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同学的逆鳞》甜不与辣

90、秘密

　　霜降过后，天气转凉，开始频繁下雨。整个蓝城似乎要被大雨和落叶掩埋，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土腥味。

　　教室里开了空调暖洋洋的，学累了靠在桌上睡会儿很舒服。但老师们一致认为是因为太暖和，所以学生们不想动，于是在广播中宣告不许开空调。
　　惹得教室走廊一片骂声。
　　只有极个别老师有点人性。

　　覃渭渊回到教室看到缩着脖子的学生和他们红彤彤的手指，冷哼一声，无视那些没人性的宣告，拿着遥控器开了个暖和的温度。
　　李戏珠举手道：“覃老，广播说擅自开空调的班级自行缴纳电费还要打扫全校卫生。”
　　“钱我付。至于打扫，我们班就不去又能如何。”
　　教室里向讲台投去几十道崇拜的目光，终于可以伸展开全身。

　　最后排角落的男生刚刚睡醒，伸了个懒腰望着周围，显然是没遭到受冻的苦，还一脸置身事外的表情。
　　他把暖手袋和衣服内渐凉的暖宝宝撕下来放秦删桌上，打着哈欠道：“谢了，还你。”
　　秦删侧身把暖宝宝扔进垃圾桶，抬了抬下巴：“租房合同到期了，明天中午我去退租。”
　　“这么快。”柴邵显得恋恋不舍，“不如再租几个月，毕业再退吧。”
　　秦删思量片刻，还是拒绝：“这个月底开始高三全体留校，继续租下去也是白费心思。”
　　柴邵一想也对，他也并不是喜欢那房子到了发狂，不过是留恋在房子里度过的那段时间。
　　总觉得房子一旦不能想回去就回去，那留恋的东西也渐渐销声匿迹了。
　　“好吧。那待会儿放学我和你一起去收拾。”
　　“嗯。”

　　秦守华最近身体不大好，秦删前前后后去了好几次医院，再回到学校继续参加考试。
　　晚上，第三次驳回秦守华的下楼请求后，秦删强硬地让她回房间休息了，随即又感到亏欠，打算周末陪秦守华去校外到处走走。
　　月在桌上洒了一层雾，眼镜反射出刺眼的光。秦删揉揉睛明穴，对着某处空气出神。
　　他走到客厅里，又坐到沙发上，在黑暗的环境中安静地待着。
　　他想念叶韶和秦江。

　　两人生前留下的照片不多，数起来不过寥寥五六张，全都是十分正经地并肩站在一起对着镜头笑的模样。
　　秦删小时候的照片倒是多，厚厚的堆成一本相册，却不怎么翻看。

　　他站起身，从客厅书柜缝隙里翻出那本相册集，熟络地翻到中间页，父母的微笑映入眼帘。
　　他借着微暗的月光翻看，直到困意来袭，便抱着相册靠在沙发上，不久眼皮沉重，就失去了意识。
　　若不是梦中隐隐不安，秦删今天就得错过第一节课了。
　　离上课时间还有十分钟的时候，秦删惊醒，随意洗漱便捞着书包去了教室。

　　柴邵生日过后的一段时间，家庭氛围一直处于和谐状态，柴轩昂开始每天回家，做晚餐等待两个女生。
　　姜卿偶尔会觉得，是因为柴邵和秦删谈恋爱，才间接让家庭团结了不少，于是心中的反对渐渐消退。
　　只是她心里还是很没底。

　　虽然两个孩子都还小，不一定要想到一辈子，但看柴邵那倔驴的样，是不会轻易分开的，姜卿又不由得担心起来。
　　这几天她在班级群、学校论坛、校公众号里，不停翻阅有关秦删的词条，发现这个男生成绩很好，人品不错，长得也标志，校公众号底下还有大片的正向评论.......
　　就秦删个人来说，好是好，不过还是得了解一下家庭情况。

　　姜卿就这样辗转反侧好几天，终于从公司请了一天假，决定偷偷去学校打探打探覃渭渊的口风。
　　这天天气竟然还不错，相比这几天的大雨，也许是个好的征兆。姜卿开车时这样想。
　　车内的抒情歌换成了动感的，她戴上了墨镜。
　　这次计划没人知道，连柴轩昂也不知情。

　　彼时正值中午午休，校外小摊挤满了学生。姜卿把车停好，跟着人流进学校，忍不住嗅了嗅，叹道：“这学校的桂花真好闻。”
　　她一路心情悠扬地看着周围风景，抽空怀念了下以前的自己。太阳不大，暖呼呼的，她放远目光看向教学楼，走廊上偶尔走过几个学生。

　　一回头，视线一晃，撞上一个人。

　　姜卿定睛看去，原来是个身材瘦小的老人家。她忙弯腰关心：“您没事儿吧。”
　　秦守华笑笑：“没事。”
　　姜卿点头。站直身体左右张望着，眼见没有人在她身边，想了想问：“您这是要去哪？我扶着您容易些。”
　　秦守华“哦哟”一声，拍拍姜卿的手臂，感激地道：“去教师宿舍。”
　　这下姜卿知道了，原来是这个学校的老师。不过这年纪看着比较大了，也该退休了。
　　她一边扶着秦守华的肩膀，一边思量着。既然是这里的老师，那自然也认识总在学校出名的秦删了，至少会知道些许。

　　姜卿将老人带着慢慢走楼梯，装作闲聊的口气，笑了声：“学校里是有个很优秀的小孩叫秦删吧？”
　　秦守华感兴趣地扭头，“秦删，有啊。”
　　姜卿立刻打起精神：“这孩子...”
　　未及说完，秦守华就笑道：“秦删就是我家孩子啊。”
　　“您家的孩子？”姜卿的心情像是参加赛跑跑到一半被告知其他人都弃赛了，冠军是自己的了那样，既轻松，又无趣，但好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秦守华有些疑惑：“咦？你不是学校的老师吗？”
　　姜卿心说，这句话本该是她问的。
　　不过很快就借着这个梯子爬了上去。她道：“我是啊。前不久刚调过来，听其他老师说这学生优秀得很，没想到打听到他的家长这儿了。”
　　秦守华不禁哈哈地笑。姜卿也因为羞愧笑了两声。忍不住久久地打量这位老人。

　　身材瘦小，头发花白，面容和善，就是不太用正眼看人。
　　直到秦守华开锁时钥匙总对不上孔，她才知道原来是因为眼睛看不见。
　　家里面干干净净，收拾的井井有条，书籍随处可见。姜卿不自觉点头。
　　秦守华忽然问：“吃饭没啊？”
　　姜卿发着呆，下意识回：“还没。”
　　秦守华听到后摸索着进厨房，背着身子说：“你喝点水。”
　　不一会儿老人家端出一盘小笼包，拿起一个递给姜卿：“我亲手做的，你填填肚子吧。”
　　“谢谢。”姜卿对秦守华的善良更是喜爱，爽快地咬下一口，香的连连夸赞，把秦守华说得开心地笑了。

　　终究是带着目的来的，姜卿生怕自己吃上头，连忙说自己饱了，巴不得立刻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她随意拿着餐巾纸擦嘴，眼睛犀利地看向秦守华，“秦删是咱们学校的学习模范，他爸爸妈妈的教育也很不错吧。”
　　秦守华一直提着的唇角僵硬了，沉默片刻道：“这孩子父母好几年前意外离世了，一直是他照顾着我。”
　　姜卿惊讶地抬起手，虚虚捂着嘴，表情不可置信。缓了好半天不知该作什么反应，只得叹了口气。
　　“您一个人带着秦删长大真是挺辛苦。”
　　秦守华摆摆手：“唉，我辛苦什么，一直是这孩子边读书边打工照顾着我。”
　　姜卿忽然陷入沉默。
　　一开始听到秦删父母双亡，当然是有点介意。后来听到这些，渐渐地心软，心疼。

　　她正不知所措，后腰倏忽被硌到，扭身摸去，摸出本相册。
　　秦守华还在自顾自说着秦删多么懂事听话，姜卿一点儿都没听进去，犹豫着打开相册。
　　第一页全是秦删婴孩时期的各种照片，往后翻了几页都是秦删一到三岁的样子，姜卿不由想起柴邵，嘴角露出慈爱的笑。
　　柴邵小时候也如此可爱，只是没想到，长大后竟然叛逆至此。

　　姜卿忽地清醒过来，重新把注意力放在相册上，时不时回应下秦守华。
　　越往后看，越有长大后秦删的气质，姜卿暗自猜想他父母的长相，必定郎才女貌。
　　只是没机会和他们真正见一面，这倒是个憾事。要是他们尚在人世，两孩子谈恋爱的问题还可以商量着解决。说不定一切都比现在这样更好。
　　可惜。
　　尽管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心思，手指却还下意识地翻动着，姜卿垂着眼，静静地看着。又翻了几页，姜卿的右眼皮忽然连着跳了四下，心口烦闷。

　　她吐出一口气，心想也许是最近工作不怎么顺利，没休息好造成的，依旧同时回复秦守华和翻看相册。
　　这本相册时间有些久了，主人不怎么翻看，以至于翻页的时候会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为了不让秦守华发现什么，她只能紧紧压着页面。
　　可翻到中间页的时候却异常顺利，显然是经常打开。姜卿很快注意到了，失神的目光凝聚起来，定睛一看，瞳孔皱缩——

　　老天爷！
　　她几乎钉死在那，心口像被棒槌锤了一棒。
　　那是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她与丈夫的婚姻和前半生发生的争吵，很荒谬地，竟然来自于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
　　而且……就在相册里柔和地笑着。
　　怎么会这样，假的假的。
　　明明是真的。

　　中间两页，五张照片，文雅温和的女人和她文质彬彬的丈夫就站在一起，怀抱一个婴儿，笑得甜蜜幸福。
　　姜卿激动得浑身乱战，一刻没有眨眼，眼内干燥发疼渐渐冒出水花，落到脸颊上变成一条水痕。某一瞬间她极其平静，甚至打算一笑而过。
　　她的手指从边沿划到照片下面，那里的笔迹稚嫩可爱，尽量工整地写着：我的YES妈妈。
　　姜卿心中冷笑一声。
　　原来如此。她终于想明白为什么柴轩昂日记的结尾总有一个“yes”。

　　“秦删的父母叫什么？”
　　秦守华因为突然转移的话题一愣，想到是学校老师，也就说了，“他爸爸叫秦江，妈妈叫叶韶。”
　　“他妈妈叫什么？”
　　秦守华还当是自己普通话不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慢悠悠重复：“叶韶。叶子的叶...”
　　姜卿一下子站起来：“不用说了，我有点事先走了。”
　　她将相册放进包里，险些站不稳，不顾秦守华温柔的询问，捂着心口往门口冲，飞快下着楼梯，不防撞上一个人。只听头顶一声疑惑的呼喊：“妈？”
　　姜卿抬头，早已泪流满面，手抓紧柴邵的肩膀。
　　“你来这里找秦删是不是。”

　　柴邵被她这模样吓得不轻，赶紧扶稳她，“是，你哭什么？怎么会在这里。”
　　姜卿闻言仰头叹息，袖子擦去眼泪，勉强撑住身体拉柴邵往外走：“跟妈妈回家。”
　　柴邵最害怕听到这句话了。他呆愣地跟着姜卿往外走，坐进车里。

　　车窗缓缓上升将外面的喧嚣隔绝，这方小空间内，低低的啜泣声让气氛压抑到极点。
　　柴邵的心脏被巨大的不安裹挟，不断加快跳动频率。良久，姜卿打了个电话，没开免提，坐在旁边的柴邵也清晰地听到了覃渭渊的声音。
　　她在给他请假。
　　覃渭渊表示快高考了最好不要请假，姜卿却管不了这么多，一直重复着。最后覃渭渊妥协了，批了三天假，叮嘱一定要尽快回来参加复习。
　　柴邵静静听着，直到电话挂断。
　　“怎么了？”
　　姜卿心疼的发狂，却笑着安慰：“看你压力太大，带你回家休息。”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哭。”
　　“噢，来找你的路上遇到个年迈的老师，送她回教师宿舍，忍不住就哭了。”
　　柴邵心中疑惑更甚，“哪有年迈的老师住教宿？男的女的。”
　　“女的。”姜卿趴在方向盘上，恹恹的：“她和我讲了些她家庭的事情，很感人。”
　　柴邵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地道：“是徐老师吧，她退休了，估计是回来看看。你别哭了。”
　　“嗯。”
　　“那...我可以不回家么。”
　　“不可以。”
　　“我一点儿不累，在学校很开心。”
　　“那就在家也开心开心。”说着便发动车子往前开。
　　“......”

　　车一路驾驶到荣誉街，停在栀子巷口，姜卿突然说：“下去。”
　　柴邵单手靠在车门上，“为什么？”
　　姜卿沉声道：“胡老爷子手机坏了，你去帮他看，晚饭在他那里吃了再回来。”
　　柴邵下车后，姜卿放下车窗，眼神凌厉地看着他，补充：“听话。”
　　消下去不久的不安此刻如潮水般涌出，柴邵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抛下柴邵，姜卿打电话给柴椰，让她也去胡仁苍那边吃完饭。
　　然后面无表情将车开到自家门口，久久没下车。

　　一直待到天色渐暗，柴轩昂也开车回来了，他并没有怀疑另一辆车的位置，悠闲地开门进屋。
　　不一会儿，屋内响起音乐声，厨房的窗户被打开，切菜炒菜的声音传出来，香味和油烟味爬进车窗缝隙。车内昏暗，路灯的一缕光打在车前盖上。
　　姜卿盯着那片施舍给她的光，自嘲地哼笑。
　　其实也不算施舍给她，只是恰好落在她面前。她去哪，光都只会在原地。

　　电话铃声响起，姜卿淡定地拿起来，接通。柴轩昂道：“下班了吗。”
　　“快到家了。”
　　“行。”
　　姜卿拿着包包下车，步履不紧不慢，打开门时柴轩昂正在盛米饭。两人相视一笑，如同前几天那样。
　　柴轩昂摘下围裙，给姜卿拉开椅子，递筷子过去：“今天下班怎么这么...呃啊！”

　　姜卿接过筷子就反手用插在柴轩昂手背上，力气大得似乎要将手背扎进桌内。把男人疼得冒汗，好不容易挣脱开来：“姜卿你疯了！”
　　“还不够疯。”姜卿起身，眸中怒火翻腾，一把掀翻桌面发出巨响，饭菜碗筷碎裂一地。
　　柴轩昂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些，怒视姜卿：“要发疯找别人去，我没耐心和你闹。”
　　姜卿在男人气急败坏的大喘气中，取出那本相册，翻开中间页展示，平静得犹如散步。
　　柴轩昂当下就僵住了，眼中闪过一片惊喜，过后却立刻陷入恐慌，伸手抢了个空。

　　“你从哪里弄到的，有必要吗？”

　　“当然有必要了，柴轩昂。要不是这样，我又该怎么发现，我两个孩子名字的由来与这位女士有着莫大的关联呢。”
　　柴轩昂脸色煞白，别开脸：“神经病。”
　　姜卿慢慢逼近，把照片往男人眼皮子底下送，哽咽道：

　　“二十六岁那年，我完成了你儿女双全的梦想。女儿取名‘椰’，儿子取名‘邵’。我问你为什么。你信誓旦旦告诉我，女儿的字是因为我爱吃椰子，儿子的字用了你妈妈的姓氏。你说...你的两个孩子，必须用这辈子最爱的两个女人取名...”

　　柴轩昂沉默不语，内心慌乱不堪，他以为这个秘密永远不会被发现，他此刻希望姜卿因激动而晕倒，希望她打他一耳光，但就是不要再继续往下说，真的不要再说了。

　　“叶韶，多好听的名字。一听就是个温柔的女人。”姜卿强撑着，想要用嘲讽挽回一些自尊，但眼泪就是控制不住，不停往下流。

　　柴轩昂抬起手，深呼吸：“姜卿，冷静一点，你太敏感了。”

　　“原来...”姜卿再也绷不住哭出了声音，比噎喉还窒息，心口潺潺流血，“原来如此，椰、邵、叶韶。啊..啊...”

　　柴轩昂露出了一种被揭穿后干脆破罐子破摔的表情，彻底点燃了姜卿一直在努力压制的怒火。

　　“你以为我和你吵架是因为我看重爱情吗，是良心！良心！柴轩昂，我恨你，你去死。你真该死...”

　　姜卿捂着抽搐发疼的胃，喉咙哽到酸痛，泪沾满了整张脸，在皮肤纹理中晕开，形成灯下的水光。
　　她仰头，仇愤地看着他：“我本来可以接受她了。但为什么，为什么用我的孩子！我可以当作浪费了人生，我可以装作看不见我一败涂地的婚姻！那我的孩子呢。柴轩昂！你怎么可以这样骗我？”

　　姜卿嘶吼着，额头青筋暴起，眼睛因为用力而布满红血丝，面目发狠到狰狞，再也找不出一点温和的模样。
　　她奔溃发抖着，几乎是无力地看着冷漠的男人。柴轩昂脸色苍白，额角滑落的汗珠在地上砸开。
　　男人咬肌凸起，像在忍耐：“姜卿，你放过我行吗。”
　　“放过你...！”姜卿极度伤心，一张脸全身恨意和不可置信，扑过去揪住柴轩昂的衣领：“你这个畜生！”
　　柴轩昂拍掉那双手，怒视她：“够了。”

　　姜卿过去拽住冲出门外的柴轩昂，咬牙道：“别告诉两个孩子...”
　　“不用你提醒。”男人决绝甩开手。
　　姜卿的心彻底破碎，在背后低声说：“我想杀了你。”
　　柴轩昂顿时毛骨悚然，飞快进入车内，驶向街道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