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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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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啊……就是一个被拔了舌头的花鬼而已。像这样低等的妖兽本应该关在亥等区的,但是因为《山海经》失窃之后,这样的罪犯实在太多,一时之间排不上号,就只能先让她暂时待在甲等区了。”
碘伏轻轻擦过伤口的时候,孟野还是没忍住叫出了点声音,立刻就遭到天医院急救署众人的白眼攻击。
一个常年奋战在缉私一线的队长却害怕受伤,这算怎么回事?
孟野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等伤口不疼了之后才问道:“你一个急救医生闲到八卦天牢的事情?你主任知道你摸鱼的事情吗?”
连琼音双眼微眯,“那是因为前两天天牢的急救呼叫,我去过那个房间。”说完便轻轻勒紧绷带,在听到对方痛苦的闷哼后才满意地笑了笑。
孟野撇了撇嘴,十分懊悔自己刚才随意招惹这位活阎王的行为。
这位绑着高马尾的医生比孟野他们要小几届,看长相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常常被当做这里的实习医生。
但其实她和天兵团那位青年司令同为莲藕转世,本就天资聪颖,是观世音教授最得意的门生,目前正在急救署做住院医,处理伤情的动作已经非常麻利、老练,顺带着还能打趣孟野几句。
“刚看到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好在都是一些皮肉伤,处理得当之后养两天就能好。”连琼音就知道他会在意齐禾朗的情况,为了故意逗他而放慢了一些语速,“后来我替学姐换药的时候还聊过几句……”
“你们聊了什么?聊到我了吗?”
孟野眼巴巴地看着她。
连琼音和其他人一样,从上学开始就是听着这段“伟大又传奇”的爱情故事长大的。
但不一样的是她本人是彻头彻尾的单身主义,对孟野啰哩巴嗦的回忆一点兴趣都没有。
“如果我说没有的话,你会不会失望?”
“……”
不知道是不是连琼音加班加到出现了幻觉,好像莫名听到一声十分可怜的“汪”声。
她叹了口气,继续集中注意力在处理伤口上,说道:“学姐只是问了一下最近我们科室有没有接到缉私队的伤员。但估计这意思是想问你有没有事吧。”
“那你怎么回答的?”
“当然是没有事情了。”
孟野立刻表示反对意见,“怎么没事情?上个月我跑了好几趟医院,差点就挂在你们这里了!”
连琼音回头瞪了他一眼,赶在他长篇大论之前给他嘴巴塞上了软木塞,并在脱臼的小臂上加了夹板护具,用力勒紧固定。见到此人脸色发白之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感冒发烧拉肚子不需要住院,更死不了人。我这里是急救科,不是你们的情感调解室。”
孟野哑口无言。
身为各自领域的一把手,他们聚少离多,再加上齐禾朗又是个不爱表达的闷葫芦,猜中她的心思比登天还要难。
所以为了躲避问题本身他最近一段时间都是睡在缉私队的办公室里,算起来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回去了。
这也是他最后悔的事情。但凡他能早点察觉异样,齐禾朗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结局。
连琼音虽然不知道此时气氛低落的原因,但手上的力道还是放松了一些,问道:“说起来,你和凌恙是怎么同时受伤的?”
“就是……他踩空楼梯了,我为了救他也跟着掉下去了。”
“你?为了救他?”连琼音看了一眼吊着胳膊的孟野,又看了一眼对面躺在病床上把脑袋包成粽子的凌恙,“他踩空楼梯确定不是因为被你踹了一脚?”
“别乱说别乱说……如果真是这样,我只会踹一脚那么简单?”
那倒也是。连琼音安慰自己道。
从学生时代开始,这两个人就水火不相容,要不是深明大义、乐于助人、善良勇敢的齐学长在中间拉架,估计早就领处分退学了。
齐禾朗在各个方面都堪称训练所“神”一般的存在,就连一向高傲自负、不把任何人放眼里的连琼音提到她时,语气都忍不住变得尊敬起来。
在知道齐禾朗锁在的监狱被换成了这个不知名的花鬼后,她大概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于是偷偷拉上了急救室的帘子,小声说道:
“我会负责这段时间的伤情回访,但切记拖不了多长时间,务必要在庭审之前把学姐带回来。”
孟野叹气道:“可是现在我什么线索都没有……爆炸案也好,长平山案也好。齐禾朗还在的话,肯定不会像我一样纠结。”
“先不要想这个案子的凶手是谁,要试着先去思考这件事的本质是什么,或许线索就在不远处。”连琼音眨了眨眼,“这也是学姐教我的,你试试。”
孟野暂时闭上了眼睛,感觉所有线索都变成一张一张的拼图,凌乱地摆在画框之外。
首先,蒋茸会被暗杀神因为他在审讯时交代了自己的上线“飞哥”;
其次,这个“飞哥”和他背后的人是一个非法贩卖人魂的组织。《山海经》失窃案给他们提供了最完美的机遇,使得他们可以快速将手里的人魂变现不被发现;
还有就是,这群来自三源渡口的犯罪组织,似乎对警方侦破失窃案所需的时间十分有把握,不然也不会安排蒋茸拖延时间。
最后就是,凌霄大厦爆炸案,齐禾朗被陷害后锒铛入狱……
孟野忽然眼前一亮,对连琼音说:“三源渡口的进出口货物监管一直都是稽查司负责的,我在想是不是齐禾朗早就发现了问题但被发现了,所以这些人干脆借她的手袭击了凌霄大厦,并且偷走了《山海经》?!如果真是这样,以她的性格肯定已经搜集好了证据!我得去她办公室找找!”
他兴奋的声音立刻引起了周围的关注。连琼音立即给他打了一剂镇定用的无痛,淡定说道:“学姐的办公室早就被查封了,不过我借给她的书还在里面。这件事我和稽查司说过,要是有空就帮我跑个腿。”
孟野感动到几乎泪眼婆娑,却被连琼音当场拒绝了坐主桌的邀请。
*
稽查司隶属于天庭榷关署,独占凌霄大厦一整个二十八层。
从落地的飘窗往外看去,云海浩瀚无比,每当傍晚的霞光坠入其中时,无数光粒在云浪中翻涌,恍若人间烟火那样奇妙。
副司长的办公室就在距离中庭花园最近的地方,环境优美、专注静谧,配备有单独的茶水间和秘书室,整体级别甚至比比司长的那间还要高许多。
可是齐禾朗不喜欢,并多次申请要更换办公室。被驳回后为表达不满,她便把这里当做了堆放文件和杂物的“仓库”,实际使用面积不过书架前的一小张书桌。
在齐禾朗被抓的当晚,这件办公室就被上锁封闭了。等孟野再打开时,这张桌子上还放着她没吃完的晚饭和一张写了一半的夏休计划表。
只不过随口提了一句这次休假要好好休息一下,没想到她真的记在了心里。
孟野心里五味杂陈。
在听到门外响起“笃笃”的敲门声时,他迅速将那张纸藏进了口袋里,这才起身走到门口。
“孟队,听说你还没回队里,我就直接把人带到这里了。”
孟野缓缓侧头看向门外。
一位穿着淡青色制服、带有天缉警徽的年轻女性侦查员立正站在那里,因为化形还不太成功,圆润的黑色三角形长耳还竖在外面,在感受到有人关注到自己时,不由得抖动了一下。
猫妖?
而且还不会化人形?
孟野颇为嫌弃地瞥了一眼,“这哪来的新兵蛋子?还是女的?我这里有不是什么‘托儿所’,再这样下去我可是要收费的。”
负责人事调动的文昌官说道:“按照考试结果来看,只能安排女助理给你了,你要怪就怪那些男的没本事吧。还有,别看不会化形,但成绩绝对优秀。这孩子也不容易,全家都等着她考上天庭,现在还在你们缉私队接待室里等结果呢。你要好好对人家,别再把人吓跑了。”
那都是他们胆子小能力差,做事不带脑子还经常迟到早退,怎么成他故意逼退了?
这句质问还未说出口,文昌官早已踩着下班的步伐远去。
孟野只好认命般重重叹了口气,灰头土脸地回到了房间。
“这、这里居然是……稽查司的办公室,是、是齐副司长的办公桌!哇!!这些、这些都是副司长亲自整理的案卷吗?!”
“喂,小鬼,小点声。”
“啊对不起!对不起孟队!我只是、只是太太、太激动了!从小我妈就给我讲齐副司长的故事,没想到今天我居然就在她的办公室!”
没想到这人脑子不好,话还说不清楚,但品味出乎意料的还可以。
孟野虽嘴上嫌她浮夸,但只要一想到受万人敬拜的“齐副司长”心属他一人,就忍不住暗爽起来。这么多年来去匆匆那么多人,只有他稳坐正宫之位,这是什么水平?是偏爱是独宠!是绝对的超越!
就在他独自沉浸的时候,书架上的琉璃球突然被碰倒,“咕噜”一下子从上面掉了下来。
那玩意儿不是普通的琉璃球,而是一颗模拟了人界四季变化的生态球。
齐禾朗没有别的爱好,却热衷于种草种花种树,又怕自己养不好,所以移栽的时候就干脆把那一片打包回来,浓缩在了这一小小的空心球之中。
孟野曾经打碎过一个,根本经不起打碎第二个的冲击。不过好在那人反应够快,迅速出手,稳稳当当地替他接住了。
“你,身手挺好的嘛?”
“还行吧,就、就是反应快一点。”
孟野瘪瘪嘴,收回琉璃球的同时极不情愿地伸出一只手,说道:“欢迎你来到缉私队。先跟你透个底,这个工作很锻炼人,就像刚才这件事一样,稍不留神就会分崩离析。能待就待,不能待也不要勉强。还有——”
趁对方还没开口之前,他先行开口堵住了她的自我介绍,“不用跟我说你叫什么,等你能通过试用期再说。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咪咪’了。”
咪咪助理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但还是很快接受了这个设定。
“哦对了,帮我找一下案卷,一桩人魂买卖案件,时间跨度大概在一年以内。”
咪咪闻言蹲下来找了半天,终于在一片混乱之中找到了孟野所说的那几个关键词。
孟野没想到她能这么快找到,又不想直接夸她让她太过骄傲,就以“年轻人眼神好”的理由敷衍了过去。
翻阅的过程中他们发现,这些人魂并没有直接进行买卖,而是将其藏在了渡口的保税区内部进行加工,再以低廉的动物魂售卖出去。所以,在明面上没有进出的记录,更无法直接追踪来源。
不过孟野还是发现了端倪。在齐禾朗收集的证据中,有一张包着金边的邀请函被保存得十分完整。
“本次拍卖会会汇聚了全世界最独一无二的珍品,我们衷心邀请您来参加,并竭诚为您提供一切需求。”孟野扫读着邀请函上的内容,最后在签名处卡了壳,“尊敬的……齐副司长?”
三源渡口的拍卖会,为什么会邀请齐禾朗?
随即,有一个很不妙的想法从孟野脑子里冒了出来。
“咪咪,今晚和队里说一声我不回去了。”孟野立刻穿起外套,顺便带走了大部分的资料,“如果他们问你我去哪里了,你就说我老家二表哥的大侄子要结婚,我回去参加婚礼了……不,你还是说我这两天不太舒服烧得不省人事,进ICU了,省得他们打电话来问。”
咪咪点点头,答应帮他把剩余资料归位。可是收拾到一半,那人又卷着凉风回到了房间,“咔哒”一声将门反锁了起来。
不知何时,月光已悄然漫过窗台。
“我应该没有说过这起人魂买卖案跟三源渡口有关吧?你怎么找的这么快?不是第一次来?”
咪咪被他盯得手心发汗,精神高度紧张,刚想开口时就感觉到体内一股热流猛然间往脑内冲击,一下子盈满了不知名的力量,就像是一瓶被灌满热水的水壶,重心不稳一下子摔倒在孟野面前。
孟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本想上手搀扶,却在她抬头的那一刹那楞在了原地,手脚都因为过于激动而忍不住颤抖。
“你……你……你?!”
褪去黑色的皮毛和圆润的立耳后,是一张月白风清的脸。
这不是孟野第一次看低阶妖兽化人形,但长得这么像“那个人”,还是第一次。
她的鼻梁挺直,却在拐弯之处的眉毛藏了一点烟墨般的柔和,眼睛也在黄色的暖灯下显得更加剔透有神,锋芒内敛。
尽管已经努力在表演惊讶的感觉了,但这片深海早已掀不起任何风浪,平静得犹如一面镜子。什么人在看她,她就照着什么人的影子。
孟野指着这个怪物步步后退。这种失真又模糊的错觉令他的心脏被揪起来了一点,又怕是幻觉揉了好几次眼睛,最终不得不崩溃地承认事实。
这样清秀脱俗的五官放在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女脸上,是人都会有觉得有一点灵体不一的违和感,那是因为他们没见过训练所时期的齐禾朗,意气风发、光芒四射,光是站在那里就已经不知道是多少人的心之所向。
再看下去的话,估计自己就得先心脏爆炸,失血而亡了。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孟野拉着她迅速躲好。玻璃的反光刚好可以照到外边的情况,但还好只是一些正常的走动,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个房间里出现的异变。
咪咪似乎被吓到了,把头埋入外套之中不敢动一下。等一切恢复平静之后,她才小心翼翼拿掉衣服。
而这张脸,又变回去了。
难不成是幻觉?还是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异术?孟野抓起她的脸,又是扯胡须又是扯耳朵,在对方一声声可怜的哀求下才停手,质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个东西?!”
但咪咪只是痛得两眼飙泪,好像根本不记得刚才发生过什么一样。
此时氛围陷入一种非常诡异的状态,孟野觉得自己应该没有看错,但又找不到什么合理的解释,只能静静等待了一会儿,直到这张毛脸再没有任何变化之后,才说道:“接下来我问你的事情,你必须如实回答我。把你今天一整天都做了些什么描述一下。”
描述日常生活是一件既简单又困难的事情,简单在于这些都是发生在身边的琐碎小事,而难点在于该如何用完整的逻辑去串联这些细节。
所以,想要证明一个人有没有撒谎很简单,只需要看这个人对于细节的补充情况。
孟野预感这人应该会用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来完善这个答案,但意外的是,除了刚才的记忆有些模糊之外,她所表现出来的状态几乎没有任何破绽。
那么答案只有两个,要么是对手太强,要么是她真的不知情。
孟野倾向于后者,毕竟杀害蒋茸的那个“齐禾朗”还没抓住,这么暴露自己无疑是自投罗网。
他揪起咪咪的后领警告道:“你这化形也太不稳定了!以后别老是拿这张脸吓我!不然你就哪来的回哪儿去!”
咪咪欲哭无泪,感觉自己除了努力加班以外无以回报。
孟野这才起身清了清嗓子,说:“正好,你也别回队里了。我带你去办一件‘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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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昏线交替之际,也是三源渡口最热闹的时候。
渡□□易“金木水火土”五个字牌进行,字牌不同,货物不同。
其中,木牌最为文雅,今日在此处聚集的都是一些来淘换奇花异草、名人字画的文人雅客,只需要轻轻摇晃下船舱前的风铃,自会有人闻声而来。
“叮铃——”
还没到放客的时间,就已经有人掀帘而入,大马金刀往那里一坐,哐哐灌了好几口凉白开。
这家临江的档口是专门卖傩面的。虽说是开门生意,但是定价之高难以想象,更像是店主精心布置的“博物馆”。
正因如此,光顾的人也十分稀少,只有几个熟客才会掐着店铺开门的时间来这里蹭顿饭吃。
孟野便是其中一位熟客。
但傩面屋对他来说不止是一家小小店铺那么简单。
“哟,好久不见啊,野哥。”
孟野几乎被这场急雨淋了个透彻,湿漉漉的头发被尽数拢到后面,露出刀刻斧凿的眉眼。
店主傩面狐妖支起下巴静静观赏了一番,还是忍不住揶揄了一句:“这是打哪个温柔乡里过来的?也不知道给你带一把伞,怪叫人可怜的。”
互相打趣是他们的习惯,但今天时机不是很好。
话音刚落,一条颀长的影子倒映在门上,越来越近。
傩面屋是缉私队在渡口的秘密交接点,一般来说孟野不会带什么陌生人来。傩面狐妖下意识紧张了一下,但一看到是一张毛绒绒的猫脸,戒备心顿时打消一半。
咪咪被门槛绊了个踉跄,差点一下子连着门口挂着的门帘一同扯下来。
傩面狐妖面露尴尬,用腹语悄悄对孟野说道:“怎么又开始‘奶’孩子了,上一个跟你出外勤的,不到半天就被吓跑了,这个能撑到什么时候?”
“这不是重点。”孟野端着一杯水,掩住了自己正在说话的口型,“你帮我好好看看,这人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什么‘什么玩意儿’?”狐妖小小的傩面上写着大大的问号。
孟野小声道:“这东西……会变身!会变成齐禾朗!”
“但是听说那位长官大人不是越狱了嘛?”
“那你更要帮我好好看看了!”
孟野至今还没搞懂致使这人“变身”的诱因是什么,只能拜托祖上会读心的狐妖帮忙诊断一下。
傩面狐妖借着倒茶的间隙走近左看右看,进行了一番从眼睛到嘴巴的细致观察后,说道:“小姐姐,你好眼熟啊,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像……”
孟野没想到他会用这么质朴又直接的方式试探,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在被孟野一巴掌打在后脑勺后,狐妖有些委屈地扶了一下脸上的傩面,“长得像我远方表姐!他跟你一样,也有两只毛绒绒的尖耳!哎嘿,真好玩,给我摸摸呗~”
咪咪不知道组合作答,傻里傻气地摸了摸自己毛绒绒的脸和毛绒绒的耳朵,“是、是嘛!我也很想赶紧化形,但是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还没等他客套完,孟野就打岔道:“少攀亲戚了,人家是猫妖,是猫科动物。跟你们犬科可不一样。”
傩面狐妖怒了,尾巴毛乱飞,“你说谁是狗?你才是狗!我奶奶的奶奶的奶奶是九尾狐!《山海经》里都能排上前几名!”
咪咪倒是不怎么介意,礼貌性接过热茶后说道:“谢谢。请问、请问前辈怎么称呼?”
“怎么称呼她不重要,你先去门口帮我们放哨,有情况告诉我。”
孟野对傩面狐妖使了个眼神,见人离开后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傩面狐妖对那人的背影挑了挑眉毛,“你不信任这个人?”
“这个节骨眼上,我不敢相信任何人。”
此时,渡口的人慢慢多了起来,孟野见状将傩面狐妖往屋里拽了拽,“我这次来是找你有正事。你知道今晚有拍卖会要在渡口举办吧?”
“知道。但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昨天晚上我在他办公室里找到了拍卖会的邀请函,所以齐禾朗越狱一定和这个拍卖会有关。”
“那你说吧,要我怎么帮你?”
孟野的目光在店内转了个圈,最终停留在傩面狐妖的脸上,“傩面有改变面容的能力,我想你帮我做一张‘齐禾朗’的脸。”
“……我没听错吧?你要我做一张‘通缉犯’的脸?”
傩面狐妖听完只觉得自己就算有九条尾巴也不够他这么折腾的。
店中四面墙壁上挂了不少傩面,有青面獠牙的鬼差面,也有柳叶桃花的美人面,等等。不过这些可不是随便画画的脸谱,虽然它们的存在还没有被三界认可,但也算是有血有肉的“活物”。
既然如此,要想做一张本就存在的脸,就必须得要与那个人相关的信物作为媒介。
孟野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迟疑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巧的戒指。
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也没有什么重要的意义。只是有一天孟野睡醒后枕边空空,已经不知道那人是第多少次加班未归了,于是带着自己存了大半年的工资卡,按照齐禾朗的尺寸咬牙买下了这枚戒指。
说实话,买完之后他并不打算送给齐禾朗,一是觉得怕对方有负担,二是对于自己急需找个东西证明自己有主的幼稚行为感到羞耻。他又不是齐禾朗领养回来的狗,干嘛得给自己找根绳子拴着?
不过这枚戒指也确实是他的“救命稻草”,每当危险降临时都会助他迸发前所未有的力量,撕破子夜的黑暗,找回归家的路。
可惜,现在没有这个机会了。
“我知道了,给我点时间,肯定能在拍卖会开始之前给你。”
傩面狐妖意识到这不是什么玩笑,而是这人真的在谋划什么,这才端坐起上身,在一面墙上的素傩面中挑中了一个书生面。
也不知道孟野是什么时候溜进了房间,对着一口朱红色的雕花大木箱子发出由衷的赞叹。
傩面狐妖急忙冲过来把箱盖“啪叽”拍了下去,态度坚决地说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箱子里的衣服不借!”
孟野虽被拒绝,但眼珠子还是盯着箱子里隐隐约约能看到的那件黑金色长衫。
他曾经看过狐妖把它拿出来展示过一回,衣服看似普通,实则布料挺括垂坠,日光下是纯黑,但凑近了看却有无数发丝一样的金色暗纹,如同老砚台力化开的金粉,随着举手投足荡开细闪的光。
“就借我穿一次,就一次,肯定还给你!”
相同的话傩面狐妖都听到耳朵起茧了,但每次还是有借无还,真是个会吃衣服的无底洞。
平日里风雨来雨里去的缉私队队长,其实私下里对穿搭非常有研究,还有自己的理解。只是本人经常因为没有闲钱争当时尚的弄潮儿,而退而求其次借用朋友的衣柜。
孟野仔细端详镜中的自己,还是有些不太满意,问:“哎,你还有没有别的款,这也太普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衣服发霉了呢。”
傩面狐妖没好气地抱着手臂,说:“穿成这样,你不怕被抓?”
“你懂什么,穿得越夸张越显眼,越不会被怀疑。”
狐妖不是很关心除了铺子以外的事情,可是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有种心不安的感觉。
“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傩面能维持的时间并不长,最多维持到拍卖会结束,你知道的吧?”
“小气鬼,又不是不给你钱。”孟野冷哼一声,“狐狸,我从来没求过你,只有这次,你能不能帮我把傩面做得稍微持久一点?最起码要等庭审结束。”
“你打算做什么,不会是……顶罪?”傩面狐妖在意识到他这一趟可能有去无回时,还是第一次露出了严肃的表情,“其实你从来找我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对吗?”
孟野整理衣服的手一顿,低垂下目光,小声了“嗯”了一句,“这也是我能给她最好的结局了。”
傩面狐妖眉头微微皱起,心中暗骂了一句“疯子”,视线随即飘到帘后那位站得笔直的年轻助理。
“我还以为这些年来你会有些长进,到头来还是烂好人一个。你这么保护她是为什么?是因为那张脸?”
“谁说我在保护她了?我这是在……防范于未然!是监控!监控懂吗?”
见他狡辩,傩面狐妖歪了下嘴角,“真要是这样,你早就把人打发走了。说到底,你不会是把人家当做‘代餐’了吧?”
孟野被气到无语,反驳道:“是又怎么样?嫉妒我们家齐副司长长得太好看?有本事你也变成她的样子,我也会好声好气地对你。”
“我才不要。傩面大人不喜欢那张脸。”
说完,镜中出现了一张白面粉唇的美女面。
看到孟野被吓了一跳,傩面狐妖心情大好,吹着口哨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才找到另一件他珍藏已久的长衫。
“这件呢?黑色大身搭配满身暗绣红色焰纹,直排盘扣用是的金镶玉,袖口反套金色包边,整件衣服量体裁衣,穿上简直就是人中龙凤!马中汗血!”
孟野闻到衣服上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味,表情直接尬住,“这衣服哪来的?”
“有一年我出门游历,刚好看到有赶尸的,收傩面的时候就一起买下来了。怎么了?”
“……没事,你自己留着穿吧。”
铅云压境,冷风呼啸。雨还没下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下。
狐妖收起档口前的看板,闭了门窗,这才取下脸上的傩面。而他本身的面容被厚重的长发遮挡严实,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细眼静静地看向孟野。
与其说盯着他,不如说是在盯着缠绕在他身上的黑雾。
这家看似普通的傩面档口,除了是缉私队的秘密接头点,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诊所。
傩面狐妖手中收藏着上千张傩面,每张都承载着独特的能力 —— 比如他此刻佩戴的 “千容”,能窥探他人过往。
这些傩面本身并无自主行动能力,需依附于活体载体,通过吸收载体的记忆维系存在,与宿主形成共生关系。
孟野的情况尤为特殊:他的记忆中蕴含煞气,平日里除了法力勉强遮蔽以外,更要每三天来此接受千容的 “清洗”,调和体内紊乱的气息,方能维持灵肉平衡。
这种共生般的诊疗,正是档口暗藏的 “医者” 与 “患者” 之间,以记忆为媒介的微妙契约。
待孟野完全平躺下来,覆在他脸上的傩面才终于与他融为一体。
不知为何,他总是会做梦梦到自己在一大片的花海中醒来。
这是一处风谷,穿越湖海彼岸的暖风将山中桃花瓣尽数托起,又瞬间放下。花瓣迎风而散,犹如春雪一般飘落,染得整个峡谷都是纯净的白粉色。
“呜呜!呜呜!”
在梦中自己并不会说话,除了用“呜呜啊啊”来表达自己的兴奋以外,更多的是行动。就在此刻,他起身冲下山坡,跟风赛跑,没入无尽的花瓣雪中,感觉身体轻盈得几乎能飞起来。
他的头发也变长了许多,不再遮掩醒目的红色,发辫散落在肩头,欢快地跳动,是白色中唯一的亮色。
这时,有人在山坡下喊了他的名字。
那人穿着素色长袍,流水似的乌发披在身后,鬓发别了一朵嫣红的花,美得就像是画卷里的人。
“……野。”
就快要到了……
就差异一点点!
可是在触碰到那人的一瞬间,身体便化为无数花瓣消失在了风谷之中。
孟野突然睁大了双眼,急促地呼吸。他不止一次梦到过这个人,但几乎每一次都会被强烈的窒息感强行拉回现实。
狐妖取下傩面,极为宝贵地抚摸着凹凸不平的面具表面,“没看到也没关系,这一次千容大人已经帮你成功找到了第一世的记忆,说不定下次就能成功了呢。”
但是下次一次又回回到哪一个梦境,就连孟野自己都不知道,只是沉默。
“虽然还是没有找回记忆,但是我们费用还是照常收取的哦,亲。”
“……抠死你算了。”
“我们是小本买卖,现在个体户税率这么高,生意很不好做的。”狐妖长长的指甲划过孟野的下巴,顺势一勾,“不接受赊账,不接受刷卡,只收现金。”
孟野摸遍浑身上下竟然找不到一个钢蹦。之前他因为着急过来,除了被一个卖花的小女孩拦下来过,基本上没有停留过。
狐妖心想“又来了”,看了一眼那束被他随手丢在柜上的、蔫儿了吧唧的花,说道:“没事别那么好心,容易被骗得倾家荡产哦。”
“她还是个不会化形的小树妖,如果我不帮她,她就只能站在市场门口淋雨,再不然就会被飞哥那样的人拐走。把花给我,我顺便出去找找。”
走前,他顺手将“暂停营业”的牌子翻了个儿,晃了晃门前的风铃,说:“对了,认识你这么长时间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随便。你可以和他们一样叫我‘皮九面’。”
“我说的是你的真名。”
“在这样一个世界,叫什么名字真的很重要吗?”
狐妖重新戴上傩面,变化出一张和孟野相似的脸,却是哭丧的表情,十分滑稽。
“也是。”
孟野笑着回身,最后挥了挥手。
“看样子,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