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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朕梦游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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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杨昱心跳很快。
脸上的皮肤太嫩太滑,同样的凉丝丝的柔软触感,以至于杨昱生出了手里溜过去一条绸缎的错觉。
他定在原地,屏住呼吸,一时动弹不得。
就是这一瞬间,杨昱第一次对金枝玉叶有了真切的认知。他不是没有注意过皇帝漂亮的脸,孱弱的身体也无法让人忽视他本来的美。他的手能轻易握住对方的脖颈,用点力气就能折断。也不止一次揽过不盈一握的腰,同样脆弱不堪。
但杨昱第一次在这人身上触碰到柔软。
“……”他沉默一阵,抽回手背在身后。
不再管姜莘抓着他的那只爪子,杨昱坐在脚踏上,后背倚着床柱,合上双眼。
姿势颇为委屈,因而睡得不怎么好,迷迷糊糊做了半晚上梦,醒来倒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姜莘半夜闹了一通,眼下还没醒。杨昱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发现这人居然还抓着自己的手。
麻了真是。
还没等他把人强行弄醒,福全就掐着点进来喊皇帝起床,入目便是杨昱一身寝衣坐在床下,一只胳膊放在床上,手伸到被子里。
而他的皇帝陛下正脸朝外侧躺着,被子裹到下巴,美滋滋睡得正香。
“……”福全呆愣一阵,张张嘴,话在嘴里拐了个弯,斟酌着出口:“奴才来得不是时候……”
“不,没有,是时候。”杨昱抬手按按额角,紧接着毫不犹豫把姜莘的被子一掀,“过来,来,叫醒他。”
福全在掀被子的瞬间就往前猛蹿一步,碍于杨昱淫威才硬生生刹住车。眼下杨昱一脸疲惫,福全得令,立马凑上去,先轻手轻脚地把被子盖在瑟缩的姜莘身上,目光略过两人交握的手时抖了抖。
然后他才顶着杨昱沉沉的视线,轻轻拍姜莘的肩膀:“陛下,陛下,该起床上朝啦。”
姜莘嘴里发出几声哼哼,身体蠕动着,顺便捏了下杨昱的手心,捏得杨昱额角青筋一跳。
“这样小声喊得醒他?”杨昱掌心都是汗,身子在外面晾着,手却热得要着了。
福全说:“您也知道陛下胆子小,叫得急了,容易心悸。”
“他?胆子小?”杨昱喉咙里冲出一声短促的“哈”,见福全一脸肯定,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去补个觉。
真是见了鬼了。
又磨蹭一会儿,姜莘才勉强睁开一只眼。
这具身体气血不足,精力不济,每次睡醒都要经历一段漫长的挣扎。而且醒来总会浑身酸痛,头脑昏沉,虽说他睡得早,睡眠时长应该是足够的,但是质量明显堪忧。
就比如现在,姜莘的胳膊很麻,一只手凉,一只手却很热。
他慢吞吞地扭动胳膊,一点点往上抬。福全和杨昱就这么看着他一脸迷迷瞪瞪,好像提线木偶一样抬……抬……
终于,那只发麻的胳膊露出被子,渐渐又露出下面的手。
两只交握的手。
姜莘愣住了。
“醒了么陛下?”杨昱好整以暇地旁观了会儿,终究是懒得跟他在这里耗了,抬起自己被抓住的那只手在姜莘面前晃晃,“陛下抓了一晚上,现在也该够了吧,能不能放臣去更衣呢?”
说完,杨昱觉得自己真是成熟稳重不少,居然被直接把皇帝五根手指头撅断。
“……不,不好意思哈。”姜莘才反应过来似的,一脸梦游中的空茫,赶紧甩开杨昱的手。掌心湿热,他缩进被子里,手心往被子上蹭了蹭。
杨昱点点头,起身更衣。
“哎不对啊。”福全伺候姜莘穿鞋,他琢磨几秒,脑子终于开机,转过弯来,“杨爱卿,你的手是怎么到朕的被子里来的?”
福全拿鞋的手抖了抖,两旁侍候的宫人悄悄竖起了耳朵。
新点上的龙涎香轻烟袅袅,殿中一时安静,只有穿衣时发出的摩擦声。
杨昱背对姜莘,面不改色系好衣带,“自然是陛下抓的。”
姜莘穿好鞋站起来,伸开双臂,福全拎着外衫要给他穿,却见他将身子一矮,一手摸龙床,一手探向小榻,勉强能够到边边,随后长着双臂起身,歪头探过去看杨昱的脸。
“朕的胳膊似乎没有那么长,爱卿你的呢?”
“臣的胳膊也没那么长。”杨昱深吸一口气,“陛下是梦游了吧。”
姜莘不依不饶:“那朕为何醒来还在床上?”
“臣将陛下送回去的。”
“那为何不松手?”
“……”杨昱的脸沉下去,两手紧攥着外套,终于转过身来面对他,居高临下地对上姜莘的脸。
“因为陛下不松。”杨昱一字一句道,“臣恐伤了陛下龙体,这才委曲求全,在陛下脚边凑合了一宿。”
“哦,哦……”姜莘听到后半句,脖子一缩,终于闭上嘴。
杨昱顿时呼吸都通畅起来。
因着这事,姜莘没敢邀请杨昱一同前往太和殿。对方拾掇得快,先走一步赶去上朝。姜莘慢悠悠地洗漱完,再一层层套上厚重的朝服,像个被人打扮的芭比娃娃。
芭比娃娃一路都在回忆昨晚的事。
他一点记忆都没有,但听说梦游的人醒来确实不会有记忆。可他问过福全,明明原主从来没有梦游过。
做噩梦倒是极有可能。
所以杨昱说谎了,他应该是被自己做噩梦的动静吵醒,起来看的时候被抓了手,挣脱不开所以在地上凑合了一晚上。
想到这里,姜莘抿抿嘴,没忍住,嘴角高高起飞。
杨昱脾气变好了!
让人在地上坐了一晚上真是不应该,今天一定要好好补偿他。
姜莘斗志满满。
这股斗志在上朝之后就被冷漠的人心燃得更旺。
文武百官这次终于在姜莘亲口下旨,由欧阳珩重查梁宣案,奉君命便宜行事之后,看到了皇帝的决心。昨日早朝并非说说而已,心思活络的人已经开始猜测,皇帝是否是要趁端王南巡,欲在后方动摇其根本。
可端王南巡到底是为大梁巩固南疆,皇帝这番打端王的人的脸,是否会令端王寒心。
姜莘高坐龙椅,垂眸看向下方时,目光幽深,苍白孱弱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令众人一时猜不透。
“诸位爱卿有何异议?”姜莘今天还是觉得冷风呲得脸疼,干脆叫来福全耳语一番,让他叫人把殿门给关上。
说出这话的时候,两侧殿门徐徐合拢,昏暗的天光被挤成一线,最终完全拒于门外。只有殿中烛火伴着夜明珠的光,照在官员神色各异的脸上。
“陛下,臣有异议。”柴真迈步出列,“此案过了半年,流程毫无问题,证据确凿,只因屡屡被御史台刁难才拖延至今。如今重查,乃是耗费人力物力,得到相同的结果,且不免令曾经查办之人寒心呐。”
随后是几声稀稀拉拉的“臣也以为”“臣也一样”。
姜莘点点头,点了徐佑的名字:“徐卿以为如何?”
徐佑眼观鼻鼻观心,含糊道:“臣以为,须得御史台明确提出何处不可,方能让此案更为明了。”
姜莘看向另一边:“御史台以为如何?”
御史大夫文仲安道:“此案御史台已提出多次,证据虽多,但来历不明,且漏洞百出。充其量只能证明有人贪腐,而无法证明贪腐之人一定是梁宣。”
此人是文晦的二儿子,比杨昱还大些,长相敦厚老实,但姜莘在记忆里一搜,发现此人吵起架来可比长相犀利万分。
“从梁宣府中搜出的,还能无法证明是梁宣所为?”柴真呵斥。
文仲安斜睨他一眼,“笔迹、时间、私印,样样对不上,如何证明?”
眼看着要吵起来,姜莘咳嗽一声,打断两人。
“诸位爱卿。”他撩了下衣袖,将手指往袖中缩了缩,刻意停顿得久了些,才慢悠悠继续道:“朕又没说是查贪腐之人是谁,朕是说,要查梁宣将那些钱,贪去了何处。”
他语气放得很轻,因为久病,声音也不大。然而一字一句都如雷霆般落在众人头顶,一下将徐佑劈得眼神躲闪,将柴真劈得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
文仲安顺竿子爬得很快:“陛下圣明,查出梁宣贪腐去路,证据想必会更加完整,届时御史台必将配合大理寺定罪。”
柴真:“……”
“如何,欧阳珩。”姜莘变换姿势,手绕到背后锤锤酸痛的腰。他目光锁定人群中一直没说话也没什么动作的那位,“你可担此大任?”
欧阳珩仿佛没睡醒一般垂着头,毫无反应,直到满朝文武的视线都钉在他身上,旁边那人捅了捅他的腰,才如梦初醒一样大喘一口气:“啊?臣……臣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唱喏般拖着调子,深深弯腰,两手持笏拱得很远,差点戳到前面那人的后背。
“……”姜莘忍不住瞥了眼文晦,心道:这人怎么看上去不太靠谱的样子。
不过看在文晦靠谱的份上,信了。
早朝在暗流涌动中结束,姜莘恍若未觉一般,在几百道视线中施施然走出门去。
“对了。”他转身吩咐福全,“传旨下去,明日叫上公子小姐们进宫来玩。”
福全向来指哪打哪,刚还被自家陛下在朝堂上运筹帷幄的样子帅到了,眼下领了命,恨不得亲自挨家挨户去通知。
杨昱快他一步示意他先别动,上前低声道:“这时候下旨召人进宫,你可想好了?”
姜莘抬眼冲他一笑:“当然。”
皇帝下旨,百官自然不敢不从。姜莘想要改变形象,就必须多与人接触,这点强制行为虽无奈,却也是必要之举。
他兀自琢磨着明日要如何表现,没发现杨昱因他一个笑,久久地失了神。