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白·神荒》桑寄非槿

1、第 1 章

　　劫波渡尽，宿命轮回。不再是修罗城的酷烈，而是江南烟雨的温柔救赎。狂喜如潮水般缓慢涌来，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与尘埃落定的安宁。

　　西湖断桥，烟雨迷蒙，小青早已褪去了修罗城的戾气与战损，眼神深处仍有一丝历经劫难的沧桑与不易察觉的紧张。她手中捧着簪子，看到小白的无数次转世，她哭的泣不成声，心中某个角落空落，似是幻听般，感应到某种无法言喻的、深入骨髓的悸动，心跳漏了一拍，她循着声音缓缓转身，抬眸，视线穿过朦胧的雨帘，穿过熙攘的人群，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猝不及防地撞进不远处那抹素白，像一道闪电劈开混沌的梦！

　　呼吸骤停，世界失声。唯有那垂落的墨发，那温婉的身影，是烙入骨髓的印记。刹那间，周遭的喧嚣、甚至时间的流动，都瞬间模糊、退远。小青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身影。

　　“……姐…姐？” 一个极轻、极哑、带着剧烈颤抖的气音从她唇间溢出，轻得几乎被雨声吞没，却又重如千钧。

　　仿佛听到了那穿越千年的微弱呼唤，那个素白的身影缓缓地、缓缓地走过来，她的面容逐渐清晰，不再是修罗城消散前的透明悲悯，而是带着生者的暖意与血色。那双眼睛，曾映照过小青千年执念、曾在消散前留下无尽眷恋的墨玉眼眸，此刻正温和地、清晰地、带着一丝了然的微笑，穿过人群，稳稳地落在小青身上。

　　那目光里，有重逢的喜悦，有历经沧桑后的平静，有无需言说的懂得，还有一丝对小青独自走过漫漫长路的、深沉的怜惜。

　　小青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雕塑。指尖冰凉，身体却因为汹涌的情绪而微微发烫。她不敢动，生怕一动，眼前这如同梦境般的景象就会如泡影般碎裂。小白却主动向她走来。步履从容，踏着湿润的青石板，素色的裙裾拂过微湿的地面，像一朵静水莲花在雨中移动。她脸上的笑意加深，如同拨开乌云的第一缕暖阳，足以融化千年寒冰。

　　两人之间的距离在缩短。每一步，都仿佛跨越了一个轮回。终于，小白停在了小青面前，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小白伸出了手。那只手，不再是虚幻的光点，而是温热的、细腻的、有着真实骨节和肌肤纹理的手。她轻轻抚上小青的脸颊，指尖带着雪后的微凉，但掌心却是滚烫的、真实的温度。

　　“小青……” 小白的呼唤如同一声悠长的叹息，带着穿越生死的疲惫和失而复得的珍重，清晰地、温柔地落在小青耳中，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小青心中所有坚固的壁垒。

　　一直强撑的坚强、所有压抑的恐惧、千年等待的孤寂与绝望……在这一刻轰然决堤！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小青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凋零的叶子。她猛地向前一步，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紧紧地抱住了眼前的人！

　　“呜……小白！小白！” 不再是尖啸，而是如同迷路孩童终于找到归途般，带着无尽委屈、后怕和失而复得的狂喜的嚎啕大哭。她把脸深深埋进小白带着冷梅幽香的颈窝，滚烫的泪水迅速濡湿了小白的衣襟，双臂勒得死紧，仿佛要将对方彻底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要分开一分一秒。

　　她能感受到小白同样用力的回抱，这份沉甸甸的、真实的、带着呼吸和心跳的触感，是劫后余生最珍贵的救赎。

　　西湖的雪温柔地包裹着她们，断桥的喧嚣成了最动人的背景乐。千年执念，尘埃落定，归于圆满的寂静。

　　“青儿，你抱太紧，我有些喘不过气。”小白轻抚着小青，有些内疚地说道。

　　她明白她的不安，明白她的害怕，明白她紧紧拥住自己的千年思念的承载。

　　小青无措的松了松力气，但没有放开被双臂禁锢的小白，“对…对不起，姐姐，没有弄疼你吧。”

　　小白垂下眼眸，试图掩盖满心愧疚道：“是我该说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小青却哽咽着责怪自己道：“不是，是我太弱小，太无能！”

　　看着小青执拗的样子，小白轻轻叹了口气，罢了，这小青蛇的脾气，此时与她争辩，实在没有意义。如此想着，小白无奈地笑了笑，抬手为小青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我们不聊这些，聊聊你好不好，我想听听你。”

　　循着头顶传来的声音看过去，小青愣了神，“你……是真的？”原先姐姐出现在她的梦里，从未同她讲过话。

　　“啊？”

　　小白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小青竟是将自己当作了幻觉，“我是小白，如假包换，小青，你看看我，摸一摸，是真的，别怕，是真的。”

　　纤长素白的手握着微颤的另一只手，覆上了自己的脸颊。

　　决堤的泪水裹挟着千年的思念，打湿了白色的羽绒服。

　　她的姐姐，温柔，悲悯，如谪仙般的姐姐，终于，回来了。

　　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青，与搂着小青不知如何是好的小白，引得来来往往的路人无一不驻足观望两眼，然后指指点点地走开，小白有些尴尬道：“青儿，我们先回家好不好？公共场合，这样……好似有些……不妥。”

　　小青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胡乱摸了摸脸上的眼泪，“好，我们先回家。”

　　见小青拉着自己走在街道上，有些疑惑道：“为何不御术飞行，可是受伤了？”

　　小青解释道：“现在的世界不太方便御术飞行，待回家以后，我再细细说与姐姐听。”

　　到家后，小青将这一千年的变化，用法术简单演绎给了小白看，又教她如何使用现代生活用品，智能机械和电子产品，小白一向天赋异禀，在各方面，一点就通，很快便了解了许多东西，甚至会玩儿电脑了。

　　真是逆天，小青感叹到，蛇与蛇之间的参差啊！

　　二蛇坐在电脑前，小青有问必答，转眼便到了第二日晚上。虽然知道她们是妖，与普通凡人不同，却仍心疼道：“姐姐，很晚了，不要在看了，休息一会儿吧，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但小白丝毫不觉得累，只是这电脑对人的眼睛实在不好，有些疼，但她仍坚持道：“我且快了，青儿你先去睡吧”

　　小青缠上小白的胳膊，固执道：“姐姐，你需要休息。”

　　小白抚摸着小青的头：“我现下不需要休息，青儿听话。”小青怎会不知突然要面对这样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的世界是怎样的感觉，她理解小白迫切地想要摆脱未知，可她仍忍不住劝她休息一下，最后她道：“好吧，那我陪着姐姐。”

　　千年倏忽而逝，要尽快熟悉现在的朝代，不能给小青带来麻烦。

　　小白深吸一口气，继续搜罗着现在的世界信息，顺便悄悄给身旁的小青施了安睡咒。

　　丑时，小青便惊醒了，“姐姐！”小白赶忙将人搂在怀里，柔声道：“我在，我在这里，青儿别怕。”

　　安睡咒，竟只能维持三个时辰吗？通常无人解咒情况下，维持整整三日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惊魂未定的小青用双手描摹着小白的五官，有些不敢相信道：“我怎么睡着了？小白？是你吗？”

　　小白鼻子有些酸，仔细地擦掉小青脸上的泪痕道：“是我，你看，活生生的，完好的小白，你摸，这是脸，这是脖子，这是肩膀，这是胳膊，这是肚子，这是腿，小青，我在，别怕。”

　　小青跟随着小白的素手，感受着她自上而下的体温，终于有了实感，从噩梦中回过神来。

　　她急需一个承诺：“姐姐，不要再离开我了。”

　　她给了她意想不到的安心：“千秋万古，地老天荒，寸步不离。”

　　小青收拾好心情道：“姐姐看到哪里了，我陪姐姐一起看。”小白刚刚了解到电视剧部分，在小青的最近追剧里看到了很多版本的白蛇传。“青儿，为何常看我们的故事，我适才看了，无甚好看。”

　　刚收拾好的心情，又有些下沉，她闷闷答道：“因为我不喜欢。”

　　小白点点头，表示认同：“我也不喜欢，但不喜欢为何要看。”

　　“不为什么，姐姐为何会不喜欢？”虽说有很多版本，但每一版，姐姐都和许仙在一起了啊，得道成仙，幸福美满，姐姐为什么不喜欢？小青心里疑惑，但小白许久没有回应，小青也没有纠缠着问下去。

　　姐姐，我不喜欢，因为他们把我边缘化了。

　　许仙竟也配成仙吗？就因为在寺里扫了几年地？那我们几千年苦苦修行算什么？法海百年如一日的修炼算什么？

　　更可笑的是，竟给我也弄了一个无能没用的男人，现在的人类真是愚蠢至极，一千年过去了，依旧男人至上，爱情至上，毫无长进！

　　最离谱的是，有人觉得我应该和法海那个臭和尚是一对儿，现在的人全都是脑残！

　　他们自以为是的编出一个皆大欢喜的美好结局，骗人骗己。

　　无论岁月长河如何流淌，陪在姐姐身边的人，不是许宣也不是许仙，是我，只有我！

　　小青心里愤愤地谩骂着，她不敢说与小白听，小白在簪子里睡了千年，往事与她而言，不过仿若昨日，她心里是许宣还是许仙，小青不知道，但无论是谁，终究不会是她小青，在姐妹，朋友，亲人的众多身份中，唯独，不会有恋人。

　　想到这里，小青苦涩地笑了笑，但旋即想到姐姐回到了自己身边，又觉得其他的都不重要了。她又将抱着的小白的胳膊紧了紧，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道淡淡地声音，听不出情绪。

　　“不喜欢他们，那般描述你。”

　　小青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真是的，一定是幻听了。但小白的目光看了过来，随着声音一起，小青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起来，快到她觉得，要吵到小白了。

　　“姐姐，你，说什么？”

　　小白浅笑着道：“未曾说什么。”

　　小青失落的靠在小白肩上，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脑屏幕，脑子里将小白的话回想成千上万遍。

　　如果是梦，请永远不要醒过来。

　　“青儿，你可有赚些银钱的门道？”

　　听到这话，小青挺起胸膛，有些骄傲地说：“姐姐想做什么？我有钱，很有钱的，超有钱的，你不用劳累。”

　　梦醒的很快，因为小白说：“我想开一个保安堂。”

　　保安堂？

　　那我没钱了。

　　姐姐…是想继续找他的转世吗？我们这样生活不好吗？你已经报完恩了，你说过，报完恩，便与我一起离开，专心修炼，如今已经过了一千年，竟还是，要找他吗？

　　内心万般挣扎，她还是问了：“姐姐……还是要继续找他吗？”

　　小白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我想要继续治病救人，中医没落，我亦希望多一份传承。”

　　小青不信：“当真仅仅是这样？”

　　小白戏谑道：“不是。”

　　小青有些气恼，更多的是喘不过气，好似有一块大石压在了她的胸口，让她沉闷不堪。看着小青的神情，小白不忍继续逗她，接着道：“虽已过千年，但仍存在诸多疑点，这是时间无法掩盖的。法海重伤，雷峰塔倒，西湖水干，我应该出塔，与你重逢，为何会被封印到簪子里？我一缕魂魄的转世，既已在修罗城魂飞魄散，又为何在簪子里回归我的本体？法海去了何处？宝青坊坊主又去了何处？青儿，我总觉得，这背后，有更大的阴谋。”

　　虽然说了这么多，无一不昭示着开保安堂与许仙毫无关系，可小青依然不安：“那你……还会继续找他吗？姐姐，人妖殊途，即使你一次又一次的找到了他的转世，可那也不是他，许宣已经死了……”

　　看着小青急切的样子，小白无奈又心疼，“不找了，小青，很多事情，我明白的太晚了，你愿意给姐姐一个机会吗？相信我，好吗？”

　　金山寺一战，历经生离。

　　修罗城一役，历经死别。

　　那些曾经看不清的，所谓的执念，在生离死别后，早已明朗。她生命里，最重要的，无可比拟的，从来都是小青。

　　“我当然相信姐姐，那我们二人以后便专心修炼，早日成仙！”

　　小白戳戳小青的额头，宠溺一笑，还未化形时，这般高兴的小青，会左右摇晃自己翘的高高的蛇尾，想到以前的小青，小白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姐姐……我总会陪着你的。”一如千年前，小青在小白的耳边说道。“不过，姐姐，你应该感受到了吧，现在的环境，灵气几近枯竭，已经没有多少可以吸收了，新生的小妖几乎没有，有些年岁侥幸活下来的妖也是日日苟延残喘，像我们这样两千多年的大妖，寥寥无几了。”小青不如小白思虑的多，她觉得只要她们姐妹二人一如既往地修炼，总有成仙的一天，管它灵气为什么枯竭，管它什么坊主去了哪里，法海说不准早就死了。

　　小白眉头紧锁，沉沉道：“这也是我，要找宝青坊坊主的原因之一。灵气枯竭一事，我总觉得，她应该知道些什么，那簪子……”

　　姐姐总是那么思虑周全，不累么？小青暗暗想着，眼神从看着小白分析局势的唇，不知何时移到了脖子，好生白皙，她想，刚刚抚摸的时候，意识还未回笼。她又想，如若像之前那般用自己的尾巴缠上姐姐的腰，姐姐也会觉得抱得太紧吗？她还想，若是做了那样的事，姐姐还会与她千什么古，地什么荒，寸步不离吗？

　　看着脸色越发红润的小青，小白有些担心：“青儿，你怎么了？如果实在不喜欢这个名字，换一个也无妨，他们未必会因为名字找来。你不必，如此气恼。”

　　被打断思绪的小青带着那不可告人的心思，窘迫道：“不是，名字挺好的，就叫这个。我……”今天几号，是不是发情期到了，怎么会这样？难道提前了？可我如今的法术，完全可以压制，这股躁动，怎么回事？小青试图施法压制，脑袋却越发不清醒，身体越发燥热，蛇尾倏地破衣而出，用力地卷住小白。

　　“怎么了青儿？哪里不舒服？”小白看着小青不正常的脸色，本应冰凉的蛇尾也略有些发烫，来不及多想，小白赶忙渡入法力为她降温。

　　小青烧得厉害，脑袋晕乎乎的，“我也……不知，姐姐，好难受。”

　　小白抬手摸了摸小青的额头，烫得惊人，她边施法降温，边问道：“好端端地怎会突然发烧，还烧得如此厉害，先前可是受伤了没处理？”

　　小青的嗓音断断续续，不知在说什么，只见她死死咬住牙关，好似在阻止自己说话。

　　一个大胆的猜测滑过小白的脑海，难道是发情期？可时间不对啊，而且以小青的修为，完全可以压制，怎会如此？小白无暇深究这件事，当务之急是先让小青恢复理智，“青儿，你先下来，我为你压制……”小白的话还未说完，小青的蛇尾已探入小白的里衣，小白一惊，慌忙按住小青作乱的蛇尾，“小青，清醒一点！是我，我是小白……”小白试图唤回小青的理智，但于事无补。神志不清的小青带着她的尾巴胡乱游走。

　　“姐姐，为何不行？”小青边委屈的质问小白，边有些急切的不知寻找着什么。

　　“这样做不对，自然不行！”小白已懂情爱，明白这种事情的意义。

　　不对？她们之间，到底算什么？小青记忆被拉回一千多年前，那时姐姐说许宣给她的感觉不同，小青的理智回笼，变回人身，一言不发地回了卧室。

　　看着逐渐平息的狂澜，小白安心之余，又似乎参杂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来不及深究，便听到卧室里传来难耐的痛苦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