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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绝命刺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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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留接到吴王传召的时候,她刚踏入州衙不过半个时辰。
而王府的下人也遮掩得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个明白所为何事。她在江东盘踞多年,心里顿感不妙。
当她来到允承殿,吴王以往都会在这里处理正事,殿内早已站满了江东的官员。尽数绯衫很是显眼,江东七州四品以上都在这里了。她不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这群人此刻的神色噤若寒蝉,,一个个额角渗着冷汗站得拘谨,连眼皮都不敢抬。
眼瞅着宋留进来,纷纷投来求助的目光:“宋大人您终于来了。”
宋留照着她们的暗示看过去,主位上那个年轻的身影像是等了她许久。
这半个月以来她与晏楼几乎是日日见,却从未见过她如今天这般阴沉的眼神。
宋留小心观察着晏楼的神色,试探道:“殿下今日召臣等进府,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交代?”
晏楼没有应她,挥手示意外面的人进来。
随着她的吩咐,允承殿侧门大开,原本在外的侍卫纷纷鱼贯而入。晏楼身后的随侍上前,将手中的文书递给宋留。
宋留将信将疑地接过,还没打开便被封页上“江员状略”四个字震了心魄,她一页一页地翻过,虽不见她说什么,只是眉眼越发紧皱。
这上面的白纸黑字代表的意思不仅是罢官夺职,就是要她项上人头也不在话下。宋留自己出身贫寒,三十余年饥寒才考中皇榜,而又费劲千辛万苦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若说就这样轻意葬送,她是一万个不情愿。
可这些东西已经摆到了明面上,由不得她选择。此刻她的内心感到窒息到了极点,她开始理解为什么旁边那些人一副大气不敢喘的龟缩模样。
她很想直接把这个东西撕得粉碎,但她心里清楚这一本绝非原物,就算丢进火坑里也毫无意义。
到底是谁泄露了这些东西。她警惕地扫过自己的政僚,无人敢与她正视。而当她将目光落在晏楼身上时,晏楼却别过脸看向别处,似乎连辩解的机会都不愿给她。
当然这无从可辩,她只是想试探晏楼的态度。眼瞧着场面犯了冷,她索性先装起了傻:“殿下,这是何物啊?臣愚钝,实在是看不明白。”
“看不明白?”晏楼转过头来,对着她笑道,“既然宋大人看不明白,那我只好把这些东西上交给京城宪台了,我想御史们对这个东西应该感到很有兴趣。”
宋留紧盯着晏楼,这对峙瞬间她还没说什么,身后的同僚们就经不起这么一吓,纷纷跪下来求饶:
“臣等有罪!望殿下恕罪!”
下跪的动作浩浩荡荡,引得宋留内心一震。这番不打自招、毫无抵抗,宋留在心里大骂了一句都是废物。
这倒还不是最致命的,只是他们不打自招了,使得宋留的处境十分被动。倘若大家拧成一股绳倒还有与吴王商榷回旋的余地,这般离心,自己若再是挣扎不过是众矢之的下场。
她实在不愿。
那就这样放弃,甘做砧板上鱼肉吗?不,她转念一想现实还没到那般绝望。
宋留看向晏楼,说道:“殿下,此番臣等所为也是为了陛下的千秋大计,还望殿下念及天子。”
搬出皇帝的由头,却不曾正中晏楼的下怀。
晏楼起身走到她的身边,贴心解释道:“宋大人还不知道吧,陛下在我出发之前就已明确告知我,若是查到墨吏民蠹之事,不用请示京师一律杀无赦。??”
听到这话,宋留的身子明显僵硬,眼中尽是迷散的思绪,半刻不得安生。她们这些人为皇帝冒着危险卖命,皇帝转头就要杀人灭口。
这个中滋味只有她自己能品到那一丝苦涩。
虽未见她转过头,晏楼却似乎能听见宋留那砰砰直跳的心声,她知道宋留此刻也在挣扎,信或不信只在一念间。
当然,晏楼不介意再给她上一剂定心药。
“我想宋大人应该知道当年沃州发生的事,我能杀得那般顺利,自是有皇命相助,就如同今日。”
晏楼说完最后一个字,连带着抽出身旁侍卫腰间环首刀,随着她这一声爆破,所有的侍卫纷纷效仿,大殿内被一阵剑锋出鞘的动静充斥,瞬间将紧张的气氛拉满。
江东官员颤抖着惊呼,大喊饶命。
眼见垂死挣扎已经失了意义,宋留也恍觉膝盖软了下去,再也支撑不住直接跪倒在地,颤抖着请罪道:
“臣该死,臣知罪!臣愿肝脑涂地追随殿下!只求殿下能饶臣一命,求殿下……”
这大殿内求饶的哭诉此起彼伏,如同一群秋后待宰的羔羊。
晏楼看着跪在自己眼前的宋留,上前弯下腰打算将她扶起:
“宋大人言重了,快快请起。”
晏楼的嘴角勾起一丝满意,总算拿下了最后一根难啃的骨头,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景忬没有随晏楼去了前厅,而是等到晏楼带着人离开两个时辰之后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的眉间笼罩着一丝化不开的愁绪,这些天来的一切都将她搅得疲惫。也许是对把晏楼一步一步推到刀尖上的行为感到复杂,也许是对那些枉死百姓而感到愧疚。她知道自己该做的不是只争这一朝一夕,可真当她的确这样做了,感到的不是从容,而是更甚的自责与自惭。
她在朝着自己最后的野心前进,每一步似乎都踏上了鲜血,她走得痛苦,但她别无选择。
屋子里只有死寂,房门却在此刻被轻轻敲响。
“谁?”
被突然打乱的思绪在她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字。
“姑娘,是我。”
是秦鸢的声音。
她怎么会找到这里?景忬眼底的情绪瞬间变得更加复杂,也许是愧疚令她疲了身子,她竟感到自己的双手很是无力,似是这门也比以往重了许多。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不是无力,而是怯意。
她打开门,秦鸢的脸上容有些许憔悴,像是连着几个晚上都不得安眠的样子。那眼底的垂暗对景忬来说并不陌生,自那日亲眼见到丈夫的死后,她便一直是这个模样。
满怀歉意却无法明说,景忬叹了口气:
“进来吧。”
秦鸢点了头,默默跟着她走进了屋子。
允承殿倒是热闹多了。一番恩威并济结束,晏楼没有再多言便示意她们退下。
江东的官员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出了正厅,唯恐晏楼一个不悦,再也摸不到自己的脑袋。
这时从殿外进来一个侍卫,手中呈上一封书信。
“谁写的?”晏楼接过来时问道。
“是高大人。”
师傅怎么这会儿给自己写信?晏楼心中莫名地感到一丝不安,内心寻思不会是长安出什么事了。
而当她刚看完信上所写的内容时,眉眼显得越发凝重。
“景忬呢?”她脱口问道。
“回殿下,景忬姑娘似是回她自己的房间了。”
晏楼感到莫名的烦躁,她握紧手中的信直奔殿外而去。
秦鸢进屋后,两个人在这一刻倒是默契,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一时屋里的氛围有些尴尬。景忬走到桌边,想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然而就在她端起水杯的一刻,秦鸢把手伸向腰间。只见那冷铁磨得透亮,刀间尽是寒光,不过闪眼的功夫一把小刀瞬间被她抽出。
她拽过景忬的衣衽将她猛地翻过身来,那利刃直奔景忬的领间。
随着秦鸢对着自己横冲而来,毫无防备的景忬被秦鸢跌倒在地,那一刻只觉脖颈间顿感冰凉,手中的水杯早已失了依托,直直碎裂在那坚硬的地砖上,水花随着瓷片四溅一地。
被逼到绝境的呼吸只剩下最后一丝谨慎,景忬被压制在秦鸢身下,抬眼看着她那张因怨恨而扭曲的面孔,那双眼睛里充斥着血丝和无法遏制的怒火。
景忬心里就已知道了几分,眼底是不尽的苦涩:“你知道了。”
“是!我都知道了!”秦鸢瞪大了眼睛,一字一句满是血恨,“方才我就在前厅外,我若不偷听都不知道你根本就是个骗子!”
她的身子颤抖着,悔恨的眼泪终于决堤:“你说你们是吴王的人,是你告诉我留一条命才能报仇!可结果呢?那些狗官毫发无伤!毫发无伤啊!哈哈哈哈哈……”
秦鸢笑得歇斯底里,那是一种绝望的苦涩。
仇人就在眼前的痛苦,景忬也时时刻刻都在感受着,她想开口劝她,却感觉自己的喉间早已被命运挤得窒息。也许是这般的发泄她从未有过,抛开她的心底,她甚至感到有些阴暗的羡慕,这一丝羡慕使得她自觉闭上了嘴,命她直视着眼前的一切,就当享受曾经从未能够得到的奢侈。
“你骗了我,我恨你!我恨你!”
秦鸢的怒吼在整个屋里回荡,她手中的刀刃越发逼近,锋利的刀锋已经紧贴景忬的肌肤,时间一长就留下了一道并不明显的红痕。
只要这个时候她手中的力道再随意划过,沸热鲜血就会立马现行,毙命不过是瞬间的事。
景忬满眼看着她,眼中倒映着秦鸢痛苦而扭曲的脸。那眸子清澈,恍惚间却有一丝带血的忧伤。她没有反抗,只是任由那痛苦的眼泪渐渐打湿了她鬓间的闲发,紧贴在脸颊两侧。
越来越多,直到那泪意再度落下,却再也不见留存的痕迹,与已经湿润的青丝融为一体。
她面色宁静,眉眼下是同被世间抛弃的悲意:“我这么做是不得已。”
“不得已?哈哈哈……”秦鸢的苦笑中是透骨的冷意,她紧聚了瞳心,眼中余处是红色的血丝,“你这个骗子!我杀了你!”
景忬看着她高举起手中的刀,眼中的恨意已然达到了顶点,那落下的瞬间只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