      公主:我现在就要去丞相府见她!
      太子:丞相府可不是皇室后花园。改日我和你一同拜访
      公主:……那我叫恬华带她进宫来玩!
      太子:清蓝,你不相信兄长?
      公主:我自然相信!
      太子:那就不要再提起此事,那些人已经被我们救出,她在丞相府过得很好,日后你见了恬华自然可以去问。
      太子:可如果被人知道当朝太子这样挥霍,他们以后如何相信孤能管理好这个国家。
      太子:妹妹,如今你是否也该站在我这一边考虑了。
      玄水清蓝看着流露出脆弱神情的哥哥,心里一痛。
      是自己太不懂事。
      明明兄长的处境也并不安宁,是自己央求他动用了不该动的资金。
      公主:兄长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无论何时,我一定鼎力相助

      荣合十五年,永安一年,雍启一年
      “城中还剩几人”
      “帝,已悉数清剿”
      玉沧倾鸾身披金红红袍,内衬黑金符文,脸上画着凤凰妆,金色头饰和面饰毫不冗余的彰显其神秘和光耀,一双眼睛尤其夺目溢彩,眼尾锋利的勾线配合黑浓犀利的眉峰令她周身气场显著,凛然不可侵,尊贵无双。
      “暗道堵了?”
      “是”
      “我不放心。”
      女官将一枚纯白戒指呈上,玉沧倾鸾戴到左手无名指,抚摸两下。
      “擒贼先擒王……首级呢?”
      “帝,首级还未见着。兴许在暗道逃生时被我军火化了。”
      “灭火。将骨头一块块找出来。”

      拓玄恪源登基不足一月,却发生许多事。
      最亲的妹妹未能亲眼看他坐上王位就因病重离世,接着是小国叛乱,战争不断,仅两周便被其攻破城门。
      敌军残忍,所到之处横尸遍野,下了狠心势必屠城,不留一个活口。
      他倒想看看下达这样罔顾人伦命令、有这样“忠诚”军队的敌首是何模样,可惜他做了错的选择。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绝对隐蔽的暗道,即便他不顾一国之君的颜面,逃跑了。
      中途火势却越来越大,看来他也注定殉国。
      永安,永安,全是妄想。

      火突然停了,拓玄恪源听着四周安静无声,又疑又喜的小心顺着地道走出。
      待到眼睛适应刺目的光,他放下衣袖。

      四周伫立着叛军守卫,只有一片金红,高高的存在于被严密保护的中心。
      想来,“他”就是叛军首领了。
      “活捉。”
      军队接到命令向他逼近。
      拓玄恪源握紧手中斩神剑,戾气从周身溢出。
      每挥剑一次,他的绝望就增加一分。
      他忍不住觉得自己像一只困兽,这片森林已经变成别人的领地,而他孤立无援,只有一条死路。
      玉沧倾鸾听着远方兵剑交接的声音,看着她的猎物垂死徒劳。
      “拿箭来”

      神佑弓、穿云箭,一发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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