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你的第101次》许斤

20、触骨画心6

　　我挣脱开他，一路上跌跌撞撞。
　　“桃枝，桃枝！”
　　你在哪啊，你到底在哪？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拉开门，一个人抱住了我。
　　“姐姐！你可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又回到耳边。
　　兴奋之余，我急忙扯开她。
　　“我们，我们快走！”
　　“去哪呀？”
　　“只要不待在这里，去哪都行。”
　　桃枝先是沉默了几秒，然后一把拉住我的胳膊。
　　“怜儿姐姐去哪，我就去哪！”
　　桃枝帮我锁上了门，我们一起收拾东西。门外熙熙攘攘的声音一直不停，直到天刚蒙蒙亮，众人才重新昏睡过去。
　　“我们走吧。”我悄悄对她说。
　　桃枝拉着我，走在熟悉的楼梯上，绕过繁华的一楼大厅，出了门，我回头，才想到，我看不见。
　　“姐姐，怎么了？”
　　“没什么。”
　　我赶忙与她一起离开了。走在门外的那条街上，空中没有风在流动，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脚步声，这世界像一个巨大的保温箱。
　　“我们去哪呀？”
　　“我也不知道。”
　　等我们又走了一段时间，桃枝停下脚步，晃了晃我的手。
　　“姐姐。”
　　“嗯？”我侧着耳朵，仔细听着。
　　“我们去哪呀？”
　　“先离这远远的，然后我们再做打算。”
　　我拉着她打算走，可是她扯着我的袖子。
　　“怎么不走了？”我疑惑道。
　　“姐姐。”她又用相同的语调叫我。
　　“发生什么了？”
　　“我们去哪呀？”
　　一瞬间，我的心如同被浇上一盆冷水。那机械式的疑问，一模一样的断句。我才想起来，站在我身边的不是人，是一串字符，是被人手下的代码，是冰冷的程序伪装的情谊。
　　我们根本出不去。

　　“豆浆，豆浆豆浆——”
　　我们再一次站在这。
　　我站在松竹馆门口，身边的桃枝错愕地开口。
　　“林老板。”
　　那人一直在等我们回来，就好像知道我们逃不掉。
　　“你们回来了。”在他的语气里，我居然听不见轻蔑、高傲，或者别的什么居高临下的成分。
　　“我，我们就去逛了逛街。”桃枝说道。
　　“那你先回去准备早饭吧，我和怜儿饿了。”
　　“是，是。”桃枝轻轻捏了捏我的手，走了。
　　“怜儿。”
　　“林老板。”我微微颔首，是在对这个游戏的低头。
　　“过来。”
　　不容我拒绝，他便一把拉住我的手，将我带到他怀里，然后将头贴近我的耳朵。
　　“我们走吧。”
　　就这样，我被扶着进了他的房间。一进门就闻到香气扑鼻，游戏里的做饭速度就是快，上楼的功夫就做好了。
　　“吃吧。”温热的勺子轻轻贴在我的下唇，我感受到白粥清甜的热度，它萦绕在我的鼻尖，可惜。
　　“你怎么不吃。”
　　“没有胃口。”我的腰坐的直直的，像不愿意乖乖就范的俘虏。
　　“桃枝在哪？”
　　“她就在楼下生火，你猜，她会不会掉进其中一个滚烫的炉子里。”
　　“什么？”
　　“快吃了。”他依旧温柔地和我说话。
　　“你，你难道要杀她？”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桃枝！”
　　我站起来，将他碗里的粥碰倒，洒在衣裙上。
　　“慢点，别烫伤了自己。”
　　一块柔软的布正擦去我手上黏腻的粥，我甩开那手，一把将桌子推翻。
　　“你疯了！”
　　谁知，他竟然笑着，又抱住我。
　　“怜儿，这才是你。”
　　我推开他，大口喘着气，脑中嗡嗡的响声几乎麻痹了我的手脚。
　　“如果再不阻止我，我就烧了桃枝的画。”
　　“林老板！”我被迫又朝向他走过去。
　　呲——
　　我听见火柴的声音。
　　“我求你，别这样，她是个人，活生生的人啊！”
　　我的腿发软，一步一步，向着声音的方向摸索着，试图找到他的位置。
　　“求我？你想想别的呢，怜儿。”
　　他到底在笑什么？
　　“你不是喜欢我吗？放了桃枝吧！”
　　我终于抱住他的手，一只，另一只，我把烧着的火柴吹灭，扔在脚下。可我的手攥不住他的，很快，他就挣脱开。
　　“我是喜欢你，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呲——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
　　“不要——”
　　我扑在他身上，将他按倒，摸索着，找他的双手。他还在笑，笑什么？笑我一个瞎子吗？笑我看不见吗？笑我无能为力吗？
　　摸到了他的脸，他脸上湿漉漉的，脖子，肩膀，胳膊，手，我终于抢过火柴，将它紧紧攥在手里，我竟然没感到一丝疼痛。
　　我跪坐在他旁边，两只手捏着他的其中一只手臂，生怕他再有下一步什么动作。
　　“你就这点能耐吗？”他躺在地上，居然还在笑。
　　我想爬起来去找桃枝，等我坐起来时，反倒是他拉住了我。
　　“你不怕在你走了之后，我杀了她？”
　　我又坐了下来，像刚刚那样，紧紧按住他的一只手臂。
　　空气停滞了多久，我们就在那待了多久，直到我的手臂开始发酸，腿也开始麻木得感觉不到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好熟悉，当林松伤害自己的时候，当他不听人劝告时，自暴自弃的时候，我就是这样体会着他，难受着本不属于我的生命。
　　“你那把匕首呢？”
　　他突然开口了。
　　“林松！”
　　我的手又重新紧紧握着他的，胸口有一团火，不上不下，堵得难受，他那一句话将我心中的火点燃了。
　　“你又要这样！伤害自己是吗！”
　　“你总是这样，为什么？你当初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忘不掉你。”
　　我吼他了。
　　“这才是你。”
　　“我什么？你根本不认识我，你不知道我是谁，我对于你来说，无足轻重，可是你，可是你对我来说，啊——”
　　热乎乎的眼泪淌下来，指甲深深嵌入到他手心的肉里。
　　“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啊，为什么……”
　　我无力地捶打他的手臂，对着一个游戏中的人物，发泄着对另外一个人的感情。
　　“你什么话也不跟我讲，总也自己待着，我不明白我的意义。于你而言，我是什么。你不讲话，你不见面，你或许根本就不喜欢我，我好辛苦。可你偏偏突然不理我了，我不明白，我做错什么了……”
　　我对着他，发泄着积压在我心中多年前的委屈，而他，一声也不吭，像npc听不懂有意义的程序语言一样木讷。
　　“我曾有过一个妄想，你或许真的是他，可你不是，你绝对不会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就好像，这个游戏，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一样。”
　　“可惜，可惜，这都是巧合。”
　　“林老板。”
　　“嗯。”他答应了一声。
　　“我好累。”
　　我抹抹眼泪。
　　“桃枝。”他又开口了，使得我从过去的回忆中立刻清醒过来。
　　“我一定会杀的。”
　　我从腰后抽出那把沉重的匕首，握在手里，仔细确认一下，才知道刀刃朝向哪边。
　　“你终于要动手了吗？”
　　那人突然起身，手忙脚乱之时，我手里的刀似乎对准了他，好像有预感一般，我的手往回缩，可是他却向我扑来，那把匕首直挺挺地刺向了他的胸口。他的手却环住我，头埋在我的脖颈间急促地呼吸着，然后慢慢滑落到我怀里，最后地板上响起倒下的声音。
　　“林松！”
　　我赶忙伸出手，找他。摸着他的脸了，可惜还触碰到从他嘴里流出的温热的血。
　　血，又是血。
　　“怎么，怎么救你啊，来人啊！来人啊！”我的手胡乱摸索着。
　　“别，别喊了。”他的嘴一张一合，像岸上的金鱼。
　　“你骗我？”瞪着眼睛，似乎在对他发怒似的，眼泪一点也不争气，它不受控制地掉下来，湿乎乎地流到脖子上，洇湿在领口，渗透进胸腔，揉碎了我的心。
　　“这样你就能走了。”
　　眼泪被柔软的手绢擦去，我不敢相信地握着他为我拭去泪水的手。
　　“这里根本没有桃枝的画？对不对？”
　　这次他没有回答我。

　　“姐姐，鱼汤好了。”门打开了，是桃枝的声音。
　　嘭！
　　瓷碗掉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我闻到鲜美的鱼汤，那香气和血液混杂着，让我的鼻尖酸涩。
　　突然，我仿佛惊醒一般，爬到他身边，哆哆嗦嗦捂着他正往外渗血的伤口。
　　“桃枝。”
　　我麻木地喊她，她听到后，赶忙凑到我身边，紧紧挨着我。
　　“你找林老板画过自己的画像吗，桃枝？”
　　“从来没有，这可从来没有过啊！”
　　我自嘲地笑着。
　　“这样我就能走了，我能去哪？我能走了，我能走了……”
　　我不停地念叨着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忽然，我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似乎所有的细节全都连成了线，在我脑中清晰地展现出来。
　　心中生出一个巨大的、不切实际的空想来。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桃枝摇晃着我的胳膊。
　　我用尽力气，将那把刀抽出来，上面的血稀稀拉拉地滴下来，我用手去接，又觉得自己很傻。掀起裙摆，将刀擦了擦。
　　“姐姐想回家了。”
　　然后，毫不犹豫地捅向了自己的胸口。
　　血是热的，是温暖的。伤口并不疼，是麻木，我是自愿的，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找他，我放不下他。
　　“怜儿姐姐！”
　　我不叫怜儿，我也不是这里的头牌，我不是任何人，我是我自己，我是叶晰宁。

　　林松，我与你，好像是前世互相欠下过债，今生彼此折磨着，都来还对方的恩情了。
　　我们一定在神仙起过誓，发了愿，愿意永生永世不分离，就这样消耗着本就不完整的自己，还兴致勃勃当做生命的经验。在错误的路上，试图找到正确的影子，到底是谁在骗自己？
　　我们，什么时候才是彼此的正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