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科学登基(基建)》西洲风雨

9、第 9 章

　　梅雨时节已过，郑家院子里的菊花开得正正好。

　　牙人哪儿认识郑家人，都不知是拐了多少个弯的亲戚在郑府里做管家，托了一层又一层的关系才打通了在扬州的房子和人脉。

　　说是要问问郑家郎君，其实根本插不上话，还怕小姑娘倒打一耙。不过等一天，明儿五百文就租出去，大不了少捞点油水。

　　他不问却不晓得郑家的小郎君郑既明准备搬到那儿去住一段时间。

　　这位郎君是郑家大房出的嫡子，郑家对他尤为看重，连教书先生都请的曾教过安怀公主的老师司马平。

　　司马平信道，主张坐忘，因而也潜移默化地养成了郑既明空空如也的性子。

　　下月安怀公主生辰，司马平去往长安，郑既明烦了家里的为利相争，振振有词地用他先生的话说他需“断绝俗务，避世守静”。

　　不巧，他带上书本前往避世之时叶游知刚付了房钱准备入世。

　　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裤腿拉到膝盖上头，和一个更小的小孩坐在地上的凉席上，偶有溪风吹落树叶飘落到面前堆成小山的书籍上。

　　叶游知正抄起一本书吹落叶，不知该让小七从何学起。

　　让她学九年义务教育吧，好感度不够，系统跟死了一样，只好在书店搬了一车书回来慢慢挑选。

　　郑既明杵在原地，随即挪开放在叶游知腿上的目光。

　　凝神静虑，平息杂念，不过人的躯体，因热露肤无可厚非。

　　纵是这样想着，从没见过旁人露腿的郑既明脸也红了。

　　“谁！”叶游知反应敏锐，心下防备四起。

　　郑既明的小厮懂得分寸，上前温声道：“小娘子走错路了是否？这是我们郑家的宅子。”

　　叶游知大剌剌地站起来，丝毫不觉自己的装束“于礼不合”，见来者谦虚，故而也客气道：“这房子三天前我租了，契书还在。”

　　“抱歉，实在是事发突然，我家郎君也不知晓此事。”小厮先道歉，后表意，“娘子可否把契书给我看看，我方才好回禀。”

　　叶游知一向最讲理，把契书给小厮看了看。

　　小厮看契书时她看了一眼郑既明，心想大户人家虽是周扒皮了些，但养出来的孩子确是好看又讲礼。

　　瞧着他也才十二三的样子，已然是翩翩如兰，挺拔如松了。

　　小厮看过契书了然，定是家中宅子太多，不知什么时候把这座小宅也放出去了。

　　他对叶游知点了点头便走回去道，“五郎君，你看不如给这位娘子多些钱财？小娘子租了一年，租金是五百文一月，此外还得给牙人费用。”

　　“便给三两金子作为补偿吧。”郑既明道。

　　给了三倍的价钱，郑既明也是体谅着她们看房子不易，这事又是自己不好，斟酌之下做了个合理的赔偿。

　　叶游知耳朵灵，当下打起了算盘。

　　便是二两金子都够在端芝里租一间房子，自己还得落，但这小孩是郑家的，钱财反而是最微不足道的资源。

　　为了小七，她腆着脸上去，“是郑家五郎么？”

　　小厮道：“正是。”

　　叶游知道：“我们也不是贪财之人，按理说郎君肯给三两金子我们不该过不去，也并非我们不讲理不愿意走，只是这钱实在不好收下。我家小妹到了启蒙的年龄，羞于囊中空空，只好买了这些书让小妹自学，书多物杂，叫我们搬哪儿去呢？”

　　郑既明浅笑，尝试着正视叶游知，话说得自若，脸上的红却不退。

　　小厮替郑既明开了口，“娘子，在家乘凉随性没事，有外人来了还是把裤脚放下的好，若是今儿进来的不是我家五郎，娘子的清白可就没了。”

　　叶游知尊重当地习俗，照做，却不晓得郑既明在笑些什么。

　　小姑娘的心思昭然若揭——

　　那些书有法运来难道没法搬走吗？分明是想让自己给她小妹找个教书先生。

　　所谓安民济世，知于心而化于行，既有人向他提出请求，他自当相助。

　　“既是我违信在先，自当做出所有补偿。房子和先生我都会替你们找好。”

　　叶游知心花怒放，不过在面上放出点喜色，稳得八风不动，拉来小七和郑既明道谢。

　　随即，郑既明派家仆帮着叶游知搬家，叶游知道：“多谢，把东西搬去鸿来客舍就好，教书先生的事麻烦你了，房子便不劳动郎君。”

　　郑既明率真，便说着都依她。

　　他得师傅教导，从不留恋尘世富贵和情缘，即要断缘方得心安，修养本性。

　　他也以为再不会和那位女子相见，可尘世的缘分偏偏在不该来时来，在不想断时断。

　　“郎君，仁丰里的织坊新来了位纺织娘，自己工具做了个名为飞梭的东西，一日织就的布足比别的纺织娘多织一倍的布。”

　　郑既明手捧一本《大汤刑律》，淡淡道：“家里管着就是。”

　　“那位纺织娘正是前些天赁房子那个。”

　　书里的字已经开始飘飘然了，郑既明仍是不关心的样子，回了句“哦”。

　　其实他倒是也好奇那位姑娘用了什么法子织那么快的布，却由着断缘的念头不敢接近她。

　　忍了好几天，直到书里的字都飞起来了，郑既明才说服自己，知晓万物通达后方可放下万物，他去瞧瞧不算违诫。

　　自己的店郑既明不进，一眼就看到了最角落的叶游知。

　　她的梭子和旁人不同，梭子连着线，线又连接到木轨上。她只需要拉动绳子，梭子便能自如穿梭。

　　郑既明看到此场景后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求知欲推动他主动找上叶游知。

　　叶游知早就注意到那位一本正经、仙风道骨的小正太注视她，又听他问：“这是何物？”

　　“飞梭。”

　　叶游知不厌其烦地对一个又一个人解释飞梭。

　　“怪道你织布快。”

　　叶游知自信，眼神都空旷了些，道：“我还有法子改善织布机，让织布更快。”

　　小厮也随心接话，“布都让你织完了，这些纺织娘该往哪儿走呢？”

　　叶游知本能地和聪明人说话，顺便试了试这位郑家郎君的脑袋灵不灵光，问道：“郎君，你会嫌自家布织得多吗？”

　　郑既明当然不会。

　　如今的好布织就得慢，只有富贵人家才穿得起。布少，卖得也少，钱就少。

　　若是布多了，再把布分出档次，上乘布料卖富贵人家，一般布料卖小老百姓。布多，卖得多，钱就多。

　　他问，“你那法子一天能织几匹布？”

　　“至少八匹。”

　　郑既明问完后仔细看了叶游知制造的“飞梭”，大约弄明白了原理。

　　用木头制成了轨道，完美包住了飞梭，使其来去自如。虽说不难，但要让工匠为每个纺织娘打造木轨是笔不小的开支。

　　搞清自己想搞清的，明了叶游知的法子不可能在织坊推行后郑既明便想走了。

　　叶游知看他走了，小步追上，问：“郎君不想让自家织坊多产布吗？”

　　“所耗银钱过大，行不通。”

　　“郎君都不听我的法子怎么知道行不通？”

　　郑既明停住，惊觉眼前的姑娘竟快和他一样高了，道：“愿闻其详。”

　　叶游知：“我给了郎君赚钱的法子，郎君有什么可以给我的？”

　　其实郑既明对赚钱不感兴趣，反倒对新奇的法子本身有兴趣。

　　他自小聪慧，熟读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又从不曾缺衣少食，见家里的兄弟姨母为钱算计得死去活还生出厌恶之情。

　　没有什么难得住他，也没有什么留得住他，他才跟了司马平，学坐忘之法，将得道视作终极追求。

　　可现在，竟有他不知道的东西！

　　郑既明眼里流露出些对叶游知的尊敬赞赏之情，“娘子有什么想要的？”

　　“户籍文书。”叶游知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

　　她是流民，上次靠着金鱼袋和假文书糊弄过了牙人，可她知晓这是扬州，人一个赛一个的精，不是每个人都能这样糊弄过的。

　　“这……”郑既明有些为难。

　　他并不做官，要文书的话得麻烦他做官的伯伯，而叶游知的来历他并不清楚。

　　叶游知道：“中原多天灾，我父亲母亲没了才和我姐姐妹妹逃到此处谋生。若郎君肯给我们文书，只要不是杀人犯法的事，我许郎君一个诺。”

　　郑既明砸吧砸吧，心里比较了下，觉着这交易好像还行。

　　这位姑娘虽小，心智却不比他差。

　　“好。”

　　叶游知肩膀终于塌下，道：“我有一改良织布机的法子，郎君可叫工人按我的图做出织布机，和飞梭一起使用，一天至少织八匹布。”

　　“能抵得过造织布机的钱吗？”

　　念及能给文书一事不是钱能摆平的，叶游知慷慨地讲起了理论：“郎君就没想过召集工人分工完成造织布机的活计吗？织布机的构成复杂，倘若拆成一个个木块就不复杂了，只要每个木块都有对应的工匠做，最后拼接而成是不是会快很多？”

　　“木坊能给更多的工匠提供活计，更多的工匠能造出更多的织布机，就有更多的布，工匠亦有家庭，他们有活计有钱能买得起布的人就更多，郎君赚得就更多。”

　　叶游知歪头道：“郎君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她可以把技术和生产传送给更多的地方，产生更多的需求，银钱流通越多越快就越能促进工匠革新技术、商人革新生产方法。

　　最后，整个生产效率的提高便会压低布价，百姓从中受益，穿暖了自会开辟新的天地。

　　而她所要的不多，她出技术和法子，商人出银钱和分红，共赢的交易而已。

　　若在洛阳，这法子还不好试，可偏偏这是在扬州，“扬一益二”，乃大汤朝最富庶的地方之一。

　　入夜，郑既明还在想叶游知的话，越想越深，就好像他正在跨越什么东西。

　　叶游知说的他都懂，但却看不透言语掩盖之下的道理，只是直觉告诉他，若是按叶游知说的做了，停滞了很久的未知物便会开始转动。

　　朦胧的、急速的转动使郑既明寒毛直立，兴奋得夜不能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