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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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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家门的时候,客厅里的人齐刷刷看向她。
所有人的脸上都覆着一层蓝色医用口罩,灯全开着,屋内很亮,大大小小将近十双眼睛从脸上露出来,眼神有焦急,有责怪,有平静。
每一双眼睛都很陌生,陌生地等待着这个迟迟未归的omega。
坐在车上的时候秦曳在网上搜了关于易感期的信息。她上过生理课,季禾深住进家里的时候又重新复习过,但这事终归是不落到自己头上不紧张。
现在网页告诉她:alpha易感期的发生频率较低,一年两到三次,每次持续三到五天,期间会出现易怒、神志不清、性.欲强烈等症状,易感期结束后,失眠、乏力、肌肉酸痛是正常现象。建议用特效抑制剂封闭静养,与信息素匹配度较高的omega结合会使alpha从易感期中迅速恢复。
“他说我跟他的信息素匹配度很高。”
仅那一瞬,被所有人观察注视时产生的颤栗从脊背上蔓延。
后脑在发麻,腺体一突一突地跳。
她猛然被提醒这是一场交易。而他们看着,是在等待omega来践行自己的义务,也在责备她没有及时履行自己的责任。虽然没有人直接怪她,但情绪被表达的方式不限于言语。
秦曳有些后悔。
空气很安静,以至于苏桐斯斯文文的嗓子也显得尖锐:“小秦回来了啊。”
秦曳脱了鞋直接往苏桐的方向走去,尽力控制住表情,想礼貌笑一笑,嘴却僵硬地抿着。
一个医生走过来,嘱咐道:“我们已经给少爷戴了止咬器,你进去后可以先放一点信息素,判断他的状态,如果还算清醒就可以把止咬器摘了,密码是5671,让他标记你。”
秦曳点了点头。
“手环先摘了吧。”医生说。
推开自己房间门的时候,秦曳背对着他们,却仍旧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
她像一项实验的小白鼠,承担着试验成功的注视,走近了装有变量和常量的玻璃箱中。
是不是她总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
没事的,没事的。
秦曳脚上穿着袜子,安安静静地走进去了,然后轻轻关上门,关门的那一刻她整个人躲在门背后,不敢朝外看。
她上了锁。
房间里多了两个仪器,其中一个的喷头一直在冒出白色烟雾,应该是抑制剂之类的东西。空气中弥漫着醇厚而苦涩的香味,十分浓郁。
之前在咖啡店里得到的毛毯原本洗干净放在床上,有时趴在床上看书画画时,秦曳喜欢盖着,很有安全感。
此刻毛毯在梁泽的手里。
梁泽半跪在床边,止咬器抵着床沿,他的手垂着,用力攥着那张毛毯,身上只穿着一条睡裤。
秦曳进来以后,他缓缓抬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头发耷在眉毛处,有些凌乱。
手环已经摘了,薄荷味的信息素正一点一点地扩散,像一滴墨水掉进了一盘清水,由一个角落晕染至其它空白的区域。
梁泽站起身,朝秦曳走来。
走到一半手上的毛毯掉了,他没有管,径直朝薄荷味最浓的地方去。
在秦曳面前站定,他侧着头,试图嗅omega的腺体。
但止咬器挡住了,明明就在十厘米不到的距离,碰不到,他烦得啧了一声。
冰凉的金属硌在秦曳的脖子上,被alpha信息素包裹的感觉不是很习惯,秦曳腿有点软,但还是尽可能冷静地叫他的名字——“梁泽。”
“别怕。”梁泽说得很慢,声音沙哑,“帮我摘掉。”
苦涩和清凉都是让人清醒的味道,信息素交缠在一起,秦曳的脑海混沌一片。
密码?什么密码?
秦曳看着梁泽那簇翘起来的头发,怔怔道:“五什么来着?”
“5671。”梁泽说,“准备好了就打开。”
滴滴。
止咬器开了。
一切好像有序地进行着。
询问,缓慢的开始,小臂和肩膀,汗珠吸附了另一颗汗珠,喘息急促,头发,牙齿咬在腺体上。
好疼啊。
无休无止的样子。
秦曳不会叫停,从人一生的长度来看,疼痛应该是不会终止了。这是一场交易,秦曳一直认真对待着所有的交易,交易是对等的,她获得了一些,就得付出点什么。
她付出了努力,那就得到排名。
她付出了劳动,那就得到工资。
结果维持了二十年的成功,被自己一时的任性毁了。
读书再厉害又怎么样?还不是跑去学文科?还是什么哲学。
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不努力,有钱拿还不高兴?还辞职。
那么高学历去便利店当收银?浪费。
omega还不赶紧找个人嫁了?再耗都没人要。
她付出了自己,那就得到世俗的承认。
已经足够幸运,一个优秀的配偶,一场付出小于收获的交易,为什么还不满足、还在遗憾?
秦曳,既然开始装睡,那就永远不要醒来。
……
滴滴,滴滴,滴滴。
视觉神经重启之前,身体的感官逐渐苏醒,密密麻麻的疼痛从肩颈处散开,全身都疼。但意识却很快清醒,头不晕,不疼。
腰上沉沉地拴着一双手。
秦曳被人抱在怀里,背后几乎都紧贴着对方。
她动了动,小心翼翼抬起手臂,试图挣脱这沉重的怀抱。没费太多力气,她坐起身,呲牙咧嘴地从床上流下来,搀扶着墙壁,有些扭曲地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又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睡裙。
她没敢往后看,如果她看了,会庆幸自己现在的明智。
没人能自然地跟闪婚丈夫进行易感期事后对视。
在厕所收拾妥当后,秦曳心情复杂地在马桶上坐了很久。
没事的,秦曳。
绝望和崩溃是短暂的,现在事情过去了。
昨天不是说,alpha一年只有两到三次易感期吗?
没事的秦曳,还是赚了。什么都不用担心。
还能继续偷偷地正常生活。
出去之后,梁泽已经起床了。被套和床单都被收走,阿姨正在套新的,见她出来,笑眯眯的,少见地不说话。
秦曳心有余悸地在睡裙下套了一条睡裤。
走到客厅,梁泽突然出现,手中拿着一双拖鞋,放到她面前。
昨晚被梁家的阵仗吓了一跳,进门鞋一脱,就什么都忘了。
“谢谢。”秦曳低着头,把脚踩进鞋里。
梁泽没说话,昨晚的事仿佛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依神色如常地走到一边,倒了一杯温水递来,修长的手指圈住了杯身。秦曳一时间不太敢接。
昨晚梁泽并不清醒,没那么好心地递水给她喝,倒是往她嘴里塞手指。
他食指和中指的第三个指节,还有她咬的牙印,一排直直的、中断的淤青。锁骨上应该也有,只不过他现在打好领带了,衬衫的所有纽扣都已扣好。
见她不动,梁泽说:“昨晚不是想喝水吗?”
“……那你现在才给。”秦曳心口堵着气,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可以绕开昨晚的种种单纯骂他。
“我说让你跟我一起出去,你不愿意。”梁泽语气平稳,好像以为“一起出去”是去公园散步那样稀松日常。
秦曳像见鬼了一样看他,久久才说出一句:“你好无耻。”
“谢谢。”梁泽很礼貌地回复,然后从裤兜里拿出一把钥匙,“礼物。”
秦曳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合金钥匙崭新,几乎没有任何划痕,细密的齿不规则分布着,研究了十几秒,她慢半拍地想到:“房子装修好了啊?”
“嗯,你可以先去看看,到时候打电话让师傅换个电子密码锁。”见她没口袋,梁泽就把钥匙放在旁边的圆桌上,又说道:“下午我要去C市出差,三天后回来。”
秦曳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然后她以最快的速度,在梁泽出差的第二天就搬进自己的甲醛房。为了不死得那么快,她买来一堆绿萝和活性炭,窗户阳台门大开不合。白天积极地在便利店里干活,小黄来了也不着急走。
小黄踢着双人字拖,从车上搬货下来,嘴里一直嚼着泡泡糖,每嚼三五下就吹个泡泡玩。
秦曳拿着货单在一旁对。
箱子摞了四层,正好能让胳膊撑着。小黄斜靠在箱子边,语气调侃地问道:“最近怎么这么积极,跟老公吵架啦?”
秦曳莫名其妙,侧头皱眉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视线又转回单子上。
“我上次可没同意让你给我代班啊,你还是得请我吃饭。”小黄又说。
“行啊。”秦曳没忘,“你想吃什么?预算三百。”
“秦老板大气!”小黄打了个响指,“我要吃火锅。”
“行。”正好,天气越来越冷了。“但咱俩轮流值班怎么吃?十一点以后吃吗?”
“也行啊。”
“火锅店都关门了吧。”秦曳补道:“我也不想那么晚回去。”
“怎么,你老公查岗啊,这么严格。”
“我有跟你说过我结婚了吗?”秦曳很奇怪,今天这人怎么左一句你老公右一句你老公,她很不适应这个称呼,自己做什么事好像都跟他绑在一起了,还要问问他的意见。
“你没说,张大爷跟我说的。”小黄很诚实的样子,详细地描绘了一下当时的场面:“张大爷说,小黄呐,你看看跟你轮班的那个小姑娘,人家不声不响地连婚都结了,你抓紧吧!”
其实张大爷当时攥着那包烟,不好扫兴,说的是:“小黄啊,人家结婚了,不过我看那小姑娘独来独往的,应该是糊弄我吧!你还年轻,还有机会,加把劲,啊,大爷看好你。”
“我再也不要请他喝水了。”秦曳语气凉凉。
“哈哈哈,不说他了,我去问问老板,能不能给我们放个半天假。”
“你打算怎么说?”
“实话实说呗,不行就让张大爷来给我们代班。”正说着,小黄从大裤衩兜里掏出手机,行动力很强地点开通讯软件。
小黄低头,拿着手机开始打字,秦曳凑过去看。
gold:帅气的老板你好,今晚想跟秦曳女士共进晚餐,希望提早下班四小时,望同意。【嘴唇】
“就这么发啊?”秦曳疑惑脸。
“就这么发,等着吧。”小黄按灭了手机屏幕。
秦曳坐在靠窗的小餐桌上画街景,画累了就看看手机,屏幕上显示了三条未读消息。
便利便利店:吃饭去吧!
gold:允了【得意】
gold:【图片】
秦曳分别给店长和小黄发了个谢谢表情包和一个ok,检查了一下钱包余额,埋头画画。
下班的时候晚霞已经开始渐渐消退,天黑得越来越快,风刮过,已经快没有树叶可落,扑面而来,激起一阵阵寒意,秦曳哆嗦了一下。
小黄为了让着三百预算充分展现实力,特地选了市中心的一家火锅店,结果碰上晚高峰,打车过去路上堵了四五十分钟。等到了地方,坐上桌,已经七点过十分。
堵车堵得难受,秦曳没胃口,反正本来就是请人吃,干脆把点菜大权直接交给小黄,自己摊在软椅上喝茶水,试图平息搅动的肠胃。
天花板上的射灯亮得晃眼睛,耳边传来嘈杂的人声、杯盘碰撞声,火锅汤底翻滚的咕噜咕噜声。秦曳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同意要跟一个异性同事吃火锅,她真希望现在对面坐的是秦遥那两口子。
一想到这,她就更不想动了。
“喂,醒醒。”小黄用筷子敲敲火锅的金属边缘,冰凉的声响让秦曳回神,桌上已经上了好几盘菜。
肥牛卷,毛肚,丸子,虾滑,响铃卷,莴笋,金针菇,宽粉。
小黄还去小料台端了两盘果切。
小黄一边往汤底里倒肉,一边不经意地问起:“等下你老公来接你啊?”
“……”秦曳有点想翻白眼,但忍住了:“小黄你几岁了?”
“我?我二十四啊,要不然红线说不定还能让你约到我呢。”说完意犹未尽,小黄遗憾地啧啧几声。
秦曳没说话。
她该怎么理解小黄这些话的意思?
被人夸赞、被人喜欢是难得的事,但所有人都告诉她,要谦虚,不要自命不凡。小时候被其他家长明着羡慕乖巧、成绩好时,她不知道怎样表现才对,显得自己既高兴,又不骄傲,后来她见到了越来越多优秀的人,再也不用应对这样的场面,因为她常常才是那个夸赞别人的角色。
更别说来自异性的追求,她没有谈过恋爱,所以保持着对爱情的最高想象。
不过,这是追求吗?还是她又自作多情了。
二十五岁,秦曳仍旧不会面对这样的场面。
她只能一板一眼地回答道:“早点吃完,我自己回去。”
不管怎样,她总知道要跟没什么兴趣的人保持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