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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 97 章 ...


  •   金明池的冰层还未化尽,沈律就带着一身的伤闯进了女医局。
      江疏月正在碾药,石臼里的白芷刚成细粉,就听见前堂一阵骚/动。

      她抬头时,那人已经撩/开帘子闯了进来,玄色劲装下摆沾着泥水,右手臂不自然地垂着,袖口洇开一片暗红。
      “你去校场了?”江疏月手中的药杵“当啷”一声掉进石臼。

      沈律苍白的脸上浮起笑意,左手手指还勾着个油纸包:“西街新出的蜜煎雕花,排了半个时辰队呢,快尝尝。”
      江疏月盯着了右臂那片不断扩大的血迹,胸口剧烈起伏。

      三日前这人才因寒毒发作高烧不退,送到医馆,她一通暴雨梨花针,才把他的命给救回来。
      今早她亲手熬的药还温在灶上,转眼间就跑去校场与人比武了?

      他这命怕是不要了
      知道错了,还特地去买了她最爱吃的点心来讨好她,难道她就这么容易被糊弄的?

      每次都这样,拿他自己的命来试她的医术。
      这次,可不能这么轻易就算了。

      “脱衣服。”她冷着脸去取药箱。
      沈律眼睛一亮,左手就去解腰带。

      “只脱右衽!”她气得声音都变了调。
      伤口比想象中更糟。

      三寸长的刀伤,横贯着肱二头肌,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青紫。
      江疏月用烈酒清洗时,沈律肌肉绷得铁/硬,却还笑着逗她:“那吐蕃勇士更惨,还第一勇士呢,被我挑断了...... ”

      “闭嘴!”
      气头上的江疏月怒斥,手中的棉团狠狠按在伤口上,满意地听到他发出的一声闷/哼。

      “寒毒未清就动武,世子爷若是嫌命太长,何苦又来我这里保命?”
      药柜被摔得砰砰响。

      当归、三七、血竭被她一股脑扔进研钵,捣得震天响。
      阿水着她绷直抒背景,忽然不笑了。

      他熟悉她每个小动作,现在这个力道,显然是气极了。
      “阿月。”

      “别叫我。”江疏月头也不回地切着黄柏,“伤口淬了毒,要放血。”
      银刀在火盆上烤得通红,说的虽是气话,但下手时却稳得出奇。

      黑血顺着铜盆滴滴答答。
      沈律看着她抿得发白的唇线,忽然想起自己过往的多次受伤,她也是这样死死咬着唇给他包扎,咬得唇色发白。

      “其实不疼......”
      “啪!”
      银刀被拍在案上。

      江疏月眼圈通红:“寒毒侵脉最忌见血,你不知道?那年在乱葬岗的教训还不够?”话音未落自己先僵住了。
      屋里霎时静得可怕。

      沈律垂眼看着包扎好的伤处,轻声道:“吐蕃使团后日离京,那位第一勇士说了,是奉他们国王的命,要与我单挑。如果我不能打败他,就没有资格娶你。”

      江疏月怔住。吐蕃国王,那个三眼狼王?
      当年她为了寻阿水,踏遍千山万水。一日因雪崩,流落到了吐蕃地界,还从厚厚的积雪里挖了个人出来。

      后来,那人说,他是吐蕃王子,因她救了他的命,所以他以两座金山为聘,要依大萧礼仪娶她。
      她觉得此人纯纯脑子有病,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

      她还记得,当时她的话说得很绝,她说:“如若不是看着你长得有几分像阿水,我绝不会救你。”
      那个三眼狼王,这是被她拒绝了,面子上过不去,想着报复她中意的人,以此来找回面子?

      她更气的是,明明就是人家下的陷阱,为了争一口气,他就这样随随便便的跳了进去。人家明明就是来挑衅的,他竟然拿命去搏。

      他的声音在身后低低响起:“我就是不想他们得逞......”
      气头上的江疏月猛地转身,药柜上一排青瓷罐跟着晃了晃。她指着门口,气得声音都在颤抖:“你给我滚出去。”

      沈律真的站起身往外走,临到门边又折返,指了指案几上的油纸包:“蜜煎...要快点吃,不然要化了。”
      帘子落下时,江疏月的泪砸在油纸上。

      她揪着衣襟喘着粗气,像有冰碴子扎在肺里。
      她最恨他这样,总以为自己有九条命,总把她珍视的东西,轻飘飘地当成筹码押上赌桌。

      暮色漫进窗棂时,丁香探头进来:“小姐,世子爷还在门口站着呢。”
      江疏月头也不抬:“让他站。”

      “可......下雪了呀。”
      江疏月手一抖,银针狠狠扎进棉枕。

      “不要管他。”
      二更鼓响,雪粒子变成鹅毛大雪。

      江疏月第三次掀开窗帘时,那人果然还在。
      玄色大氅上积了厚厚一层白,活像尊雪雕,只有呵出的白气证明他还活着。

      “傻/子。”她抵着窗棂喃喃自语。
      寒毒最忌受凉,这人分明是拿命在逼她心软。

      果然子时未到,门口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江疏月赤着脚就冲出去,扶起他。沈律嘴唇青紫,额头发烫,右臂的绷带又渗出/血来。

      卧房的炭盆烧得噼啪作响。
      江疏月用雪搓/着他冻僵的手脚,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你赢了,你每次都赢......”

      滚烫的泪珠砸在他的脸上,那睫毛颤了颤,竟睁开了。
      “别哭。”他气若游丝地去抹她的眼泪,“我算好了,最多晕半个时辰。”

      江疏月气得狠狠打他一拳:“你拿寒毒算计我?”
      他侧身要躲,不小心扯到右臂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却笑得满足:“是算计你一定会心疼。”

      江疏月气呼呼地看着他。
      终于是败给他了。

      沈律的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江疏月就以“馆内病患多,不要私占床位”为由,将他赶走了。
      一点也不给他“赖”在她身边的机会。

      他亲自登门去医馆找她,她永远在忙,不是给这个病患看病,就是给那个病患扎针,再不然,就是早早出诊去了,他连她的影子都没见着。
      终于等到医馆关门,他去接她,却被告知,江女官早走了。

      他知道,他一次又一次的拿命去吓她,终于这次把她吓到了,她生气了。
      一连好几个月,沈律心情都不好。

      因为“娘子”生气了,怎么哄都哄不好。
      这日,他怏怏地倚在榻上,枢密院也没去。
      “世子爷怎么了?”阿威问道,神色紧张起来,“是不是旧疾复发?”

      沈律摇摇头。
      现在,他的身体康健得很。

      沈律坐了起来:“阿威,你自小就跟着你家小姐,你说说看,怎么才能将你家小姐哄好?”
      “哄?”阿威搔搔头,“世子爷你就说你病了,小姐最紧张世子爷的身体了,一定会过来看你的。”

      沈律摇头。
      这招他可不敢用。现在她还在气头上,如果被揭穿,知他骗她,只怕又来个好几个月不理他。那他不难受死了。

      阿威眼前一亮:“世子爷,今天不是元宵节吗,往日小姐最喜欢在元宵节逛街放花灯了,你去试试。”
      沈律无神采的眼神顿时亮了:“真的?”

      腊月里的京城银装素裹,江疏月裹着杏色棉斗篷站在女医馆的轩窗前,呵出的白气在窗棂上凝成细小的冰晶。
      “小姐,镇国侯府世子爷又派人送帖子来了。”丁香捧着描金红帖进来,小心冀冀地放在案几上,“说是今个儿元宵节,邀小姐去州桥赏灯。”

      “搁着吧。”江疏月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专门回头去看。
      这半个月来,她不想理他。

      他也意识到自己错了,没有再去烦她。而是每天雷打不动地差人送些东西给她。
      有时是新鲜的山楂糕,有时是手抄的医书,更多时候是这样言辞恳切却绝不强邀约的帖子。

      丁香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说点什么:“小姐,既然世子爷都认识到自己错了,小姐何不给个台阶他下下呢?他也是心诚,这都第三十六张帖子了.......”

      丁香的言下之意是:人家已经诚恳认错了,小姐您就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而且,这几个月来,左邻右舍都在说小姐跟世子爷的事情,说世子爷得罪了小姐,变得行为怪异......”

      江疏月愣了一下,行为怪异?
      “不过是不理他而已,这就把他刺激成失心疯了?”

      她才不信。
      丁香掩嘴笑道:“小姐说的这个失心疯,这个比喻是再恰当不过了。”

      江疏月眉头微蹙:“到底怎么回事?”
      丁香笑道:“自打入冬,世子爷日日锦衣华服从侯府出来,偏要绕道从咱们女医馆门前过。今人儿穿湖蓝织金缎,明个儿换绛紫绣麒麟,后个儿又是月白描银竹,活像只......”
      “活像只什么?”

      “活像只开屏的花孔雀!”丁香忍不住笑出声来。
      “今早更离谱,穿了身正红遍地金的袍子,马鞍上还缀着珍珠流苏,从马市街一路招摇过来,惹得满街不娘子追着看。”
      江疏月惊讶了:“他缘何如此?”
      这不胡闹么?
      丁香想了想道:“我倒是听得阿威说了句,说是世子爷说了,一定要让小姐天天都能见到明艳动人的自己。”
      江疏月忍了又忍,终于还是笑了。

      暮色四合时,整个京城流光溢彩。
      千盏明灯沿御街次第亮起,照得积雪都泛着蜜色光华。

      江疏月终究没忍住,戴着帷帽独自出了门。
      州桥两岸人潮如织。

      她站在卖雪花酥的摊子前,突然听见一阵骚/动。
      转头望去,呼吸几乎要顿住。

      十步开外,沈律正被一群锦衣少年簇拥着走来。
      他今日穿了件前所未见的孔雀蓝锦袍,衣摆用金线绣着层层叠叠的翎毛纹样,行动间流光溢彩,真似孔雀开屏。

      更夸张的是腰间那条五色丝绦,缀着十二枚不同颜色的玉环,随步伐叮咚作响。
      “沈兄今日可是把压箱底的宝贝都穿出来了?”同行少年打趣道。

      沈律笑而不答,目光却越过人群,精准地锁定了戴帷帽的她身上。
      他眼睛一亮。

      她果然来了。
      这个时候,场地上,卖艺人架起了鼓架,正准备表演“凤舞九天”。

      沈律快步走过去,跟杂耍班头说了几句,并解下了腰间玉环抛给班头。
      班头笑意盈盈对围观的群众道:“诸位,在表演凤舞九天之前,有位世子爷说先要为某人献丑。”

      围观的人群一片哗然。
      却见沈律三两步跨到了一面架鼓上,夺过那面红漆羯鼓。

      “咚!”
      “咚!咚!!”
      鼓点骤响,如雨打芭蕉,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见那位素来矜贵的侯府世子竟踩着鼓点舞了起来!

      孔雀蓝的广袖翻飞如冀,金线绣的翎毛在灯下熠熠生辉,他时而昂首如孔雀顾盼,时而旋身似翎羽舒展,最后竟单手倒立在鼓面上,另一只手从袖中抖出一幅雪浪笺,上面墨迹淋漓地写着:
      江疏月,今夜,我只为你一人而舞。

      整条街霎时沸腾。
      小娘子们尖叫着往鼓架前挤,孩童们兴奋地数着他腰间玉佩撞击的数次,就连卖艺的老汉都忘了讨要赏钱。

      帷帽下,江疏月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太明白这个骄傲的男人在做什么了。

      他在用最笨拙也最张扬的方式,告诉她,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那日,全京城的人都亲眼目睹了镇国侯世子爷当街孔雀开屏。

      只为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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