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七月咚

2、第一日（二）

　　手腕处的铁链发出清脆的碰响，严烁将头微微后仰，但其后是特意做过软装的床头，他压根没什么感觉。

　　宋杭之也不理他的话，自顾自走进屋内。

　　严烁微微挑眉，毒蛇一般的视线从门口他的皮鞋慢慢往上爬。
　　宋杭之那双修长而笔直的腿掩在白色长外套下，瘦削且英俊的脸在红色的灯光中显出一种诡异的苍白。

　　他的鼻梁上挂着一副眼镜，镜片后的眼神也同样紧锁着床上双手被拴住的人。

　　严烁见惯了他这副冷漠的样子，“宋医生。”

　　宋杭之喉间轻嗯一声，脸上并无多余的神色。两秒后，他走到床边，“啪”一声打开了屋内的白炽灯。

　　严烁被这灯光晃了晃眼，下意识侧过头，视觉还未恢复清明，那人已经攥住他的手臂，轻车熟路地摸到血管，然后他感觉到一阵凉。

　　是碘伏。

　　“我还需要这个吗？”

　　宋杭之垂着眸，一边指尖用力将那管液体推入他体内，一边用严烁最熟悉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回答：“你想死？”

　　严烁轻笑一声，凑近他的耳边，“我死了不是更好？”

　　“我死了，不就没人知道你宋杭之其实是个杀人犯了吗？”

　　宋杭之鼻间轻哼一声，问：“早上走的时候，我和你说过了自己洗澡。”

　　注射完毕，他准备拿棉签帮忙止血的动作被严烁打断。

　　“没那么娇贵。”
　　严烁举起被铁链锁住的左手，“不太方便洗澡。”

　　缠着手铐的铁链很长，宋杭之特意计算过距离，一头连在床头，除了靠近铁门的那一片，严烁几乎可以去到屋内的任何地方而不受限制。

　　在餐桌边重新处理好头上的伤口后，宋杭之又从桌上拿过湿巾纸给严烁擦手。

　　昨天在严辉和洛瑶那里沾上的血粘在手心，严烁垂着眼，静静地看他帮自己处理。

　　宋杭之半蹲着，他原本有些轻微的职业病，但此时不怕脏似的，泛着凉的手掌握住严烁的手，一寸一寸仔细擦拭。

　　“只买了一份？”

　　“嗯。”

　　“为什么？”严烁用手碰了碰宋杭之的侧脸，蹭了些水上去，“有人监视你？”

　　宋杭之把筷子给他拆开，听见他继续说：“因为你杀了严辉？”

　　“因为怀疑我把你藏起来了。”

　　“这么聪明？”严烁笑了笑，“就是作案手法不太高端。”

　　“那如果是你。”宋杭之在他身边坐下，“会怎么杀了他？”

　　严烁摘开两颗纽扣，“会让他不知不觉消失。”

　　这个动作没逃过宋杭之的眼睛，他把空调重新打开，还不忘继续嘱咐，“这里很闷，不开空调的话难受的是你。”

　　他又看了眼手表，这个点外面的天就要黑了，他需要回楼上开灯。

　　然而人还没走，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是同门关系不错的师兄。

　　他现在正在Z国研究新的临床案例，打电话是为了要一组数据。
　　宋杭之一边往楼上走，一边答应下来，话锋一转，忽然问：“记忆神经受到重击后，多久能恢复正常？”

　　“你是想问短暂失忆吗？”

　　“不算失忆。”宋杭之回头看了眼楼梯口，叹口气，“记忆紊乱吧。”

　　“伤口处理好的话并不严重，只是时间问题。”师兄想了想，“如果着急恢复，可以带他去那些场景重温试试，或者直接手术清除血块。”

　　“好。”

　　宋杭之握着手机，打开楼上的卧室灯后，又接了杯水喝一口。他坐在床尾，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其实严烁恢不恢复记忆都是小事，重要的是凶器。

　　现在这个案子最让人头疼的就是消失的凶器。

　　他并没有对李航撒谎，在他接到洛瑶的电话赶过去之后，现场就已经没有凶器了。并且那时候严辉也完全失去鼻息和脉搏，胸口只剩下几个血窟窿还在往外渗出红色。

　　宋杭之可以一直把严烁藏起来。
　　明天宋茹茵回国，只需要想个办法把他送上私人飞机就好，更何况现在他只是嫌犯。但宋杭之有些害怕，怕这个消失的凶器会是一个定时炸弹。

　　这样的定时炸弹如果不攥在自己手里，始终觉得被人拿着什么把柄。

　　只能想办法引着严烁去想了。

　　宋杭之把水杯扔在床头，又换了盏床头的小夜灯开着，然后才重新往地下室走。

　　严烁坐在沙发上等了他挺久，虽然身上的脏衣服没换，但他这会儿可没心思想那么多。

　　因为他琢磨出一件事儿。

　　宋杭之一进门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严烁大剌剌坐在沙发上，挂着锁链的手随意搭在靠背，朝他笑着说：“花儿不错。”

　　他说的是那束茉莉。

　　“送给我的？”

　　宋杭之还没来得及回答，严烁又笑了，眼尾闪了闪，似乎是捕捉到了什么好玩的事。

　　一句话在沉静的夜色中炸开涟漪。

　　他问：“喜欢我？”

　　“但是你很矛盾。”严烁动了动手，铁链发出一阵声响，他继续说：“其实我和严辉不熟，他不过是我大伯的儿子，我和他说的话，可能还没有和你的多。”

　　这句话确实吸引了宋杭之的注意，他脸上一瞬间的不自然也被严烁瞬间发现。
　　所以严烁接着道：“你把我放了，我不会去举报你，不，应该用……检举，对吧？”

　　宋杭之前两年跟着宋茹茵去肯尼亚看动物迁徙，那只捕获猎物后的非洲豹在餍足时的表情就和现在严烁脸上的一模一样。

　　“不行。”他毫不留情拒绝。

　　“这样啊。”严烁看起来似乎挺可惜，他啧一声，“那不然宋医生你回答我刚刚的那个问题，如果你说是的话，我就陪你玩一个月的，囚禁游戏？怎么样？”

　　是说喜不喜欢他的那个问题。

　　看着他轻轻撩了撩那根铁链，宋杭之表情都没有变，干脆地顺着他的话说：“是。”

　　严烁想看着这人脸红或者逃避的目的没达到，自己的心情反而变坏了。再次对上宋杭之那张冰山脸，严烁气得牙痒痒，但是没办法，话是他说出口的。
　　半晌，才从舌根磨出一个“好”字。

　　吃瘪的样子像在动物园里被驯化过，宋杭之心情不错，走到他身边坐下打开电视。

　　瞥见他微微贴近自己的胳膊，严烁问：“不是说医生有洁癖？”

　　宋杭之知道这人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恶心自己，懒得回答他，转而道：“看什么电影？”

　　“你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两个字让宋杭之心里的小人开始打架。

　　疯狂的那个说：你不是一直想让他陪你看那个吗？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理智的否决：不行！这样他不就知道了！

　　疯狂的一把扒开他：宋杭之刚刚都承认了！

　　理智：你看严烁那样子信了吗？

　　疯狂：他就是信了好不好？不是gay担这么大风险去帮他？宋杭之是宇宙大好人协会的吗？！

　　宋杭之眼睛一眨，脑子被疯狂占领。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慢慢摁下那部电影的名字。

　　严烁在国外读书的时候主修商科，但从前有个朋友对艺术很感兴趣，他曾经在闲暇时陪着去过某个电影节。

　　好巧不巧的是，这部电影的首映，就在那个电影节上。

　　男同片，现在的人叫做耽美。

　　搭在靠背上的手指轻捻，还没说话，宋杭之已经从茶几拿出一盒烟和一只打火机。

　　眼神微微一扫，那人动作顿了顿，“烟是随手买的，别嫌便宜。”

　　严烁接过来，确实不是他常买的牌子，但他曾经某个阶段抽得可不少。

　　“宋医生。”

　　他一边说一边从盒子里拿出一支叼在嘴边，滑动滚轮点燃，然后又夹在指尖放在扶手上。

　　“你这样，我可真要怀疑你说的话的真伪了。”

　　宋杭之看似冷漠，实际上心跳极快，也忍不住在心里盘算这是否正常。
　　视线落在电视屏幕上，画面中的两个外国人一起骑着自行车在原野上飞驰，不小心摔倒后又摔在草坪上肩抵肩平躺着。

　　这部电影他看过很多次，也想象过有朝一日能和严烁一起看。

　　却没料到竟是这样的场面。

　　正发着愣，一只夹着烟的手忽然伸到脸前，然后手的主人直接将他鼻梁上的眼镜取了下来。

　　宋杭之回过头，一阵蓝白色烟雾缭绕中，他想问他要干嘛，张了张嘴竟首先被呛了一口。

　　严烁发出一声嗤笑，“不好意思啊，忘了你不会抽烟了。”

　　他把剩下半截直接拧灭在烟灰缸里，烟盒连带着火机都被扔在桌上，“不抽了。”

　　快到十一点，宋杭之把遥控器扔在沙发上，“衣服在衣柜里，你记得洗澡。”

　　严烁看了眼自己斑驳的衬衫，这次没再拒绝。

　　“我能去哪儿？”

　　他明显说的是铁链局限的区域，宋杭之也没骗他，指着面墙，“到那儿。”

　　“也不远啊。”严烁说：“那扇门呢？”

　　宋杭之猜他是想套话，但扫见他手腕上的红痕时，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下一秒，他从茶几下取出一只钥匙，将严烁手腕上的铁圈取了下来。

　　严烁没想到他会这样做，“谢了。”

　　那个没头没尾的问题也没人深究下去。
　　宋杭之回到楼上，打开冰箱门找了两个番茄给自己做了碗面，然后又去书房把提前做好的一个病例分析发给老师，随口聊了两句日常，这才回到卧室准备睡觉。

　　十二点整，他的房间陷入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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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航在驾驶座上打了个盹，梦中一脚踩空将他吓醒，他连忙拿过一旁的望远镜又看了眼宋杭之家的窗户。

　　他已经睡了。

　　小胖的电话打过来，李航抹了把脸。

　　“喂，头儿。”

　　“怎么样了？”

　　“那会儿给您打电话没接到，那些商户都问过了，宋杭之买的东西都是一人份的。”

　　李航喝了口矿泉水，心里不爽，“全都是？”

　　“全都是啊，只有单独给他朋友买了杯奶茶，但他朋友就在他身边，车也辨认过了，就是我们下午跟的那辆。”

　　“叫什么名字？”

　　“邹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