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雾》惊瑜

3、初见

　　“她就是江家刚认回来那个女儿吧。”穿着红色鱼尾裙的女人没有压低声音，说的话正好落进黎雨耳中，“怎么看着和江夫人长得不是很像啊。”

　　黎雨攥着酒杯的手指一紧，垂眸往角落里走，过肩的长发散落在脸侧，盖住她大半的脸，让人看不清神情。
　　程家大少爷程漾的生日宴，她只需要扮演好一个合格的背景板。
　　穿惯了白t牛仔，身上的白色缎面礼服箍得她很不舒服，她感觉自己像一只摇摇欲坠的花瓶，谁来推一把就会碎在地上，回到原本的世界。

　　江家在北城虽也算豪门，但和程家相比，只能算个落魄门第，毕竟江书荣的主意已经打到她头上，寄希望于她和别家联姻以挽救江家颓势的地步。
　　这次生日宴，他就打着让她多见几家公子哥的主意，按他的话说，黎雨虽然出身不行，但好歹长了张漂亮脸蛋，总会有人看的上。
　　她在心里唾了他一口，面上还是眉眼低垂，语气讨好，“都听您和太太的。”
　　她喊他妻子太太，和家里的佣人一样。

　　江书荣和他妻子赵汝云对她的做小伏低很受用，但她哥哥江昭却对她唯恐避之不及。
　　就如同现在，他也与她隔了一个大厅的距离，和其他人相谈甚欢，冷不丁对上黎雨视线，又迅速挪开。
　　在外她是江昭一母同胞的双胞胎妹妹，其实江家人都心知肚明，她不过是江书荣在外面的私生女，只是为了更好地利用她，他们“善心大发”给了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希望她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给他们看。

　　黎雨站在角落，不自觉流露出些许不耐烦来。
　　她真的很不适应这种场合，所有人都在觥筹交错，互相攀谈，看似是为了给程家少爷庆祝生日，其实心里各有各的盘算，希望借着这次机会结交人脉的，在程家面前露脸的，还有就是像江书荣这样希望通过女儿的婚姻来巩固家族的。
　　虚伪又无趣。

　　“你在角落干什么？”江书荣走过来，赵汝云挽着他的手，眼底闪过一丝厌恶，“跟我去见见人。”
　　黎雨跟在他们夫妇身后，听着他们把自己介绍给许多人，一改刚见面时的漠视，情真意切得她差点以为自己真是江家失而复得的千金，江昭的双胞胎妹妹。

　　好多人夸她好看，那个红色鱼尾裙的女人还当面夸她和赵汝云长得像，赵汝云也能面不改色的应下。
　　她也是真佩服赵汝云。

　　走了一圈终于见完人，高跟鞋磨脚磨的厉害，黎雨一个人走回角落躲着。
　　“喂！”
　　一道尖锐的女声传来，不远处的年轻女人朝她走来，身上的黑色吊带裙随着她的步伐摇曳。她下巴很尖，嘴唇上的大红口红格外显眼，把其他五官都盖了过去。

　　“你好，请问你是？”
　　黎雨见了太多人，实在分不清楚谁是谁。

　　女人并没有回答，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番，仿佛确认了什么，“长得明明一点不像我姑姑，那些人都不长眼吗。”

　　是来找麻烦的。
　　黎雨往后退了又退，低下头回避她的视线。
　　赵思媛凑到黎雨耳边，声音傲慢，“我说，你一个私生女，就别在我这里装成一副楚楚可怜的无辜样。”

　　江昭也注意到自己的表妹赵思媛正在和黎雨说些什么。
　　赵思媛从小被赵家宠得无法无天，和黎雨说的定然不是什么好话。他虽然不喜欢自己表妹，但也比黎雨强些，他往宴会厅另一端走去。

　　黎雨见他走远，收回眼神。
　　就知道他不会过来。
　　“你不会以为我表哥会帮你吧。”赵思媛轻蔑地笑出声，想到能帮赵汝云出口恶气，她有些得意，用手指戳了戳黎雨的肩膀，“可不可笑。”

　　黎雨没吭声，不想和她在宴会上起争执，在这里和她吵起来，只会引发混乱，回江家还指不定会被怎样。
　　见她不语，赵思媛以为她是个软弱的包子，心思一动，转了转手中的酒杯，晶莹剔透的紫红色液体也晃动起来，随着她手的倾倒，悉数泼在黎雨洁白的缎面裙，滴落在裙摆之上。
　　黎雨还是没反应，像个木头似的，赵思媛觉得无趣打算离开，却被拦住了去路。
　　她正要发作，抬头看清那人，硬生生把那句“不长眼的东西”给憋了回去。
　　来人正是这场宴会的主角。
　　程漾。

　　他穿着件与宴会厅格格不入的赛车服，漂亮的桃花眼带着不悦，径直略过赵思媛，走到黎雨身边，垂眼看着她。
　　“我说，你难道不会反抗吗？”他的语气漫不经心，尾音带了些不耐。
　　黎雨迅速思考如何才能让事态不再扩张，“赵小姐应该只是不小心手滑。”
　　赵思媛一脸算你识相的表情。

　　程漾“哦”了一声，从一旁的酒侍手上拿了酒，递到黎雨面前，露出一截好看的腕骨。
　　“拿着。”
　　声音莫名的让人信服。

　　黎雨顺从地接过酒杯，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下一秒。
　　他温热的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将她的手转了个方向，稍一用力，红酒全泼到了赵思媛的裙子上。
　　他松开她的手，又将酒杯从她手中接了回去，声音懒散——
　　“被人泼了，就要泼回去。”

　　“我的裙子！”
　　赵思媛不可置信地低头，裙子已经被红酒渍染上。这条裙子可是意大利私人订制，今天为了参加宴会特意穿上的。她不好对程漾发作，只好狠狠瞪了一眼黎雨，拎着裙子气冲冲的往卫生间走。

　　黎雨懵在原地，很意外赵思媛没有当场发作，虽然她并不认识面前的男人，但可以据此推测他应当赵家惹不起的人。

　　“找了你半天，你在这角落干什么？”
　　辛泽找了一圈，终于在偏僻处找到宴会主角，还穿着没换下的赛车服。
　　身旁站着个一脸不知所措的女孩，白色裙子上的紫红色酒渍尤为明显，看上去极其可怜。

　　再看程漾，手中拿着个空了的红酒杯。
　　“我去，你怎么泼了人家一身酒啊！”辛泽一脸鄙夷，“你不会在这里欺负小姑娘把？”
　　“……”
　　程漾懒得解释，转身就想走。

　　“等一下。”
　　身后女孩的声音温软，语调不是北城人，倒是有吴侬软语的味道。
　　程漾被这特别的语调留住脚步。
　　“谢谢你帮我。”黎雨杏眼圆圆，清澈透亮，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来。

　　程漾这才仔细看了一眼她。
　　他对娇生惯养的千金一直没什么兴趣，也记不清面孔，黎雨这样的包子脾气倒是在圈子里第一次看见，被人泼了还想替别人遮掩，也太好欺负了。
　　她生得也是一副软绵绵的样子，皮肤白皙，脸上还带着婴儿肥，乌黑的眼睛真挚地与他对视，
　　他挪开视线：“不是为了你。”

　　黎雨“噢”了一声，一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的小心模样，再加上裙子上一片酒红色的印记，十分可怜。
　　辛泽最看不惯女孩子受委屈，立马站出来打圆场:“别理他，他就这臭脾气，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走走走，你爷爷等你很久了。”

　　二人一看就十分熟稔，黎雨很识趣的退了一步，没再继续接话，低头思考这裙子该怎么处理，赵思媛会不会在赵汝云那里告状。
　　总归今天不是她先挑事的，那杯酒也是那个男人泼出去的，他们也不会太为难她。

　　“带她换件衣服。”程漾看她刚刚一副默不作声盯着裙子，八成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低声和辛泽嘱咐，“我先去找爷爷。”
　　辛泽愣了一下，程漾脑子进红酒了？
　　他平日里哪有这么好心，只会对这种事视而不见，他吐吐舌头，转身走到黎雨跟前。
　　“走，带你去换件衣服。”

　　辛泽的突然折返打断黎雨的思考，她刚想说不用，就被他推着走出宴会厅，左转走进了宴会厅旁的更衣室。
　　然后就看着辛泽打电话让人送礼服到酒店，对面大概问了要多大的衣服，他又扫了她一眼。
　　“很瘦。”

　　“多谢。”黎雨朝他感激一笑，露出梨涡，看起来更加好欺负。
　　难道程漾喜欢包子。
　　辛泽恍然大悟。

　　黎雨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等衣服送过来。
　　辛泽安排的人效率很高，十几分钟就送了条新裙子上来，和她身上的这条一样都是白色缎面的，只是款式上略有不同。
　　“我先走了。”辛泽很绅士地留给黎雨个人空间，虽然更衣室里还有单独的隔间，但考虑到她是个面皮很薄的小姑娘，辛泽也没有等她换好衣服一起走。

　　黎雨换好衣服走进宴会厅，才发现人群以一个中心点团团簇拥着，人群中心的正是刚刚的男人。
　　他换上了得体的西装，面上也挂上了专属于这个名利场的笑容，站在一身中山装的白发老人旁。
　　唯有头上那搓翘起来的卷发，让黎雨确认他就是刚刚那个人。

　　“诸位。”站在中央的程老爷子开口，“感谢大家赏脸参加阿漾的二十五岁生日宴，借此机会，我要说一个事情。”
　　周遭瞬间安静下来。
　　“阿漾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成家了。”他面容慈祥，周身却散发着不容置喙的气压，“如果有合适的人选，可以和我推荐推荐。”
　　程老爷子的意思很明白，程家要给程漾找联姻对象。
　　程漾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毛。
　　辛泽在旁边幸灾乐祸，这小子还说他爷爷才不管他结婚的事，结果在生日宴，众目睽睽之下给他憋了个大的。

　　大家视线都在程漾身上，黎雨不自觉收起那副柔弱的模样，露出真实的表情来，眉眼全是冷淡。

　　程家宴会没有其他人会喧宾夺主站在程老爷子旁边，所以他就是程家少爷——
　　程漾。

　　黎雨心里默念他名字的那一瞬间，仿若心有灵犀一般，男人往她站的地方望过来。
　　直直对上她那双探究的眼睛。
　　无端的，黎雨觉得他眼神里闪过一丝玩味。
　　大概是她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