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幸》雾千寻

3、做同桌

　　俞幸的世界静止了，她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
　　讲台上那个清晰的身影，和她画稿上那个无数次勾勒、又随着丢失而变得模糊不清的轮廓……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这怎么可能？！
　　“大家好，我叫陈玖笙。”
　　清冽得像山涧泉水，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明朗质感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俞幸嗡嗡作响的耳膜，也像一根冰冷的针，猛地扎破了“这或许是个梦”的侥幸气泡。
　　不是梦。是真的。
　　讲台上，陈玖笙那平静无波的自我介绍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传来，失真，遥远，却又带着一种奇异又不真实的馈赠感，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幻梦碎片。
　　“……以后请大家多多关照。”陈玖笙的语气平淡得像在念稿子，说完这句标配结束语，他顿了顿。
　　底下几十双眼睛都亮晶晶地等着他再说点啥——比如爱好啊，星座啊，理想型啊之类的。
　　结果他薄唇微启，只吐出两个字：“谢谢。”
　　干脆利落，整个发言过程短得可能还没他走过来花的时间长。
　　但少年骨子里的阳光和热烈却无法被掩盖分毫。
　　教室里安静了一阵，才后知后觉的想起热烈的掌声。
　　只有最后一排角落的那个位置，静得格格不入。俞幸坐在座位上，双手死死抠着桌沿，指节泛白。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的雪花点，反复冲刷着同一个念头：是他吗？怎么可能会是他？但为什么会一模一样？”
　　潮水般的掌声褪去。
　　“你先坐那里吧，教室里只有那个空位了。”任文给陈玖笙指了指第四组最后一排的座位。
　　在俞幸的旁边。
　　所有人无比默契地，像聚光灯一样打向了任文所指的方向——那个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课桌抽屉里的俞幸身上。
　　探究的、好奇的、羡慕的、甚至带着点看好戏意味的目光，密密麻麻地扎过来。
　　可俞幸毫无所觉。
　　“这…这科学吗？”俞幸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
　　“喂！俞幸！你走大运了！”前排的刘依依猛地转过身，手指“哒哒”地敲在俞幸的桌面上，一脸激动地压低声音，“看见没？大帅哥！分你旁边了！”
　　俞幸被这突如其来的敲击和声音惊得一哆嗦，几乎是本能地带着尚未消散的惊恐抬起头——视线，毫无缓冲地，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陈玖笙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座位旁，正微微垂眸看着她。那双眼睛，像沉静的深潭，却又仿佛蕴着某种不易察觉的温热暗流。
　　刹那间，俞幸感觉周遭的一切都慢了下来，褪了色，失了声。
　　一股极其熟悉、几乎要被她遗忘的暖意，毫无征兆地将她整个人温柔地包裹住。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只有当她沉浸在那幅画里，看见“陈玖笙”时，才会从心底涌出让她无比安心的暖意。而现在，这个活生生的，和画上一模一样的人，仅仅是目光相接，就带来了完全相同的，甚至更强烈的感受。
　　安静了三秒。
　　俞幸猛地意识到自己正傻乎乎地盯着对方看，她慌乱地移开视线，像被烫到一样，胡乱地对还在兴奋的刘依依点了点头，喉咙里勉强挤出个干巴巴的：“嗯。”
　　“啧，俞幸这反应，装什么淡定啊？”
　　“心里估计都乐开花了吧，闷骚。”
　　“就是，便宜她了……”
　　“这种极品就该配乔蓝芯啊，对吧？”
　　“可不是嘛……”
　　细碎的议论像讨厌的苍蝇，在教室各个角落嗡嗡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酸意和揣测。
　　直到任文重重咳了一声，用教案敲了敲讲台，把这股骚动压了下去，这节课才磕磕绊绊地开始了。
　　讲台上，任文的声音成了背景白噪音。
　　陈玖笙似乎对刚才那短暂的对视毫不在意，像是早已习惯了各种目光的洗礼。他随手把书包丢进桌肚，拉开椅子，整个人以一种放松到近乎慵懒的姿态靠进椅背，然后慢条斯理地开始往外掏书。
　　俞幸却如坐针毡。
　　她感觉自己的手脚都成了多余的东西，僵硬地摆着，怎么放都不对劲。喉咙发干，她用力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朝旁边侧转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角度。
　　眼角的余光，像做贼一样，偷偷地飞快地扫向身侧的少年。
　　鼻梁的弧度，下颌的线条，甚至他微微抿起的薄唇，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地和她丢失的画稿重合。
　　这一节课，俞幸上的并不很认真。
　　整整一节课，任文讲了什么，俞幸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的心总是砰砰砰地往嗓子眼跳。视线也一次又一次不受控制地飘向身侧的陈玖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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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课铃响。
　　任文出了教室门。
　　“呼啦”一声，一大群学生，男男女女，带着兴奋和好奇，瞬间将陈玖笙的座位围了个水泄不通。
　　俞幸哪里见过这场面，直接吓得站了起来，动作太猛，椅子腿“哐当”一声巨响，直接向后翻倒在地上。
　　这突兀的动静在喧闹中格外刺耳。
　　正被热情同学包围的陈玖笙，闻声转过头来。他微微扬了扬好看的眉毛，目光落在惊魂未定、脸色发白的俞幸身上，带着点显而易见的困惑，嘴角似乎还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
　　“我…很长得很可怕吗？”
　　“没有，你很好看。”俞幸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摆手，脸上挤出一个僵硬无比的微笑，“你…你很好看！”俞幸的声音有些颤，“我…我出去透透气。”
　　完罢，俞幸头也不回，风一般的快步走出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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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室里闹哄哄的，然而，就在俞幸逃离的瞬间，教室里的“风暴中心”已然转移。
　　乔蓝芯被几个笑嘻嘻的女生半推半搡地送到了陈玖笙座位旁。
　　乔蓝芯今天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一身剪裁合体的紫色JK制服裙，衬得她腰细腿长。她的肤色不像俞幸那样带着点冷感的瓷白，而是透着健康的、被娇养出来的红润光泽。
　　“你好，我…我想认识一下你，可以吗？” 那声音软糯得能滴出水来，带着钩子似的，周围几个男生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玖笙身上。
　　只见他依旧维持着那副懒洋洋的姿态，靠在椅背上，连眼皮都懒得完全抬起。
　　他微微侧过头，视线斜斜地扫过乔蓝芯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脸，眼神平静得像是在看一张课桌。
　　然后，他薄唇轻启，吐出的字眼却像冰碴子：
　　“我记得40分钟前我介绍过。”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空气里的期待，“你的脑子，” 他顿了顿，语气毫无波澜地补上致命一击，“是摆设吗？”
　　“嘶——”
　　整个教室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刚才还在互相使眼色，等着看校花如何拿下帅哥的女生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她们幻想过陈玖笙各种可能的反应，礼貌、疏离、甚至害羞，唯独没想过是这种毫不留情还带点羞辱的冷淡。
　　乔蓝芯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指甲深深陷进肉里，才勉强维持住摇摇欲坠的体面。
　　“嗯…抱歉，我叫乔蓝芯，很高兴认识你。”乔蓝芯几乎是咬着牙，重新在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依旧用着带着笑意的语气说道。
　　“哦。”
　　陈玖笙敷衍的程度，简直像在打发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乔蓝芯脸上的笑容彻底冻住了，再也挤不出半分。
　　“说完了吗？”陈玖笙的语气毫不客气，驱赶的意味十足。
　　乔蓝芯闻言，更是尴尬的无地自容，她从小到大，凭借这张脸和家世，在男生堆里向来是无往不利的公主，何曾受过这种赤裸裸的轻视和怠慢？巨大的委屈和愤怒在她胸口翻腾。
　　乔蓝芯坐在座位上，没有起身的意思。
　　那些原本围观的女生，早在陈玖笙说出“摆设”两个字时就已悄悄散开，躲得远远的，假装在看别处，实则耳朵竖得老高。教室里的男生们也嗅到了这不同寻常的火药味，纷纷噤声，眼神在陈玖笙和僵立的乔蓝芯之间来回瞟。
　　教室里安静的出奇，和邻班震耳欲聋的教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滴个亲娘嘞…这TM比上课还安静啊。”一个男生压低了声音调侃到。
　　“废话，校花啊！咱学校的脸面！被怼成这样，没当场哭出来都算心理素质好了…这哥们儿，是个狠人！”旁边的另一个男生也压低声音说道。
　　教室的氛围奇怪到了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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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
　　俞幸出了教室后就直奔厕所。她到了厕所后，打开水龙头，二话不说就狠狠往自己脸上泼水，鬓角的碎发被打湿，水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在校服上。
　　她完全没在意旁边几个女生投来的诧异目光，只觉得脸上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总算被压下去一点。
　　大概过了两分钟。
　　俞幸终于冷静下来，撑着洗手台，看着镜子里脸色还有些苍白的自己，长长吐了口气。
　　行吧，不管多邪门，这事儿是真的发生了。
　　她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定了定神，转身往回走。
　　可一到教室，俞幸立马就感觉到了不对劲，教室里很安静，可学生们都在。
　　她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女生低着脑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俞幸俞幸认得她，班里的焦点，男生们嘴里的“校花”，乔蓝芯。
　　再往旁边看，陈玖笙像没事人一样，懒散地靠着自己椅背，手里正翻着一本数学书，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俞幸走过去，声音没什么起伏，但字字清晰：“麻烦让一下。”
　　乔蓝芯猛地抬起头，眼圈似乎有点红，狠狠剜了俞幸一眼，那眼神里全是不甘和怨气。她蹭地站起来，动作大得带倒了俞幸的笔袋。头也不回的走了。
　　俞幸：“……”
　　俞幸拉开凳子坐下，上课铃随之响起。
　　这节课是数学，俞幸的强项。她在桌面上翻找着数学书，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嗯？”俞幸皱了下眉，小声嘀咕，“我下课明明放桌上了啊……” 她低头在桌肚里翻找，动作越来越急，心里有点发毛。
　　就在她快放弃，以为书丢了的时候，旁边传来一个声音，低沉，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很好听：
　　“你在找这个？”
　　俞幸茫然地抬起头。
　　陈玖笙正看着她，手里拿着的，赫然是她的数学书。书封皮右下角，用铅笔写着两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字：
　　俞幸。
　　“俞幸。”陈玖笙没有停顿，接着自己的上一句话，叫出了俞幸的名字。
　　没等俞幸反应过来，陈玖笙上半身忽然毫无预兆地朝她这边倾了过来。
　　距离瞬间拉近，近到俞幸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洗衣液混合着阳光的味道。
　　他微微侧头，嘴唇几乎要贴上俞幸的耳廓，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敏感的耳后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难以控制的战栗，迅速蔓延至全身。
　　俞幸整个人僵住，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了。
　　“为什么我一靠近你，就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陈玖笙压低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困惑，清晰地钻进俞幸的耳朵里
　　他根本没给俞幸思考或回答的空隙，紧接着抛出第二个问题，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还有，你的书上，”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封面那小小的名字，“为什么会有我的名字？”
　　他微微拉开一点距离，那双深潭似的眼睛紧紧盯着俞幸瞬间变得慌乱无措的眼睛，问出了最后一句：
　　"你之前…认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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