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千千结》青山鱿见鱼

56、梦醒

　　嗯？等等，
　　热意？
　　褚栖迟猛地睁开眼，看着窗外天光大亮、清晰无比的屋顶，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长叹一口气，难以置信又无比失落：“居然是春梦......”
　　她顿了两秒，忽然察觉到身下的异样触感，脸色微变，猛地掀开被子查看——
　　只见素色的衾褥上赫然浸开一小片暗红。
　　她的眉头紧拧，心下疑惑。她的月事向来极有规律，算算日子，不该提前这么久来。而且，即便偶有提前，最初也绝不会来得如此汹涌。
　　又回忆起那场梦...以及昨天发生的一切。莫非是近日思虑过甚，心火躁动才导致它提前而至？

　　不过，眼下深究缘由并非紧要，她已打定主意今日便去医馆寻个明白，说到去医馆...她下意识地紧张转头——重明还睡在她旁边不远处。
　　虽说她对自己睡觉的安分程度向来自信，可毕竟昨夜做了那样一个破天荒的、从未有过的梦......她心下一虚，揪紧了被角，不敢保证自己在梦境中，有没有呓语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见重明还未醒，呼吸悠长平稳，褚栖迟心下暂且松了口气。她蹑手蹑脚地起身，拄着新拐杖，轻轻地挪到了重明的床边。

　　重明抱着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半张静谧的脸，墨发散落。透着一股与她平日气质迥异的......乖巧。
　　褚栖迟屏息垂眸，瞧着瞧着，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正瞧得出神，重明毫无预兆地翻了个身：“你自己没床么。”语音带着点未清醒地模糊。
　　既然人已经醒了，褚栖迟便自说自话着今天的安排。重明被迫起身：“吵死了。”
　　褚栖迟停嘴，对上她的眼睛问：“那昨晚呢？”昨晚...吵不吵？

　　“当然。”

　　褚栖迟双眼微睁，立马低头：“对不起！”随后又忍不住好奇地问：“我说什么了？”
　　重明幽怨：“一直在叫我的名字。”
　　褚栖迟再次惶恐地：“对不起！”

　　一惊一乍的，让重明睡意全无。

　　事实上，昨晚上房间里很安静，至少，重明是这么觉得的。至于褚栖迟叫她名字一事，是她随口一说，反正......她不是挺爱叫吗？
　　“一晚上的时间而已，你染了什么毛病？”

　　褚栖迟低头不语，重明让她抬起头来。
　　仍旧摇首，她现在无法直视重明。

　　“......昨晚你很安分。”重明只好说到。
　　褚栖迟“唰”地抬头：“是吗？那还是，对不起......”

　　人有七情六欲，此乃与生俱来的自然本能与欲望之总和。

　　忄生 谷 欠，作为其中最原始也最根本的冲动之一，始终是人性中不可割裂的一部分。
　　并非唯有眷恋她人、与人相悦交欢，才能证明忄生 谷 欠存在。

　　忄生 谷 欠是“因”，自 / 慰便是这一根本之“因”所结出的“果”之一。

　　尤其在当代，当女性逐渐实现自我意识的独立，追求从精神到肉/ /体 皆由自我全然掌控之时，这一行为便被赋予了更深层的含义。
　　它是单纯的生理释放，更是一种鲜明的生命姿态，它意味着一个人能够完全地主宰自己的身体与快感，实现精神的自主与肉 //体的疏解。

　　如何把握其安妥之法，明其善巧之道，知其忌止之规，实为世人之常修课。

　　知己，乃第一要义。于此道，医家最为熟稔。

　　过去往来于妙济堂者，除却问病求医之人，亦有专为此事前来求教之士。晏络每周皆会抽出时辰，为之细细讲解，不曾怠慢。
　　她依据八十余载的真实经验与医理常识，亲手绘制明晰详图，制作精准模型，化幽微为直观，寓教化于实物，只为使来者能洞明其要，躬行其时，皆得安舒无恙。

　　褚栖迟整日与晏络居于医馆，耳濡目染，自是获益良多，甚至多次于案侧灯下坦然询之。

　　昨宵梦中迷乱之象，是她对重明于心底的情感渴求，借梦境恣意而生。梦中感触如此真切鲜活，溯其根源，大概是她一丝不苟地从师傅那儿学来的“知识”深刻印入了脑海。

　　虚实交织......

　　当然，她非羞亦不因此而耻，只是每每迎上重明那澄澈如一泓秋水般的目光时，她就...

　　唉！

　　重明绕开眼前一直独自摇头的人，起身下床，整好外衫。一回头：“你为何不穿衣裳？”

　　褚栖迟闻言低头一瞧，才想起自己方才一时情急，只穿着中衣便跳下了床。不过说到穿衣，她现在确实需要重明帮忙。

　　“你手脚应当还没残到如此地步。”一听说要帮忙，重明顿时蹙紧了眉头。
　　“不是，”褚栖迟连忙指了指身下和床单上的血迹，“是想劳烦您...帮我去叫一下店家。”

　　如今稍具规模的客栈，皆备有一整套应对客人月事污渍的措施，从预防到清理善后，皆有条不紊。
　　店伙收到消息立刻赶来，手脚利落地撤换衾褥，送来了月事带，然后询问褚栖迟是否需要帮忙清洗衣物，一切皆不收费。
　　褚栖迟表示没带多余的衣服。

　　店伙笑容可掬地回应，她们客栈与隔壁裁缝铺素有合作，无论样式尺寸，现下就能量体制衣。只不过，这一项需额外收费。

　　于是，褚栖迟那还没捂热的三枚金锞子，转眼便只剩了两枚。她一边换着新衣，一边喃喃低叹：“真溢价，真会做生意。“
　　重明坐在一旁看着这番情景觉得着实好笑。

　　......

　　休整片刻，褚栖迟凭着那句“我现在可不能没有你呀”的拐杖之论，半是耍赖半是恳求，才终于将重明软磨硬泡地拽出了门。

　　街道两旁店肆罗列，谓之“铺席”：香药铺、彩帛铺、漆器什物铺，皆以彩楼欢门为饰，铺中陈列器皿皆净洁新亮。卖鹌鹑骨饳儿、冰雪冷元子的担郎穿梭叫卖，街衢间宝马香车络绎不绝，更有杂剧、傀儡戏于街心作场，引得围观者喝彩阵阵，漫溢一城繁华。

　　褚栖迟不知是脚上的伤好利索了些，还是因这新得的拐杖极为趁手，走起路来比昨日轻捷许多。不知不觉间还走到了重明前头。

　　重明在她身后微蹙着眉，出声：“走慢些。”她却恍若未闻，依旧步履轻快，非但如此还秀了秀拐杖，朝重明笑吟吟道：“这新拐杖真是难得的好用，一点儿也不磨手。”

　　重明还能说什么呢？因着自己的功劳，她这般灵便欢畅，眉眼间俱是飞扬的神采。只默然趋近半步，唇边含笑。

　　二人行经一家装潢极尽堂皇的药铺门前，见一位身着青罗直裰、外罩素纱氅衣的大夫正立于阶前。
　　此人新来不久，自称擅以“气”断百病，以气将传统“望闻问切”中“望”与“闻”二法加深，逢人便伸出手指虚虚一点，眯眼凝神，俨然通玄之姿。她立于门口审视往来行人，莫说是人，就连一条路过野犬亦被她拦下也得被“诊察”一番。

　　见褚栖迟与重明走近，那大夫眼睛一亮，当即跨步上前拦住去路，也不待二人应答，便自信满满地将手指遥遥点向褚栖迟眉心，闭目沉吟道：“姑娘气虚体弱，待我探你一探......”

　　不料她凝神半晌，眉头越蹙越紧——褚栖迟天生心脉有异，本就不循常理，加之练不得半分内气，在这以气为凭的大夫探知之下，如深潭寂水，探不出半分涟漪。

　　大夫面上有些挂不住，只得负手背后，强作从容道：“姑娘，你这腿看起来伤得不轻啊。”

　　褚栖迟略带无奈地看她一眼，晃了晃手中拐杖：“这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吧？”

　　大夫握拳掩口假咳两声，转而朝向重明。手指才刚抬起，便蓦地一顿——只见此人神色宁和，周身气机圆满天然，浑如美玉无瑕、明月在天，非但寻不出一丝病象瑕疵，反倒隐隐透出一股清圣之气，迥异凡俗。
　　那大夫顿时面红耳赤，讪讪收手，退后半步喃喃道：“怪哉怪哉......今日怎的尽遇些不寻常之人......”

　　略过那犹自怔忡的大夫，重明侧首问道：“你既为抓药而来，为何不在此处问诊？”
　　褚栖迟一副老练之态，摇头晃脑道：“我这病，师傅调理多年尚且难解，世上没人能看了。”她说着，朝那装潢奢华的医馆努了努嘴，压低声音：“你瞧这气派，诊金药价岂会便宜？咱们得寻那种门面寻常、却挤满老街坊的老药铺——”
　　她不忘朝重明投去一个“你还不懂”的眼神，颇为自得地补上一句：“这叫勤俭持家，学着点儿。”

　　重明撇开头：“勤俭持家？我倒不知这四个字该如何写。”世间金银烦恼，从来与她无关。

　　褚栖迟只当她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依旧向前寻着。不多时，终时觅得一家小铺店，招牌古旧，木质泛黄，上书“陈氏药廛”四字，笔法朴拙，檐下悬着几束干枯药草，随风散出清苦香气。
　　店内略微狭窄，柜台后一位须发皆白的大夫正低头捻药，手法熟极而流。
　　上次她来着儿捡过药，觉着还不错。

　　老大夫简单把脉查看后，根据褚栖迟自述的情况，“党参四钱 ，麦门冬三钱 ，玉竹三钱，丹参八钱，川芎四钱...以水二盏半，先浸药三刻，武火煮沸，文火慢煎至一盏，滤滓取汁。复煎一次，合兑均分，朝夕二次，食后温服。”

　　褚栖迟仔细听着，这些与自己平时服用的大差不差。不过最近心悸异常，大夫便又开了回心草，“性凉，味辛、微苦，一可加入冰糖熬水服用，二可和新鲜猪肉一起捣碎，炖熟即可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