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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阿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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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衡和霁安面面相觑。
屋外的催促声一声接着一声:“王衡姐弟快出来吃饭了,再不吃饭就冷啦!”
王婶笑盈盈地走上前站定在门前,语气热情得仿佛多年未见的亲戚。
“快些来,村里好久没有来外人了,我们特意杀了猪,宰了羊,连村长家埋了十几年的桃花酿都挖出来了!”
霁安眼神微动,玉衡接收到他的信号,轻轻点头,二人瞬间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玉衡出声喊道:“谢谢王婶,我们马上就来。”
“对了,”王婶在屋外又说,“王衡姑娘,我给你拿来了我家小女的衣裳,你快些穿上出来吧,姑娘家家不能总是穿死人的衣服。”
玉衡一愣,她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但她一点都不想穿这个阿芳的衣服。
这一整个杏花坞处处透露着诡异,她丝毫不想与其中任何人有任何的肢体接触,间接的也不行。
于是玉衡顿了顿,说:“不必了,我就是喜欢穿死人的衣服。”
屋外的喧闹声静了一瞬,旋即又听到王婶笑哈哈打圆场的声音:“既然如此,那你们便快些出来吧。”
玉衡冲霁安使了一个脸色,就伸手打开了门。
屋外的一干村民没想到他们这次说出就出,面上怪异的神色一时间还来不及收敛,就被玉衡和霁安尽收眼底。
玉衡扫视一圈,装作不经意的抬头看天:“你们上午还不想收留我们,怎么现在个个红光满面,好像即将有什么喜事发生一样?”
村民一阵慌乱,有几个年轻人下意识地左顾右盼,还是王婶反应快,她很快就调整好笑容,热情地上前来想要扒玉衡的袖子。
玉衡轻啧一声:“别碰我。”
王婶脸色一变,却还是笑着说:“快来,快来。”
玉衡挽住霁安的胳膊,说:“走吧。”
在阿芳记恨的眼神中,二人跟着村民走,一直往前走。天空中不知何时挂上了一轮月亮,月亮巨大,仿佛下一秒就要坠落在众人头上。
玉衡搭在霁安胳膊上的手指微微紧扣,这个杏花坞处处透露着诡异,她是真的有些害怕,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如果按照那种电视剧的剧情,接下来的晚饭一定是一顿鸿门宴,说不定端上来的饭菜都是人肉做的,说不定他们只要吃进那些饭菜就会变成猪。明明还没走到吃饭的地方,玉衡却已经想要干呕。
众人走了一会儿,道路两旁皆是斑驳的黑影。走着走着,来到了一处像广场一样的地方,原本昏暗的视线骤然变得明亮,宽阔的空地上高高悬挂着一圈红色的灯笼,中间摇曳着几簇巨大的篝火,肉香弥漫其间,一群男男女女穿着粗布衣裳,喜气洋洋地围着一个大圆桌坐着。
见玉衡二人过来,圆桌旁的人都转头看他们。桌上的食物热气翻腾,在灯火映照下泛着油光,村民们的脸全映得火红,每个人脸上的笑都让人不舒服。
玉衡咽了口唾沫,这场景一点都不像邀请他们吃饭,反倒像马上要吃掉他们,甚至生吞活剥。
她粗略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品,发现有些异常:烧肉堆得像一座山,正中间有一个类似火锅的大碗,汤正咕噜咕噜滚着。
虽然没有直接看到人骨,但她心中发毛,宁可回去啃自己箱笼里的干粮,也不想动这里的菜。霁安显然也是这样想的,两人都呆呆坐在桌前,迟迟没有动筷。
这时桌边突然有一个女孩扭动着身子,从圆桌上探出头来,奶声奶气地问她的父亲:“爹爹,他们为什么不吃?”
“是啊,你们为什么不吃?”
村民们关切地看向他们,不知道是不是篝火的缘故,映在脸上的红光像血。
玉衡真的不想吃,但要怎么才能不吃?她干脆弯腰,直接呕吐起来。
一阵座椅哗啦的声音,众人围到玉衡身边,问:“王衡姑娘,你怎么了?”
仍在吐的小道士突然灵机一动,说:“其实我们骗了你们,我们不是姐弟,我们是夫妻——”话一顿,呕吐声更响。
霁安接收到这微妙的停顿,深吸一口气,苦笑道:“其实……我娘子她前些天有了身孕。”
“什么?有了身孕?”
“她是孕妇,她腹中有孩子。”
还没等霁安话说完,村民就像炸开锅一样,瞬间喧闹:“天啊,你怎么不早说她有孩子!”
先前在村口见过的老妪,不知从哪里拄着拐杖,一深一浅地拨开人群,走到他们面前,一双浑浊的老眼瞪得老大,死死盯着正趴在霁安怀里呕吐的玉衡。
霁安微微侧过身,挡住老妪探视的目光,淡淡道:“是我们在霜北遇到了一个道士,但我娘子体弱,险些这个孩子就保不下来。幸好在寻亲途中遇到那位道长,他给了我们法袍,说只要她一直穿着,就能安胎到生产。”
王婶夸张地捂住嘴:“原来是这样,那可千万不能耽搁!”
霁安沉重地点了点头。
趴在霁安怀里的少女突然出声,声音虚弱:“原是我对不住大家……还不快扶我回去歇着。”
霁安低头看她,只见她装模作样的踉跄间,身体时不时触碰他的胳膊。他觉得脸有些发烫,连忙扶着她,对众人说:“那我便扶我娘子回去休息了。”
村民这下没有再邀请他们吃饭,反而各个面上的喜庆之色比方才更重,彼此挤眉弄眼,交换着不为人知的信号。
“你们早说是夫妻,早说王衡姑娘怀孕了,我们说什么都不会让你们出来吃饭的。”
“什么意思?”
本来虚弱的玉衡突然抬头,质问:“莫非你们在这饭菜里下毒了,要毒死我们?”
王婶面色一僵,自觉说错话,忙笑着说:“当然不是,王衡姑娘你就安心养胎,不要想多了。”
玉衡点点头,刚欲重新缩回霁安的怀抱,就感受到一道完全不容忽视的视线,狠狠盯着自己。她不用看,就知道是王婶的龅牙女儿——可惜,还没恋就失恋了。
霁安挽着玉衡就要走,王婶自告奋勇地提灯在前面引路。
娘,我来吧。
阿芳突然上前,二话不说接过王婶手中的灯。玉衡一愣,刚想拒绝,就发现阿芳紧紧盯着自己,眼神中倒不完全是记恨,反而神色怪怪的。于是玉衡没开口,阿芳便如愿以偿,担任了领路人这个角色。
三人漫步在林间小道,巨大的月光照耀在众人身上,斑驳的树影间跳跃,三个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不知走了多久,阿芳突然停下,说:“玉衡——”
玉衡猛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应了一声,手臂骤然传来一阵疼痛,她吃痛回头,看向身旁的少年。火光掠过,少年眼底一闪而逝的锐意令她心口一紧。
阿芳见状,轻轻笑了一声,说:“果然。”
一片寂静,三人都没人再开口。过了半晌,竟还是霁安开口:“你想要什么?”
阿芳听到霁安出声,眼神朦胧地朝他看了一眼,痴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般好颜色的男人。”说完,他收回视线,低声道:“你们快些走吧。沿着这条小路一直往前,就可以出去了。”
玉衡这才意识到,他们脚下的路,与先前走来时略有不同,但差别十分细微,若不是阿芳说破,她根本察觉不出。
“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
阿芳奇异地看了他们一眼,伸手指了指玉衡腰间藏在道袍下的玉佩:“白云观,白云门第三十二代弟子遇险。我看到了。你就是玉贤的师姐——玉衡。”
玉衡如坠冰窖,半晌才找回声音:“你说什么?”
阿芳懒得再废话,冷声:“你们走不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见玉衡和少年还是不动,阿芳跺脚:“我真是吃饱了撑着才帮你们!你们爱走不走。总之——左边这条路,是出去的路;右边这条,是回去的路。”
说罢,他一跺脚,准备甩开两人折返,霁安却未动,直接拦在他面前。
阿芳抬头,面上居然泛上微红:“你、你干什么?”
玉衡从阿芳身后走上前,淡淡道:“不如你跟我们一起走,左边那条路。”
阿芳气恼:“我又不要出去!我是土生土长的杏花坞人,外面正值乱世,我为什么要出去?我才不要出去!”
玉衡与霁安对视一眼,忽问:“你怎么知道外面是乱世?”
玉衡记得,今天上午她提霜北城时,杏花坞村民无一人知道霜北城破的消息。
阿芳一怔,勉强回道:“我还能怎么知道?当然是你师妹告诉我的了。”
“我师妹在哪里?”
阿芳张了张嘴,却答不上来,半晌才嘀咕:“我也不知道……你师妹倒跟你不一样,她可是个好人,不像你,事这么多。”
玉衡冷笑:“如果你今天不跟我们一起走左边那条路,我就告诉你娘,你撺掇我们逃跑。还要告诉她,是你帮助玉贤逃跑的。”
“谁说我帮助玉贤逃跑了?!他已经——”
阿芳猛然止住话,像见鬼一样盯住玉衡。
“已经什么?”玉衡逼近一步,冷声:“怎么不说了?”
阿芳惊恐连连后退,忽然哭出声,啜泣着低语:“玉贤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
就在玉衡大惊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喝声,众人猛然回头,只见那老妪领着一群村民举火把,浩浩荡荡而来。
“王衡姐弟,你们是准备干什么?逃跑吗?”
玉衡眼皮一跳,连忙应声:“逃跑?什么逃跑?我们一直跟着阿芳小姐在走。”
阿芳话未出口,就被王婶扑上前搂住。她恶狠狠瞪向玉衡,先前那一脸热情笑意已彻底褪尽:“你们对阿芳做了什么?!”
玉衡眨眼,嘴角缓缓勾出一抹玩味的笑,目光从阿芳掩面哭泣的手缓缓滑到王婶惊怒的脸,再划过面前那群脸色被火光映得血红的村民。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肚子,忽然惊慌失措,扑进霁安怀里,哭喊道:“阿芳刚刚说,他要带我们逃出去!他说,这杏花坞就是吃人的牢笼,说一定要助我们逃跑!我说了我不想去,我觉得他在说谎,可是他一定要我去!还好你们来了!”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大变。王婶像被雷劈了一样,死死扯住阿芳:“你到底在说什么?!怎么能对王衡说这种话?!”
阿芳惊恐地看向四周,一时间完全不知所措,呆呆的。
老妪那双浑浊的眼睛猛然如鹰隼般锐利,一下锁定阿芳,嘶哑着吼:“还不快把他抓起来!”
“娘!娘!我没有!他骗你!冤枉我!她是玉——”
阿芳声音戛然而止,仿佛喉咙被扼住,徒留泪流满面,被几个壮汉拖下去。他透过人群,看见玉衡半倚霁安怀中,嘴角带着无声讥讽,像一记轻飘飘的刀,割得他心头生疼。
阿芳被拖走,哭喊声在夜色中渐渐远去,玉衡淡淡收回视线,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老妪拄着拐杖,阴沉着脸走到玉衡跟前,沙哑道:“是我们管教不周。二位先回去歇息,稍后我们重新做些吃的送到房里。你们想吃什么?”
玉衡微笑,指尖轻抚腹部:“海参、鲍鱼、龙虾、螃蟹。”
老妪深吸一口气,嘴角微微抽搐:“我们这儿……没有这些东西。”
“没有吗?”玉衡神情恍惚地低语,忽抬眸,笑容温柔得渗人,“那可怎么办……我肚子里的宝宝,想吃这些。”
老妪面色发青,连拐杖都握得嘎吱作响。
玉衡抬手,揉着平坦的腹部,叹息:“宝宝,妈妈对不起你,让你这么小就要跟着妈妈受累。”
老妪呼吸急促,终究没发作,只是冷声吩咐:“来人,把桃树砍了,给她抬轿子,快!”
不多时,桃木拼成的简陋轿子抬到面前,十几个壮汉上前,将玉衡与霁安一并抬起,沿着蜿蜒小路走去。
夜色沉沉,篝火远去,只有桃木担架在月光下摇晃,红灯笼光影随风扑闪,映得一切如鬼戏。
老妪拄杖走在前,背影佝偻而诡异,喘息声沉重。轿子上,玉衡故意倚着霁安,仰头笑:“谢谢你们的辛苦。”
众人气得几乎吐血,却只能默默咬牙。
走到院门,壮丁们汗如雨下,抖着手将轿子放下。
霁安率先下轿,伸手来接,没想到玉衡直接扑进他怀里,逼得少年不得不搂住她纤细的腰,将她安置在地。
玉衡抬眸,扫过霁安泛红的耳廓,心口忽然一软,忍不住轻笑。
“好了,送到这儿,你们回吧。”霁安低声道。
老妪气得拐杖在地重重一击,发出一声闷响,像是在隐忍杀意。
玉衡甜甜一笑:“哦对了,下次再叫我们吃饭,可也要抬轿子,别累坏我肚子里的宝宝。”
轰的一声,拐杖几乎把地戳出裂纹。
霁安脸涨得通红,赶紧拉着玉衡进屋,生怕她再多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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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蜡烛摇曳,风声呼呼作响。
霁安铺开床铺,压低声音:“我打地铺。”
玉衡挑眉:“哪有夫君打地铺的?你舍得让我一个孕妇单独睡觉的吗?”
霁安喉结微动,面颊微烫:“道长……别打趣我了。”
“我没打趣你。”玉衡掏出符箓,郑重贴在床头,“为了我俩的安危,你睡外侧,不然我害怕。”
说完,她飞快脱下外衫,只余中衣,动作利落地钻进被褥,拍了拍身侧的空位:“上来。”
霁安脸红到耳尖,低声应:“好。”
一阵窸窣,两人并肩躺下,彼此间隔着薄薄一层被褥,气息却若有若无地交织。
玉衡伸手,轻轻勾住他的衣角,喃喃道:“别乱动……我睡不着。”
霁安怔了怔,低声答: “好。”
疲惫袭来,玉衡很快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