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见囍》南知北游

7、第七章

　　月上中天。

　　城隍庙单房里，郭守成呈一个“大”字躺在床上，鼾声响彻小小一间屋，墙皮差点被震得掉下来。

　　睡梦中脸上发痒，他不耐烦地抓了抓：“走开，别闹。”

　　痒意越来越明显，好像有人拿了一把小刷子在他脸上扫来扫去，伴随着“滴答滴答”的声音，粘稠带着腥气的液体滴落在皮肤上。

　　一滴、两滴、三滴。

　　郭守成一抹脸，烦躁地睁开眼，对上了一双没有眼白的眼睛。

　　一个红衣女人吊在他的正上方，足有一米多长的头发垂到他脸上，蓬乱如稻草的头发下白白的眼仁正看着他，鲜红的血顺着眼角流下来。

　　“滴答。”

　　这滴血直接砸到了他的眼皮上。

　　“啊啊啊啊啊啊！”

　　惊叫声划破深夜，郭守成破口大骂：“哪里来的妖魔鬼怪敢在这里捣乱，我告诉你我我我我可是有道行的，你趁现在赶紧滚，不然等本道长把你打得魂飞魄散！”

　　“嗯？”

　　女鬼头歪成诡异的九十度，发出“咔嚓”一声响。

　　郭守成边骂边去够床头的法器，却发现自己像被钉在床上了一般怎么都动不了，他慌了：“这可是城隍庙！你这样是要被抓去上刀山下油锅的！”

　　“嗬……”粗哑的声音从破洞似的喉咙里挤出来，女鬼的脸倏然到了他面前，没有瞳孔的眼睛和他对视，腐朽的气息迎面而来，“是……么……？”

　　“不不不不是！”

　　郭守成死死闭上眼，抖如筛糠：“女鬼姐姐，我错了，我真错了，求你饶了我，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都可以帮你办！我给你烧一万个元宝，大别墅还有化妆品好不好？！”

　　女鬼的头偏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接着她嘴角一牵，猩红的弧度直咧到耳根。

　　“好啊……”

　　“这可是你说的，什么都答应……”

　　“我说的我说的，只要你放过我我什么都答应！”

　　女鬼贴近他耳边，嘴巴一张一合，郭守成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神色，但还是疯狂点头：“你放心，我一定办到。”

　　“太好了。”

　　眨眼间女鬼已经飘在了地上，长头发被她向后一甩，不知从哪里掏出面小镜子给自己补起妆来，抿了下嘴唇高兴道：“可以去找老大领赏了。”

　　门“吱嘎”一下打开，女鬼蹦蹦跳跳跨过门槛，房间里已经半个鬼影都没有了。

　　……

　　“当当当当当……”

　　剁菜声响彻整个后院，油烟香气顺着窗户缝隙钻进来，把昨晚彻夜对着手机背咒语，接近凌晨五点才囫囵睡过去的林玄勾醒，他披衣起身，寻着香味找到厨房，一进去就看到郭守成在灶台前挥汗如雨。

　　旁边的案板上摆满了切好的菜，土豆丝根根透着微光，郭守成手里锅铲都快轮冒烟，一副好好的骗子不做要转行当厨师的架势。

　　“郭师兄，您这是？”

　　他知道郭守成一天三顿饭，两顿半是要在村民家里蹭吃的，今天竟然亲自下厨，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一看到他，郭守成立刻摆手：“小祖宗，你过来干什么？快回房间呆着，等师兄做好了给你送过去，小心被油烟熏着。”

　　“……师兄。”林玄迟疑问：“你被鬼上身了？突然这么勤快？”

　　听到某个字郭守成脊背一僵硬，呵呵笑着：“胡说什么，师兄这不是看你最近脸色不好，想给你补补身体，快回去吧，一会儿就好了。”

　　是么？

　　林玄将信将疑地回了房间，对着镜子打量了一下自己，他的脸的确比以前更加苍白，眉尾红痣如同一抹干涸的朱砂，这段时间接连撞鬼，阴气入侵导致身体差了不少，确实该好好补补。

　　不多时，郭守成捧着餐盘走进来，上面用粗瓷碗分别盛着番茄炒蛋、凉拌土豆丝和茼蒿豆腐汤、另有小碟咸菜配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

　　江庆云是吃全素的，虽然不会强迫林玄跟着自己一起，但从小耳濡目染，林玄虽没有刻意素食，却也不大吃肉。

　　所以这份早午餐算是很合他胃口了。

　　把餐盘放在桌上，郭守成一拍胸口：“从今以后你的饮食就包在我身上，有师兄在，一定保你吃香喝辣！”

　　林玄感动道：“谢谢师兄，没想到你手艺这么好，但还是不用麻烦了，我自己随便吃点就好。”

　　“那怎么行！师兄照顾师弟是应该的！”

　　昨晚那女鬼的话如雷达般响起，郭守成打了个哆嗦，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那鬼大费周章把他吓了一通，提出的要求竟然是让他照顾林玄给他烧火做饭，还必须保证有汤有菜营养齐全。

　　难道是江庆云知道自己把他留下来给城隍老爷重塑金身的钱拿去喝酒了，还是晓得林玄出的5000块有一半都进了他腰包，所以找个女鬼来警告自己？

　　都无所谓反正林玄只在这里过一个暑假就要回去上学，这几天他还是伺候得起的。

　　想到这里郭守成催促道：“今晚不是有龙灯巡游，快点吃，吃饱了好去看热闹。”

　　“郭师兄。”

　　林玄筷子一顿：“今晚的巡游，要不你就别去了吧？”

　　虽然不知道今晚的巡游上会发生什么，但无关人士还是能离多远离多远。

　　郭守成问：“为什么？”

　　“没什么，就是小时候听师父说过，这个仪式对不是本村的人不太好，你知道我是捡来的，不完全算登龙村的人，所以小时候师父都不让我去的。”

　　郭守成拿眼睛上下扫他一圈，冷哼着笑了：“你可别想蒙我，我都打听好了，你们村子这个巡游活动就是为了求龙神保佑，赐福消灾，我听说只要喝一口落龙潭的水，就能祛除百病呢！”

　　林玄无奈道：“那只是传说。”

　　“什么传说，登龙村可是远近闻名的长寿村，我听说之前有省城的专家下来研究了大半年，水质、饮食、甚至基因检测都做过，愣是没研究出这里人长寿的秘诀。”

　　他的话倒是提醒了林玄，的确，村里人无论男女衰老的速度比外面的人要慢很多，哪怕是大学里生活优渥保养精心的老师，看上去都没有村里同年纪的人年轻。

　　林玄曾经以为那是因为山村人欲望简单操心少，空气好饮食纯天然的缘故，经郭守成这么一提醒，倒也觉得有些古怪。

　　难道那落龙潭的水还真有这样的奇效？

　　郭守成自以为看穿他的想法，哼哼两声：“怎么，你是不是看我是外来的，不想让我分一杯羹啊？”

　　“没有的事。”林玄讪讪地笑，计划着另想他法。

　　郭守成走后房内阴风一动，楼观一凭空出现在了桌边。

　　他检查了一下桌上的菜色，随手拿起一个鸡蛋坐在旁边，剥好后放在林玄的碗里，林玄一句“谢谢”还没出口，便听他道：“多吃点，太瘦穿喜服不好看。”

　　“咳咳咳咳……”

　　林玄猛呛一阵，闷头吃饭装没听到，心里盘算着等事情结束要早点想办法把这个契给解了，否则自己真和鬼结婚不成？

　　这也太荒唐了。

　　楼观一坐在他旁边的凳子上，抬手擦掉林玄嘴角的饭粒：“你最近的阳气越来越弱了。”

　　“怪谁？”林玄没好气，“我都知道了，你们这些鬼最喜欢采阳补阴，一定是你趁我睡着偷偷吸走了我的阳气，我才越来越弱的。”

　　“我？”楼观一伸出手指，好笑问：“我吸你的阳气？”

　　“不是你还有谁？”

　　“很好。”

　　楼观一扳过他的脸，拇指用力强硬地让他张开嘴，捻起筷子来夹了一块鸡蛋塞进他嘴里，再合上他的下巴：“那你就多补充些阳气，免得我吸无可吸，干脆吃了你。”

　　这鬼是吃人的？？？！！！

　　林玄瞪大眼睛，楼观一吩咐：“嚼。”

　　他忙嚼了两下。

　　楼观一拇指按了一下他的喉结：“咽下去。”

　　林玄把菜咽了下去，楼观一又夹了一筷子土豆丝喂他，一直到林玄把桌子上的菜都吃完，捂着肚子躺在床上方才罢休。

　　正式的祭祀在下午五点开始，才三点半村里人便陆续前往龙神庙集合。

　　林玄用下了安眠药的绿茶把郭守成灌睡了，扔进屋里从外锁上门，方才从城隍庙出门。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阴了起来，铅灰色的云沉甸甸地压下来，仿佛随时要坠落，整个村庄包裹在闷热粘稠的空气里，一丝风也没有，树梢上平日喧嚣的山雀都悄无声息，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摄去了魂魄，只留下令人窒息的安静。

　　村民们在村长赵如海的安排下进行着祭祀的准备活动，庙前铺着红布的桌案上摆好了三牲和糕点瓜果，健壮的小伙子们八人或十人一队，扛着着做成神龙、大鱼和各种虾兵蟹将样式的花灯站在两旁。

　　林玄看着他们头上已经变成倒计时四个小时零两分钟的数字，荒诞和恐惧同时漫上心头。

　　四个小时后到底要发生什么事，要夺取所有人的生命？

　　不知道为什么，林玄觉得就算自己很小就外出上学，和村民们并没有多深厚的感情，他却对这些人有着本能的保护欲，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难道仅仅是因为师父临终的嘱托？

　　他想不明白。

　　“林玄哥哥。”

　　清脆的嗓音响起，穿着蓝色格纹连衣裙的赵萤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了过来，高兴地说：“你竟然也来参加夜游了？这还是你第一次来吧？”

　　林玄点点头，赵萤兴致盎然道：“没关系的，到时候你跟着我走，保证你能抢上最好的位置。”

　　说着想要拉他的手，刚碰到手背就像触电一般缩了回去，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大夏天的你身上怎么有静电？电得我好疼。”

　　说着还要再试，林玄感到两根微凉的手指揉上他的耳垂，慢慢向下探到衣领里。

　　“嗯……”

　　“别！”

　　赵萤看到林玄叫着后退一大步，脸红得像是火烧。

　　“你怎么了？”

　　“没什么。”林玄连连摇头，岔开话题，“你还是赶快回到前面去吧，不然你妈妈又该骂你了。”

　　“好吧……”

　　赵萤以为林玄是在和自己避嫌，失望地走了。

　　她走后，林玄对楼观一怒目而视：“你不要太过分！”

　　“我哪里过分？”楼观一幽幽道。

　　“你！”

　　他说不下去，母胎单身十九年哪里经受得了这样，天边的火烧云都不及他脸上颜色，楼观一低头捏住他的下巴：“说了，你是我的，不许给别人碰。”

　　总是被人压制总是很不愉快的，何况眼前还有这么多人命压在他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林玄烦躁道：“反正我不喜欢。”

　　“不喜欢。”

　　冰凉的手从下巴移到脖子，楼观一把这三个字一字一字在心里磨碎了：“再说一遍。”

　　林玄倔脾气上来了，瞪着眼睛说：“不、喜、欢！”

　　三个字落地，四周一切的声音人影瞬间消失，林玄被拉到另外一个空间，黑色的怨气缠绕上他的四肢，楼观一的手收紧，声线紧绷，凤眼危险地眯起：“ 你敢反悔？”

　　声音里透骨的寒意仿佛只要林玄敢点一下头他就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林玄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梗着脖子道：“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也不喜欢被当成别人的替身。”

　　“我本来就不是自愿和你结契，你别想勉强我跟一只鬼上床！”

　　脖子上的手一点点绞紧，挤压他喉咙里每一丝空气，林玄脸憋得通红，用力呛咳起来，眼角逼出生理性眼泪。

　　那只要谋杀他的手骤然松开，林玄弯腰剧烈咳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楼观一本就半透明的身影一点点淡去，直到消失不见。

　　又回到了龙神庙，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吉时已到，两位脸庞黝黑的村民吹响号角，穿着繁复戏衣、戴着面具的五名龙神庙巫祝手持法器绕着火盆跳起了舞。

　　祭祀仪式正式开始。

　　先是村长宣读祭文，赵如海鼓足中气，尽量让声音洪亮使每个人都能听到：“伏帷龙神在上，垂听下民之祷，今有登龙村村民一千三百五十二名，感念龙神恩德……”

　　祭文宣读结束，村民们集体向龙神叩拜，又三声号角之后，巫祝口中吐出火焰，村民们齐刷刷戴上面具。

　　也许是因为童年阴影，这场景竟然让林玄觉得很恐怖。

　　好像平日里和善、朴实的村民，一带上面具，就开始变得残忍和贪婪。

　　队伍慢慢向前游动，村民们举着半米的粗香按顺序祭拜龙神，一盏盏龙灯和鱼灯点燃扛起，一行人向回头峰出发。

　　龙灯巡游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